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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野店(下)
郭三 著 | 刀剑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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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野店(上)
(大陆新武侠作家)
五、铁血卫士
就在毕云飞向昆仑神姥娓娓讲述这段武林旧事的同时,蒲天雄已运气调息恢复了体力,一面替崔镇北解开被封的穴道,包扎颈后的伤口,一面暗中估量店中的局势。
蒲天雄老谋深算,行事谨慎,在进入这荒山野店之前便已暗中作好了周密的部署,准备进店后便立即动手,将王聪儿和她的几个铁血侍卫一网打尽。谁知一进店门就发现,店里除了四个铁血侍卫外,竟先他一步来了三个躲避风雪的法华寺和尚,又接踵而至四个陕北汉子,后来又闯进来一个莫测高深的写字先生!因此蒲天雄不敢犯险,只好约束同伙,静观其变,拖延时间,等待正匆匆赶来的援兵。
樊城大战中,十大铁血侍卫战死六人。剩下的四人舍生忘死,救护伤重垂危的王聪儿杀出重围,躲进了这家荒山野岭中的鸡毛小店。今天蒲天雄四人一进店,侍卫们便知道自己行踪已经暴露,情况万分危急。他们原本打算抢先出手,一举歼灭清廷鹰犬,然后护送王聪儿另觅一个安全地方救治,但却心存顾忌,迟迟不敢动手。他们顾忌的不是蒲天雄一伙,蒲天雄一伙虽然个个武功精绝,但他们自信凭自己的实力尚能应付。他们和蒲天雄一样,顾忌的也还是那三个法华寺和尚、四个陕北汉子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写字先生。如果这八个人也是蒲天雄的同伙,自己以寡敌众,无异以卵击石,绝无侥幸的希望,所以也一直不敢妄动。直到三个法华寺和尚、四个陕北汉子同蒲天雄一伙已经打了起来,他们还担心是对方故布疑阵,害怕中了蒲天雄的诱敌之计,依旧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等待时机。
双方都顾忌重重,僵持在这风雪飘摇的荒山野店中,不是因为胆小怕死,而是因为肩上的责任过分重大。而现在,情况已发生了变化:三个法华寺和尚和四个陕北汉子死的死,伤的伤,已经退出客店了;昆仑神姥虽然仍同那个写字先生纠缠在一起,但看来至少也有六成胜算。蒲天雄心中暗暗估量,即使抛开昆仑神姥不算,自己在人数上、实力上都已大大超过对方。何况自己还早已布下了几乎连崔镇北和叶五娘师徒也不知道的绝招!如果再不动手,拖延下去,让对方真的等来了几个好帮手,事情可就麻烦了。时机已经成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蒲天雄决定抓紧时机,立即动手,轻咳一声,对崔镇北和叶五娘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金燕子”等人的想法也与蒲天雄的想法大致相同:现在法华寺和尚和陕北汉子已经放走;看来那写字先生也并非蒲天雄的同伙,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虽然未必肯站在自己一方,至少不会帮蒲天雄的忙。先前的顾忌已经消除,敌我形势已经分明。四人对四人,双方人数相等。从刚才蒲天雄一伙同法华寺和尚交手的情况看,自己的实力已稳占上风。如果再不动手,继续拖延下去,万一其他大内高手闻讯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动手的时机已经来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金燕子”放下酒杯,对同伴们点点头,通知他们作好进攻的准备。
“金燕子”的暗号刚刚发出,蒲天雄已抢先一步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小二!”那店小二早已吓破了胆,从柜台后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先前那伶俐的口舌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结结巴巴地问道:“客官……大……大爷,有……有何吩咐?”蒲天雄道:“这位崔大爷受了伤,必须马上医治,快扶他到客房里躺下。”小二道:“没……没有客房了。”蒲天雄大声吼道:“胡说!楼上不是客房是什么?”店小二吓得浑身发抖,看了看中间那张方桌上的客人,吞吞吐吐地道:“所有的客……客房,全让这几位客官给包……包下了。”蒲天雄道:“包下了大爷我也要住。”店小二道:“小……小的不……不敢。”
“你不敢,我敢!”蒲天雄顺手一拨,拨得店小二“咕噜噜”滚进了刚才四个陕北汉子坐过的那张方桌底下,跌得鼻青脸肿,不敢出声。“大爷我给钱住店,合理合法,谁敢阻拦?”蒲天雄一面说,一面向楼梯走去。他走到楼梯前,踏上一步,再踏上一步,正要踏上第三步,突然眼前人影一闪,那痨病鬼已飞身越过护栏,落在第三级木梯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蒲天雄沉声吼道,奋出一掌拍去。痨病鬼刚刚在楼梯上站稳,蒲天雄掌力已到。痨病鬼咳了一声,伸出左掌迎上去。“扑”的一声闷响,双掌相交如朽木相撞。蒲天雄一个跟斗从楼梯上翻到地面,双手挥动,一连退了五步才拿桩站稳,只觉心血翻腾,一口气接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那痨病鬼用右手掩住嘴,翻肠倒肚地咳起来。咳到第二声,脚下的楼梯断裂,痨病鬼由第三级落到第二级;咳到第五声,第二级楼梯又断,痨病鬼落到第一级;咳到第八声,第一级楼梯裂成碎片,痨病鬼这才落到地面,犹自低头抚胸大咳不止。
就在蒲天雄与痨病鬼对掌的同时,叶五娘娇躯一扭,已闪电般冲上了另一侧楼梯。“金燕子”双手一按桌面,腾空而起,身如燕子穿云,越过楼道栏杆,落在叶五娘面前。“锵”的一声,两人长剑同时出鞘。
叶五娘身法不变,手中长剑矫若游龙,一剑刺出,剑尖颤起五朵银花,分袭“金燕子”神庭、膻中、气海、关元、命门五处要穴。“金燕子”既不招架,也不闪躲,一剑向叶五娘左肋刺去。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毫无变化,但后发先至,速度比叶五娘快得多,而且攻击的正是叶五娘剑招中不易防范的薄弱环节。叶五娘的剑尖离“金燕子”小腹还有三寸,“金燕子”的剑锋已触及叶五娘衣衫。叶五娘大惊,退下一级楼梯,回剑招架。两剑将交未交,“金燕子”的长剑突然改变方向,刺向叶五娘右肩。叶五娘又退下一级楼梯,挥剑格挡。“金燕子”改刺叶五娘上腹。叶五娘再退下一级楼梯。
就这样,“金燕子”刺一剑,叶五娘退一步。“金燕子”连刺一十八剑,把叶五娘逼下十八级楼梯,回到地面,两支长剑竟未相交一次。
蒲天雄终于拿桩站稳,沉声问道:“‘病韦陀’曾参?”曾参咳了两声道:“正是。”蒲天雄道:“韦陀神掌果然名不虚传,蒲某佩服,佩服!”曾参道:“你也不差,连大愚大师这样的高人也居然败在了你的手下。但不知一向以匡扶武林正义为己任,身为一派掌门的‘满天花雨’蒲大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下三滥的手法,使用起喂毒暗器来了?”
蒲天雄被曾参触着了痛处,老脸一红,避而不答,拱手道:“蒲某久闻曾兄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不知曾兄愿否结交蒲某这个朋友?”曾参掩嘴咳了一声道:“曾参福薄命浅,经不起折腾,像蒲大侠这样的朋友,还是不交的好。”蒲天雄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蒲某这次奉命出京,清剿白莲教余党,捉拿匪首王聪儿,重任在身,不敢懈怠。现在白莲教土崩瓦解,大势已去,匪首王聪儿又身负重伤,命在旦夕。如果曾兄能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助蒲某一臂之力,蒲某一定替曾兄奏明圣上,那时封官晋爵,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不知曾兄意下如何?”
“咳咳咳……曾某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世,还要那些……咳咳……还要那些荣华富贵干什么?咳咳……蒲掌门……咳咳咳咳……还是少操点心吧!”曾参一面说,一面直着脖子咳嗽,直咳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蒲天雄双目精气暴涨,厉声叫道:“这么说曾兄是不肯赏脸了?你可知道,你助纣为虐,反叛朝廷,犯的乃是杀头大罪!”曾参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缓过气来,朗声答道:“杀头是死,生病是死,死在蒲大人手上同样是死,有什么区别?大丈夫要死总得死出个人样儿来。曾某不才,虽然救不了大当家,也救不了白莲教,但信义二字还是懂得的。蒲大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蒲天雄深吸一口气,运足劲力,吐气开声,双掌平推而出,呼呼风声刮得曾参衣衫猎猎而动。曾参纹丝不动,等蒲天雄双掌拍到胸前才突然滴溜溜一转,也不知怎么一来,人已到了蒲天雄身后,一指点向蒲天雄的风府穴。蒲天雄没想到这痨病鬼不但内力惊人,身法也竟灵巧如斯,急切间无计可施,只好一个“懒驴打滚”贴地滚开,虽险险避过了曾参这一击,但已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蒲天雄惊羞成怒,大吼一声跳起身来,使出了刚才对付大愚禅师也未肯使出、专门留下对付铁血侍卫的致命绝招。
蒲天雄双手一挥,十只金钱镖电射而出,袭向曾参。曾参咳了一声,急速后退,一面退,一面脱衣服,退到墙边长衫已经脱下,金钱镖也刚好射到。曾参手中长衫一挥,把十只金钱镖全部兜住,“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忽然间三枚钢锥夹着劲风射向曾参,曾参低头躲过;六支袖箭疾如闪电,分袭曾参胸前六处大穴,曾参侧身避过;八颗透骨钉悄没声息地缓缓飞出,飞到中途突然加快速度直射曾参胸腹,与此同时,两枚钢环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左一右夹击曾参两肋。曾参既不能前趋,又不能左右闪避,猛咳一声,背贴墙壁上升六尺,刚刚避过透骨钉和钢环,突然发现三枚鸡蛋大的铁胆好像等在那里一样已带着劲风射到胸前。那两枚射空的钢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也突然改变方向,由下向上射来。曾参又猛咳一声,硬生生凌空横移三尺。三枚铁胆“轰”的一声打入墙壁,打得砖石纷飞,屋宇震动。两枚钢环把屋顶射穿两个大洞,屋顶的积雪从破洞中掉下洒了一地。
蒲天雄在江湖上仗暗器成名,有天下第一暗器高手之称,周身暗器多不胜数,暗器手法更是精奇无比。刚才同“病韦陀”曾参对过两招,蒲天雄知道这痨病鬼的内力、招式都在自己之上,自己实难其敌。但他更知道,今天自己责任实在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抓不住王聪儿,制不住这几个铁血侍卫,岂止官职难保,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因此势在必得,一出手就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上百件不同形状、不同大小、不同名称的暗器从蒲天雄胸前、腰间、头部、背部、裤管里、靴子里纷纷射出,飞蝗般射向曾参。
这就是蒲天雄仗以扬名武林、威镇西南数十年,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独门暗器绝技——“满天花雨”。
仗着这“满天花雨”,蒲天雄曾把独霸广西武林的神龙寨四位寨主射得个个像刺猬一般,使广西成为点苍派的势力范围;仗着这“满天花雨”,蒲天雄曾在京城天坛竞技场连败十七位满汉武学名家,荣任御前带刀侍卫统领,成为大内第一高手。
曾参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少林武功讲究稳健刚猛,偏重内功修为,一向视暗器、轻功为末技。曾参出道江湖,以一套韦陀神掌享誉武林,声名鹊起。不料二十五年前遇上号称暗器天下无敌、与蒲天雄齐名的采花大盗柳如烟,被毒莲子射穿肺部。虽然后来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从此落下残疾。至此,曾参才扭转偏见,下苦功研习轻功和暗器,目的不在于临阵克敌,而在于用来防备暗器,保护自己。二十多年来,他精研各种对付暗器的方法,终于练成了一整套专门对付暗器的武功。这一番努力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场。
曾参有备无患,提着那件又厚又重的破旧衣衫,在店堂中左挥右挡,前遮后拦,如蝴蝶穿花般,在密如星雨的暗器中翻滚、腾挪。蒲天雄见自己身上的暗器已经射光,曾参竟毫发无伤,直惊得目瞪口呆。曾参虽然躲过了“满天花雨”的袭击,也不禁被蒲天雄深不可测的暗器手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说叶五娘一招未过就被“金燕子”逼下楼来,心中老大不服气,横剑问道:“金莲剑法?”“金燕子”点头道:“不错。”叶五娘又问道:“你是‘金莲毒杀’铁铸?”金燕子摇头道:“如果大师兄在这里,前辈恐怕早就没命了。晚辈‘金燕子’王奇。”
叶五娘道:“好。金莲剑法与芙蓉剑法、流云剑法齐名,合称‘三绝剑法’。今天姑奶奶就用芙蓉剑法斗一斗你的金莲剑法。”
“金燕子”道:“晚辈与前辈素无仇隙,刚才得罪前辈实属无奈,请前辈见谅。晚辈无心与前辈比剑。”叶五娘道:“那你就退开,让我上楼。”金燕子恭声道:“晚辈重任在身,不敢退让。”
叶五娘生性暴躁,大声叱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一招“红莲吐艳”剑尖分刺“金燕子”王奇胸前五处穴道。“金燕子”依然并不招架,故技重施,一剑刺向叶五娘心窝,又把叶五娘逼退一步,回剑自保。他的每一剑都是最简单最平常的招式,但每一剑的力度、方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一剑攻击的都是叶五娘必须马上撤招自保的部位,杀得叶五娘气喘吁吁,手忙脚乱。
六、杨柳金燕
店堂里暗器纷飞,剑光纵横,还躺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店小二心里害怕,悄悄溜到楼上,躲在杨柳青身后,犹自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杨柳青依然在低头绣花,对店中的情景宛如未见。那红衫少年仍旧坐在桌旁,呆呆地望着杨柳青。
四个铁血侍卫原本分工明确:“病韦陀”曾参武功最高,对付蒲天雄;“金燕子”王奇武功次之,对付叶五娘;红衫少年小侠邓忠对付武功较差的崔镇北,并协助杨柳青保卫楼上的客房。他们百密一疏,把真正的顶尖高手昆仑神姥当成了一个普通仆妇,没有放在心上。幸好鬼使神差,闯来了一个“圣手书生”毕云飞,才勉强弥补了这个致命的错误。
大呆大师心地善良,未下重手,崔镇北受伤较轻,经过一段时间运气调息,功力已完全恢复。但此人诡计多端,依然蜷缩在地,假装伤重不起,静静地等待着有利时机。因此店里虽打得沸反盈天,小侠邓忠反而清闲起来。
心里有事的人,越清闲心中就越烦躁,邓忠见“金燕子”久久未下杀手,忍不住回头催促道:“师兄不可妇人之仁。”“金燕子”道:“师弟,你好好看着楼上,为兄知道。”说罢剑光暴涨,杀得叶五娘步步退守。但叶五娘也非易与之辈,一套芙蓉剑法使得风雨不透,尚能自保。“金燕子”虽占尽上风,但一时也很难伤她。邓忠道:“师兄放心,有我和柳青姐姐在,楼上绝无闪失。这妖妇心狠手辣,你要注意。”
听见“妖妇”二字,叶五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刷刷”几剑拼命摆脱“金燕子”王奇,突然扑向小侠邓忠,要狠狠一剑刺去。“金燕子”和曾参现在已稳操胜券,看见叶五娘突然扑向小侠邓忠,“金燕子”害怕打乱了自己的布置,予敌人以可乘之机,连忙足尖一点,横飞五尺,插进叶五娘和邓忠之间,格开了叶五娘那一剑。
邓忠也已拔剑在手,在“金燕子”背后大声叫道:“师兄让开,让我来杀了这妖妇!”“金燕子”叫道:“师弟,情况严重,不可因小失大,快上楼去帮助柳青姑娘。楼下的事交给我和曾老伯。”邓忠道:“是。师兄,你要小心!”
“心”字刚刚出口,邓忠突然右腕一翻,一剑刺入“金燕子”右肋。
“金燕子”一声惨呼:“师弟,你……”邓忠左臂一挥,另一把短剑又插入“金燕子”背心,剑尖透胸而出。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太出人意料,叶五娘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呼”的一剑向邓忠刺去。邓忠弃剑后退,叫道:“前辈住手!”蒲天雄也连忙叫道:“叶女侠,不要动手,邓小侠是自己人!”
杨柳青听见“金燕子”的惨叫声,抬头一看,见“金燕子”王奇身上插着两把短剑,胸前、肋下血如泉涌。杨柳青大惊失色,惊叫一声:“大哥!”正要跳下楼去营救,眼前人影一闪,崔镇北已跃上楼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金燕子”至此还不敢相信,暗杀他的竟是自己最心爱的小师弟小侠邓忠。多少年来,“金燕子”带着邓忠追随王聪儿义军南征北战。两人并肩杀敌,共衾而眠。“金燕子”宁肯自己不吃,也是先给他吃;宁肯自己不穿,也要先给他穿,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兄弟还亲。为了保护他,“金燕子”曾经历过无数凶险,受过无数次伤。“金燕子”王奇实在想不通,这样深厚的感情,这样亲密的兄弟,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呢?王奇不由得想起了同样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大师兄“金莲毒杀”铁铸,自己会去杀他吗?不会,绝不会。自己宁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会去损伤他一根毫发。“金燕子”强忍痛楚,戟指邓忠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
邓忠被自己卑鄙凶残的行为刺激得双目尽赤,状如疯虎,挥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叫道:“为什么?为了柳青姐!你这个自私自利、贪婪虚伪的小人。你明知道我喜欢柳青姐,却不肯把柳青姐让给我。只要你活着一天,柳青姐就一天不会喜欢我,你不死,我就永远得不到她。”说到这里,望着“金燕子”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模样,邓忠似乎也依稀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那理直气壮的神气已经减弱,声音越来越低:“师兄,你不要怪我,我杀你是迫不得已的。只有你死了,柳青姐才会像对你一样对待我。你说过,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你……你不会忘记吧?”
邓忠越说越气馁,越说越心虚,越说越沮丧,仿佛心中的暴戾之气已随着“金燕子”的鲜血渐渐流尽了,终于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金燕子面前,苦苦哀求:“师兄,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一直最疼我,最爱我,你知道我不是有意要杀你,是为了柳青姐才不得不这样做的。你一定不会怪我。你说呀,你说你不会怪我。你为什么不说话?”“金燕子”一声长叹,猝然扑倒在地,闭上了眼睛,身上还插着那两柄三年前他从沙场上冒死夺来,送给小师弟做生日礼物的短剑。
见此情景,毕云飞叹息一声道:“这人世之上,误了多少有情之人,有的人误,有的自误,真令人感慨万千,嗟叹不已!”昆仑神姥忍住悲痛的回忆,抬头问道:“毕大侠所指何事?”毕云飞道:“就说眼前这对年轻人吧,他们多么恩爱,却被人面兽心的小人拆散,生离死别,何等令人同情。这是人误。而另有一些人,双方情深意重,爱得刻骨铭心,却为了一点小小的误会忍痛赌气,互相折磨,只落得两地相思,愁肠寸断,还至死不肯改悔。与眼前这对年轻人相比,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自己误了自己!”
昆仑神姥眉眼间泛起一片红晕,低声向毕云飞问道:“毕大侠,他……天枢子师兄住在哪里?”毕云飞答道:“云雾山中,九莲峰下,天韵小筑。”昆仑神姥道:“谢谢毕大侠指点!”毕云飞身上压力全消。昆仑神姥已飘身丈外,向毕云飞点头致意,大声叫道:“五儿,咱们走吧,快快找你的师伯去!”
曾参已躲过蒲天雄的全部暗器,开始反击,突见“金燕子”王奇惨死,不禁肝肠寸断。他决心为王奇报仇,先除外敌,杀了蒲天雄这个走狗,再惩内奸,找叛徒邓忠算账。韦陀神掌一招紧接一招猛击蒲天雄,恨不得把蒲天雄立毙掌下。蒲天雄已是强弩之末,险象环生,见昆仑神姥脱身而出,以为有了救星,连忙大声叫道:“神姥,神姥快来救我!”昆仑神姥笑道:“蒲掌门,老身连自己的事都没管好,怎能去管别人的闲事?白莲教本来就与我毫无关系,什么大内珍藏的武功秘籍、灵丹妙药我也全都不要了,我要到云雾山找我的师兄去。”“前辈……”毕云飞还想叫住她,但昆仑神姥已带着叶五娘高高兴兴地径自去了。
昆仑神姥师徒刚离开客店,客店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雨点般的密响。新的惨剧又已发生。
杨柳青眼看“金燕子”王奇遇害,五内俱焚,心如刀绞。王奇一倒下,杨柳青更是万念俱灰,悲不自胜,见崔镇北跃上楼来,挡在自己面前,不由怒火中烧,大叫一声:“还我大哥命来!”便疾风般地向崔镇北扑去。这时的杨柳青状如疯虎,来势凶猛,崔镇北不敢怠慢,迎上前去,劈头一算盘砸下。
杨柳青左手举起小小的绣花绷子向上一迎,弹开了算盘,人已如春燕投林,欺到崔镇北身前,右手的绣花针闪电般刺出两针。一针刺瞎了崔镇北的左眼,另一针刺瞎了崔镇北的右眼。
崔镇北双目俱废,痛入骨髓,惨叫一声,退出五尺开外,双手用力一抖,算盘上剩下的七十颗算盘珠子尽数飞出,射向杨柳青。
杨柳青内力不及“金燕子”,但轻功却不在“病韦陀”曾参之下,并未把崔镇北的算盘珠子放在眼里。她正想闪避,突然想起了那个躲在自己身边的店小二。她自己要躲开实属易事,这店小二不会武功,又往哪里躲,岂不枉送了一条性命?仁心一动,杨柳青一把抓住店小二背心,腾空而起,一掌拍开窗户,准备带着店小二穿窗入室,躲开崔镇北的暗器。
正在这电光石火间,那店小二突然伸手攀住了杨柳青的肩头,用力向下一按,自己却借这一按之力,越过楼道栏杆,背向前,面向后,尖声惊叫道:“救命哪,救命哪!”“呼”的一声背对着曾参摔下去。
杨柳青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胆小如鼠的店小二竟然是武功高手,心中毫无防备。那店小二这一按势沉力猛,力道何止千斤。杨柳青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禁受不住,身躯向下一沉,被十八颗算盘珠击中胸腹,深入五脏,“砰”的一声重重跌落下来,顿时昏死过去。其余五十二颗算盘珠全部打在板壁上,屋顶上,栏杆上,发出一阵骤雨般的繁响。
那红衫少年邓忠见杨柳青倒地,狂叫一声,飞身上楼,大声吼道:“为什么要伤害她?你们说过保证不会伤害她的!柳青姐!”崔镇北双目全瞎,血流满面,痛彻心肺,听见邓忠的声音,顾不得细思眼前的局势,哀声叫道:“少侠救我,少侠救我!”
邓忠这次向满清官府告密,出卖白莲教首领王聪儿,又背信弃义杀害师兄“金燕子”王奇,全是为的杨柳青。现在眼看杨柳青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自己的一场美梦转眼就要化作泡影,落下的只是无限悲痛,千古骂名,不禁悲从中来,万念俱灰。听见杀害杨柳青的凶手竟然向自己呼救,邓忠更是怒火中烧,气冲斗牛,不由分说,冲上去一脚踢翻崔镇北,挥拳便打,左右开弓一连十八拳,打得崔镇北头裂颈断,胸陷脊折,立死当场。邓忠犹不解恨,一腿把崔镇北的尸体踢得凌空飞起,飞下楼道,飞出店外,跌落在雪地里。“柳青姐,你不能死!我替你报仇了。你和师兄都死了,丢下我一个人,叫我今后怎么办?柳青姐……”邓忠悲痛欲绝,抱着杨柳青放声大哭。
那店小二暗算了杨柳青飞身下楼的时候,正是蒲天雄最危急的时候。
蒲天雄见昆仑神姥不肯相助,带着叶五娘扬长而去,更是心神大乱,掌法破绽百出。曾参心伤“金燕子”惨死,怒火更盛,痛下杀手,看准机会当胸一掌击去。蒲天雄避无可避,只好出掌硬接。双掌将交未交曾参突然变招,手掌一翻,疾如电光石火,一把抓住了蒲天雄的脉门。那脉门穴在腕后内侧,乃五脏之汇,心脉要冲,是人身十大要穴之一,蒲天雄脉门被制,顿时全身瘫软,委顿在地。曾参一手紧扣蒲天雄的脉门,一足踩住蒲天雄的胸膛,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蒲天雄天灵盖一掌拍下。蒲天雄别无他法,只好闭目等死。
正在这里,店小二已越过楼道栏杆,背对着曾参撞了过来。如果店小二是面向曾参撞来的,以曾参的机智老练,必能看出其中有诈,出手反击;但现在店小二是背对着曾参撞过来,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曾参正在全力对付蒲天雄,并未看清楼上发生了什么事。眼看一阵暗器繁响声中,那店小二突然从楼上飞下来,尖声惊叫,手脚乱舞,姿势甚为不雅,以为是打斗中被人扔下来的。曾参生性善良,不愿伤及无辜,想救店小二一命,手掌立即由下拍改为上撩,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腰带,准备把他轻轻放下地来。
毕云飞大叫一声:“不好!”抓起桌上的毛笔闪电般向店小二掷去。可惜已经迟了。曾参的手刚抓住店小二的腰带,手掌突然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疼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大叫一声,疾翻而出,退到店门口。曾参低头一看,手掌上有个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针眼,一条手臂也变得漆黑,心知已中剧毒,连忙封住肩头和胸部穴位,运功逼毒。谁知不运功还好,这一动功,曾参五脏如遭雷击,心脉寸断,鲜血狂喷而出,立即倒在地上,惨死当场。
那支毛笔疾如流星闪电,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射向店小二。那店小二凌空翻身,“鱼跃龙门”、“雏燕离巢”、“金蝉脱壳”连变三种身法才勉强躲过这一击。
毕云飞飘身闪到曾参的尸体旁。曾参的尸体已全身发黑,肌肤片片剥落,散发出一股令人欲呕的恶臭。毕云飞目光凌厉,面现怒容,盯着店小二问道:“无色无味无形无嗅,触肤即死,唐门的独门剧毒‘神仙难逃逍遥散’。你可是唐门老八“毒死阎王”唐无德?”
“毒死阎王”唐无德道:“‘铁笔写春秋,巧手绘乾坤’,你是书画双绝的‘圣手书生’毕云飞?”毕云飞问道:“这家小店的老板和原来的店小二都到哪里去了?”唐无德道:“今天天还没亮,我就把他们埋葬在店后的松林里了。”毕云飞冷笑道:“想不到‘毒死阎王’唐八公子不但用毒手段高明,易容的本领也堪称一绝。”
唐无德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又黑又丑的本来面目笑道:“几个逆犯的心力全在蒲统领他们身上,哪里会想到店里还有我这个假店小二?可惜那丫头实在太厉害,一根小小的绣花针不但能杀人,而且能试毒,什么毒也瞒不过她,否则我早就把他们给摆平了,哪里用得着费这番周折?”
毕云飞道:“新近江湖传言,说唐八公子投靠清廷,做了御前三品带刀侍卫,不知可有此事?”唐无德道:“区区微职,何足挂齿。这次小弟奉命出京,缉拿白莲教匪首、在逃钦犯王聪儿,事成之后朝廷必有重赏。毕大侠若有意仕途,小弟愿为毕大侠穿针引线,报上一功,以毕大侠的文才武功,官职必在小弟之上。毕大侠愿否一试?”毕云飞冷冷地道:“毕云飞山野闲人,无缘富贵,但愿杀尽天下不义之徒,锄恶扬善,造福苍生。毕某倒有几件事想向唐八公子请教。山东靖海山庄庄主‘大马金刀’周仲凯全家八口被杀,这件案子可是你做的?”唐无德道:“周仲凯窝藏白莲教要犯周天龙父子,理当灭门。”毕云飞又问道:“洛阳天风茶楼三十六名茶客突然中毒身亡,可是你所为?”唐无德道:“这伙刁民居然目无王法,竟敢公开议论国事,诽谤朝廷,死有余辜。”毕云飞剑眉倒竖,厉声问道:“几天前,云雾山庄庄主陈松涛一家十口遇害,凶手连陈松涛八十高龄的老母和不足周岁的幼子也不肯放过,这也是你做的?”唐无德道:“陈松涛与白莲教暗中勾结,变卖家产资助白莲教叛匪,还鼓动庄中壮丁参加叛军为王聪儿效力,朝廷早就有意要惩治他。小弟身为御前带刀侍卫,身受皇恩,理当为朝廷效力,替圣上分忧,此乃分内之事,岂敢懈怠?”
毕云飞问到这里,不由得双目怒火喷射,杀机大现。
一听说那写字先生就是“圣手书生”毕云飞,蒲天雄心中暗暗吃惊。心想,怪不得昆仑神姥一开始就要把他缠住却不敢突然出手。现在毕云飞和唐无德这两人又撞在了一起,看来都一时难以脱身。楼上王聪儿伤重垂危,无力拒敌。如果这时候自己悄悄溜上楼去,把王聪儿捉住,从后窗溜走,回朝廷复命,岂不独占大功?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想到这里,蒲天雄贪念顿生,趁唐无德与毕云飞都无暇他顾之机,悄悄从唐无德身后溜开,慢慢移向楼梯,寻找机会上楼。
楼上,邓忠兀自抱着杨柳青哀哀痛哭。“柳青姐,柳青姐,你不要死。蒲统领和唐侍卫都已答应我,捉住了大当家就回京城替我请功,封我一个大大的官职。那时候,我当老爷,你当夫人,比戏台子上演的还要威风。柳青姐,你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在邓忠哀怨的哭声中,杨柳青悠悠醒转,慢慢睁开了一双美丽的丹凤眼。“醒了,你醒了!”邓忠惊喜莫名,“柳青姐,你不会死的,我知道你心疼我,不会丢下我不管。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是小忠,我是小忠啊!”杨柳青缓缓回过一口气来,艰难地说道:“你……你是小忠?你真的是小忠吗?”邓忠把脸凑到她面前说:“你看吧,我是小忠,真的是小忠啊。我知道你对我好,舍不得我,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死的。”杨柳青气若游丝,幽幽地道:“是的,我对你好,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去死的。”听了这话,邓忠受宠若惊,急急地道:“柳青姐,我杀了崔镇北,替你报了仇了。你挺住,一定要挺住,我马上带你找郎中。”
“别慌,我没事的。”杨柳青止住他,“小忠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邓忠忙道:“问吧,柳青姐,你问吧。”杨柳青问道:“大哥是你杀的吗?”邓忠面如死灰,连忙分辩:“柳……柳青姐,这都是为……为了你呀。你对师哥那么好,比对我还好。我知道你喜欢他,想嫁给他,可是我……我也不能没有你呀!师哥样样比我强,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他,他不死,你是不会看上我的。这……这全是为了你呀。你一定能谅解我,你一定不会生我的气是吧?”杨柳青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问道:“我再问你,大当家也是你出卖的吗?”
“这……这也是为了你呀!”邓忠急得连声音都嘶哑了,“我……我不告诉他们大当家藏身的地方,他们就不会帮助我对付师哥,我就杀不了他。柳青姐,你放心,大当家和师哥都最疼我,最爱我,他们一定不会怪我的。”杨柳青又叹了口气说:“是我……是我害了大当家,害了大哥,害了曾老伯……好冷,我好冷。小忠,你……你抱住我。”
邓忠心花怒放,连忙抱住杨柳青。杨柳青喃喃道:““抱紧点,再抱紧点,我冷得好难受……”邓忠把她抱得更紧,把自己发烫的脸紧贴在她那冷冰冰的脸上。杨柳青道:“把头转过来,再转过来一点,好,就……就这样。”杨柳青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邓忠的头发,另一只手突然一针扎进了他的咽喉里。
“你……你……”邓忠的眼睛里现出恐怖的神色,但已说不出话来,头一歪,死在了杨柳青的怀里。杨柳青推开邓忠的尸体,奋起最后一点精力,强忍剧痛,带着满身血迹,慢慢向楼道边缘爬去,终于爬到了栏杆下面。她双手攀住栏杆,艰难地站起来,探出大半截身体向楼下张望。
她的血已经流尽了,视觉是那样模糊。她知道死亡即将来临,但她仍然在寻找着,艰难地寻找着,顽强地寻找着。她终于找到了,“金燕子”王奇的尸体正在她的正下方。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身形,也看不清他衣服的颜色,但她知道那就是他。她感觉得到,那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大哥,你死得好惨,都是我害了你。你等着,我陪你来了。”杨柳青喃喃地念叨着,手一松,从栏杆上直跌下去,不偏不倚正好跌在“金燕子”王奇的尸体上。她伸手抱住金燕子,同他紧紧贴在一起,从此没有再动一动。
七、女中丈夫
唐无德见蒲天雄偷偷向楼上溜去,便立即看穿了他的心意,正想跟着上去,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他感到一道无形的罡气已遍布他的四周,阻止了他的全部去路。他知道毕云飞绝非平庸之辈,连昆仑神姥那样的绝顶高手也对他小心谨慎,不敢轻敌。连忙运起太阴玄功,抱元守一,凝神对敌。脑后那条长长的发辫突然自行解开,披散肩头,无风自动。
毕云飞顿时感到一股杀气迎面扑来,虽不及昆仑神姥的六合神功浑厚强大,但杀气中都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妖异,恰似厉鬼的狞笑,令人毛骨悚然。毕云飞不敢大意,先天罡气运至九重,长衫渐鼓起。两人凝然对立,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再发出致命的一击。这一击必定惊心动魄,立决生死。
蒲天雄蹿到楼上,跨过邓忠的尸体,一脚踢开中间那道房门。客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更没有一点声息。靠右首摆着一张木制大床,床上蚊帐低垂。
闯荡江湖数十年,蒲天雄对敌经验丰富,不敢突然闯进屋内。他一面仔细观察,一面暗暗盘算:依据邓忠提供的情报,王聪儿一行共有五人,现在“金燕子”王奇被邓忠杀死,邓忠被杨柳青杀死,杨柳青被崔镇北杀死,病韦陀曾参被唐无德毒死,五人中去了四人,剩下的应当只有白莲教大当家王聪儿一人。据邓忠报告,王聪儿在樊城大战中已身受重伤,逃到卧虎岗又遭到数十名清军高手围攻。王聪儿虽杀死七人,重创十余人,但自己也是伤上加伤,性命垂危。蒲天雄虽然小心谨慎,但权欲熏心,怎肯放过眼前这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蒲天雄小心翼翼地走到离床五尺之处,停下脚步,向蚊帐内一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僵卧的人影,便扬声叫道:“叛犯王聪儿,本统领奉皇上御旨,前来捉拿你。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赶快起来投降吧!”
床上人并不应声。蒲天雄又叫道:“王聪儿,你的几个铁血侍卫已全部伏诛,没有人会再来救你,你赶快起来受缚!”床上仍不应声。
蒲天雄猛然欺身疾进,一把拉下床上的印花大蚊帐,立即闪电般退出丈外。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妇人,正是王聪儿。只见她云鬓散乱,面目淤肿,双眼紧闭,嘴唇乌紫,身上严严地裹着一床血迹斑斑的红花大被,哪里还有一点生气?他对王聪儿又恨又怕,即使王聪儿已变成了这般模样,依然不敢突然接近,再次叫道:“逆犯王聪儿,赶快起来受缚,不然本统领就要动手了。”
王聪儿哪里有丝毫动静!蒲天雄身上的暗器已经用光,从衣服上摘下一枚铜钮扣,信手弹出。钢钮扣击在王聪儿额头上,如中朽木,王聪儿依然毫无反应。
蒲天雄投鼠忌器,仍然不敢轻信王聪儿已死,再次欺身而近,一脚踢翻大床,又立即退开。王聪儿“砰嘣”一声跌下床来,周身僵硬,仰卧在地。蒲天雄定睛一看,但见王聪儿周身上下厚厚地缠满布带,脓血狼藉,腥味触鼻,这才相信王聪儿真的死了,不禁心中大喜。
王聪儿虽然死了,把尸体送回京城也是大功一件,官职很可能再升一级。何况自己在皇上面前还可以撒谎,就说是王聪儿悍然拒捕,自己赖皇上天威,将其一举击毙,那功劳就更大,赏赐就更重了。崔镇北已死,昆仑神姥师徒已走,唐无德正在楼下同“圣手书生”拼命。如果唐无德被“圣手书生”杀死,谁敢说自己说的是假话?如果唐无德胜了毕云飞,侥幸未死,他又有什么根据说自己找到不是一个活的王聪儿?这样一想,蒲天雄满心欢喜,走到王聪儿面前,俯身抓住王聪儿胸襟,准备把她提起来,越后窗而出。
刚一抓住王聪儿的胸襟,蒲天雄就发现自己还是错了。他仿佛看见王聪儿的眼皮动了一下,大惊失色,准备松手后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王聪儿突然睁开眼睛,抬起手臂,一掌击在蒲天雄胸膛上。这濒死一击积聚了王聪儿剩余的全部精力,如雷霆电闪,锐不可当,声势何等巨大,何等惊人!“砰”的一声,蒲天雄被打得凌空飞起,撞穿板壁,撞垮栏杆,重重地跌落在店堂里,顿时命丧黄泉。
王聪儿哈哈一声畅笑,喷出最后一口鲜血,终于慢慢合上了眼睛。
蒲天雄尸体一跌进店堂,王聪儿的笑声犹未断绝,唐无德就动手了。他趁毕云飞因蒲天雄的惨叫和王聪儿的畅笑稍许分神的一刹那,像上足劲的发条突然松开,闪电般扑向毕云飞,一连攻出十八掌。
唐无德在唐门中排名第五,仅次于唐老太太、大公子唐璜、二公子唐缺和三小姐唐肥。这个名次是按唐门内部武功高低排列的。唐门擅长用毒,特别是毒药暗器堪称古今独步,专靠武功取胜的时候少而又少。所以唐无德虽然在唐门中仅仅排名第五,但对付起唐门以外的江湖人物来,手段并不在唐缺、唐璜、唐肥之下,其阴险狠辣,犹有过之。
唐无德周身布满“神仙难逃逍遥散”。它是唐门新近研制成功的最霸道的毒药,只要触及人的肌肤,其人立即倒毙,无药可救,再加上太阴玄功的摧动,毒性更烈,发散更快。所以连病韦陀曾参那样的高手也经受不住,惨死当场。唐无德可以攻人,别人却不能攻他,几乎已立于不败之地。
毕云飞双手不敢触及唐无德,手中又无兵刃,唐无德以锐不可当之势迎面扑来,毕云飞别无他法,惟有后退。
毕云飞退出店门,退到一株大榕树下,背贴树干,此时无路可退了。唐无德不失时机,双掌齐出,猛击毕云飞胸膛。毕云飞背贴在树干上无法躲避,只好出掌招架。
“啪”的一声,两双手掌碰在一起,就像被粘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分开,双方内力源源涌出。唐无德心中大喜,“神仙难逃逍遥散”无孔不入,沾肤即死。对手内力越强,武功越高,死得越快,何况是这样双掌相接比拼内力!因此有恃无恐,加紧摧动太阴玄功,把毒性逼向对方,等着毕云飞倒下。
但毕云飞并未倒下。不但没倒下,神态反而越来越安详,目光反而越来越犀利,脸上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笑容。先天罡气源源涌出,深厚绵长,无坚不摧,势如排山倒海,不可遏止。唐无德没想到毕云飞居然不畏剧毒,心中大感恐慌。高手过招,比拼内力最为凶险,稍一分神,便有性命之忧。唐无德意欲抽身后退,但双掌被毕云飞的内力牢牢粘住,无法脱身,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抵抗,冷汗涔涔而下。毕云飞却越来越轻松,朗声说道:“唐八公子,‘神仙难逃逍遥散’乃人间绝毒,可杀人于无形,毁尸于顷刻,江湖中人闻名丧胆,你可知道为何今天对我竟毫无效力?”
唐无德在先天罡气压力下苦苦支撑,不敢开口说话,怕岔了真气,只好连连摇头。毕云飞道:“家师原来出身唐门,因恼恨唐门子弟滥用毒药,滥杀无辜,才脱离师门,隐居深山,精研解毒之法。我五岁投师,家师每天把各种毒药涂在我手上,然后用解毒之药治疗,以观察药效。谁知天长日久,竟把我这双手炼得百毒不侵。家师大感意外,戏称我为‘圣手书生’。江湖中人不知底细,误以为我是字写得好,画画得好才得了这个绰号。没想到连唐八公子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物也跟着上了当,真是大快平生啊!”
唐无德恍然大悟,但已追悔莫及。这时先天罡气来势更猛,唐无德情知危急,眼中露出哀恳之色。毕云飞望着这个无耻小人,眼中爆发出噬人的怒火。那哀恳的神色更是激起他的杀意。他的先天罡气以锐不可当之势,冲破了唐无德的防线,冲入手臂,冲入肩头,冲入胸膛,冲入五脏六腑,冲入唐无德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唐无德的鲜血从口中、眼中、耳中、鼻中狂涌而出,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吐尽了最后一口气。血溅之处草木尽枯,连地上的石头也被毒血灼得一片焦黄,纷纷碎裂。
毕云飞跨过唐无德的尸体回到店中。店堂里血肉狼藉,尸横遍地,寒气森森。北风卷着雪花从门外吹进来,吹得死者的衣衫猎猎飘动,更增添了阴森恐怖的气氛。
毕云飞走上楼梯,走进了王聪儿那间客房。王聪儿的尸体仰卧在楼板上,面容一片安详。毕云飞认识王聪儿。十年前,白莲教农民大起义前夕,王聪儿在余怀冰带领下到过浙江天地会总舵,同天地会总舵主高谈反清事宜,两人曾在那里见过一面。十年风云变幻,十年浴血苦战,十年惊心动魄。出生入死的生活,使王聪儿憔悴多了,眼角已过早地长出了浅浅的鱼尾纹。但满面风尘、遍身血污,依然掩盖不住她那勃勃的英气。
毕云飞取过那床红花被子,轻轻地盖在王聪儿身上,就像深怕把她从甜梦中惊醒一般,然后运指如刀,以指代笔,在厚厚的柏木地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女中丈夫”。
每个字都大如海碗,每一划都深达半寸。毕云飞俯身拜了三拜,拜别了这位名震天下、威扬四海、令满清王朝闻风丧胆的巾帼英豪,缓缓走下楼来。
寒风吹起一方纱巾,就像一片在风中飞舞的白莲花瓣,轻轻飘到毕云飞面前。毕云飞伸手拉住,原来正是那张绣着金色燕子、青青杨柳的手帕。他想了想,把手帕藏入怀中,就像把金燕子和杨柳青的故事深深珍藏在心中一样。
毕云飞清楚地知道,既然蒲天雄和唐无德已经在这里露了面,他们手下的大内高手也必将马上赶到。天地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办。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上的客房,看了一眼店堂里中毒而死的曾参和紧紧抱在一起的金燕子、杨柳青的尸体,长叹一声,走出了这家荒山野店。风正紧,路正长。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足迹,但转眼又被雪花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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