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知道镇魂剧结局哭丧了后,P一汽大发通用 P0302糖写的那几篇番外在哪可以看吗?微博似乎无法看

【12.09☆改文】镇魂(13庚)_13庚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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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9☆改文】镇魂(13庚)收藏
《镇魂》原作者:priest 我很喜欢这篇文
忍不住想把它改为13庚版的 所以特此搬来 也许有些亲故早已看过 但真的很好看作者文风很棒 时不时有些冷幽默废话不多说 下面开始搬文~
1、第一章 光明路4号 ...
农历七月十五,天还没亮。
大小夜猫子都已经回了窝,即便是龙城的大街,此时也开始空旷了起来,只有草丛中还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时有时无,显得一惊一乍的。
凌晨两点半,露水下来了,空气开始变得潮湿。
又潮湿,又粘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风,角落里总好像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在那晃来晃去,人走在街上,老是觉得背后有东西在盯着自己。    郭长城就是在这个时间,拿着他的通知单走进了光明路4号。  郭长城从小父母双亡,其貌不扬,性格孤僻又怯懦,天生是个要饭的好料子,好在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对他都不错,一直轮流照顾他到大学毕业。  可惜郭长城本人不争气,只磕磕绊绊地念了个末流的大学,成绩还相当一般,站起来人似的大小伙子,见到生人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所以郭长城不负众望地没找着工作,毕业以后,就无所事事地在家宅了大半年。  后来他二舅给调进了公安部,实在看不下去,就想办法托关系,在公安系统里给他这烂泥糊不上墙的大外甥谋了个差事,好歹让他有点事干。  郭长城本以为,以后穿制服,上班沏一壶茶,管档案玩空当接龙,朝九晚五,就是他未来的生活了……直到他收到了这封奇怪的“录取通知书”。  刚接到的时候,郭长城还以为什么地方出错了,只见那玩意上面又红又专地写着:  
郭长城同志,  祝贺您被我处录用,在这里,您将享有国家公务员待遇和高于其他部门同岗位职工的薪酬与福利,同时,也将承担起为人民服务的重任,希望日后您能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爱岗敬业,锐意进取,服从组织领导,团结友爱同事,共同为社会安定、国家昌盛做出自己的贡献。  请于八月三十一日(农历七月十五)早晨两点半,带好居民身份证和本通知书,准时到我处报到(光明路4号一楼人事后勤部),在此,仅代表我处全体工作人员欢迎您成为我们的好战友、好同志。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  特殊调查处  X年X月X日  按理,看见这个奇葩的报到时间,正常人都会认为是打印错误,至少会提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可是郭长城本来就社交障碍,大半年的死宅生活更是叫他爆发出严重的电话恐惧症。一想起需要给别人打电话,他就心理压力大得整宿睡不着觉。  就这样,他一直逃避到了八月三十号半夜,这个电话也没打出去。  于是,郭长城想出了一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主意——他决定拼着一宿不睡,凌晨两点半时亲自去一趟,要是没人,就到附近的麦当劳里凑合着睡一觉,下午两点半再过来,反正这俩时间估计总有一个是对的。  这个点钟,市区地铁已经停了,郭长城只好自己开车过来,很费了一番周折,才在导航的帮助下找对地方。  光明路4号不临街,在一个非常隐蔽的院子里,郭长城站在院门口仔细打量了半天,才就着手机屏幕的光,在浓密的爬山虎叶子下面找到了一个小牌子,看清了门牌号。  只见门牌号下面有一行刻在石头上的小字“特别调查处”,底下还有个公安标志。  院子里绿化做得很好,门口是停车位,往里走,是一排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几乎成了一片小林子,只留出了一条小路,穿过去,他才看见了疑似传达室的一个小房子,和一幢有些年头了的办公楼。  传达室里面还亮着灯,透过窗户,郭长城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影,头上戴着大盖帽,手里正拿着一份报纸,不时翻动一下。  郭长城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这个点钟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还不下班,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我是来应聘的,这是我的通知书——我是来应聘的,这是我的通知书——我是来应聘的,这是我的通知书——”郭长城站在原地,像背课文一样,念念有词地把这句台词在嘴里轱辘了几十遍,终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用颤抖的手敲了敲传达室的窗户,在对方还没完全抬起头来的时候,交代遗言一般气如游丝地开口说,“我……我是来通知的,这是我的应聘书……”
传达室里看报纸的中年男人疑惑地问:“啊?”  完了,这样都能念错词,郭长城欲哭无泪,脸憋成了一块大紫薯。  好在对方看见了他手里的通知书,立刻明白过来,热情地说:“哦……哦!你就是今年新来的同志吧?怎么称呼?哦——我看见了,小郭!咱们这可好几年没看见过新人了,怎么样,这地方不好找吧?”  郭长城松了一口气,他最喜欢这种热情洋溢的人,只要对方哇啦哇啦一开话匣子,他自己就只要点头摇头就行了,不用专门组织语言。  “第一天来报到吧?我跟你说,你可真有福气,赶巧了,今儿晚上我们领导也在,走,我先带你认认人。”  郭长城一听这话,汗毛都炸起来了——福气没觉得,他觉得自己脑袋上幽幽地升起一团霉气。  郭长城没出息,最怕这种地位或者性格相对强势的人物,从小一见老师就腿肚子转筋,见了校长离开八丈远就得绕路走,明明是个良民,可偏偏每次看见国庆站街的武警叔叔都像耗子见了猫,弄得人家总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见领导?那还不如让他去见鬼。  就在这时,小楼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这人嘴里叼着根烟,手插在裤兜里,身材高挑,肩膀端正,浓眉,深眼窝,高鼻梁。十分英俊,可是脸色十分阴沉。  他眉头皱着,脚下生风,用肢体语言充分表达着“别挡道,少碍事,都给老子滚一边去”的信息。郭长城不巧正对上他的目光,当时被那双漂亮又冷漠的黑眼珠给吓得一激灵,他有种奇异的直觉——这位帅哥脾气不好。  然而帅哥却在看见站在门口站着人的时候,脚下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下一刻,就神乎其技地变了脸,从电闪雷鸣直接跳跃到晴空万里,非常自然地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连个缓冲地带都没有。  他这一笑,还叼着烟的嘴角显得有点歪,眼睛一弯,显得有点坏——坏也坏得恰到好处,平易近人。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小伙子,认识认识,这位就是我们领导。”郭长城被传达室的中年男子从身后推了一把,往前踉跄了半步,又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听见身后人大嗓门地说,“曺处,这回咱们可有新同事啦。”  曺处热情地冲他伸出手:“你好你好,热烈欢迎。”  郭长城半身不遂地把手心上的汗往裤子上蹭了几下,然后还丢人现眼地伸错了手,差点抓住他未来上司的手背,赶紧摸了电门似的抽搐着缩回来,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电光石火”、“抓耳挠腮”,短袖衬衫的腋下和后背瞬间让汗给浸透了,全新的世界地图正在他身上慢慢成形。
曺处非常克制地笑了一下,却体贴地没难为他,自然地把伸出的手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郭长城的肩膀,场面话张嘴就来:“别紧张,这里工作的同志们都很团结友善。本来今天你头天来,我应该带你认认人的,但是你看,今天日子比较特殊,我们这也实在忙不开,可能一时还真顾不上你,千万别介意,过一阵子我做东,给你开个欢迎会。哎哟你看这大半夜的……要不这样,让老吴先带你进去找汪徵——我们这管后勤的,叫她给你办好入职手续,然后今天你就回去休息,明天早晨再来报道好吧?”  郭长城赶紧点了点头。  不管这位曺处之前是如何的心急火燎,这时站定跟人说话,也是好像星期一早晨升旗讲话一样,语速不慌不忙,语气不紧不慢,既不让人觉得过分热情,也不让人觉得有一点冷淡。  “对不住,我这有点急事,得先走一趟,回头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别不好意思,以后都是一家人,今天走这一趟辛苦了啊!”曺处又冲郭长城抱歉笑了笑,和传达室的老吴打了个招呼,这才行色匆匆地走了。  老吴大概是曺处的脑残粉,即使方才聆听了一番与他没多大关系的废话,也乐得像个瓢似的,一边带着郭长城走进办公楼,一边喋喋不休地跟郭长城说:“咱们曺处啊,年纪轻轻,有本事,脾气也好,待人接物从来不拿架子……”  郭长城还没从遭遇大领导的恐怖氛围中缓过神来,惊魂不定,听得颇为心不在焉。  也由于他一直不敢正眼看人,所以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位领路的老吴先生那张脸在灯光下惨白得像墙皮,嘴唇血红,嘴角一直咧到耳根,一张一合间,能看出他的嘴里没有舌头。  办公楼里人来人往,看起来繁忙异常。  直到这时,郭长城才迟钝地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真的有要紧事,半夜加班也很正常的,但用得着连传达室、后勤人事什么的也一起加班么?  大概是看出他面带疑惑,老吴在旁边殷勤地解释说:“小郭你可别误会,你将来大多数时候也是上白班的,只要是没大案子,咱们很少半夜加班,可这不是七月了么,每年没日没夜地忙的日子也就这么几天,也不让你吃亏,加班费按三倍工资算,当月奖金翻番呢。”  郭长城更加迷惑,什么叫“没日没夜地忙的日子就这么几天”?难道广大违法犯罪分子也有年中总结会和经验交流会?  还是按农历来的?  不过他生怕自己显得太蠢,没好意思开口问,就稀里糊涂地点了个头:“嗯。”  老吴继续说:“我吧,一般是值夜班的,白天传达室上班的是另一位同志,估计你以后见到我的机会少,唉,其实我还挺愿意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的——你是刚毕业的么?哪个学校,学什么的?”  郭长城暂时抛开了他的疑惑,羞愧地交代了自己拿不出手的学历,末了蚊子似的细声细气地补充了一句:“我学习不太好……”  “哎呀,哪里!你可是大学生呢!”老吴摆摆手,“我就喜欢有文化的年轻人,因为自己不行,我小时候家穷,还是七八岁那会,跟着村里的先生念过几年私塾,先生没几年就另觅前途了。这么多年,学的那点东西也都差不多还给先生了,字都快认不全,只能勉强看懂报纸呢。”  什么玩意?私塾?  郭长城又一次没听明白,可他依然怕显得太蠢,没好意思追问。  这时,老吴乐呵呵地说:“哦,咱们到了!”  郭长城一抬眼,只见办公室门上写着“人事后勤”四个大字,白底红字,红得不正,哪里不正,他也一时说不出来,然而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才突然恍然——那是干涸的血迹那种……带着锈迹的红!  老吴在旁边敲了敲门:“小汪在吗?我带新同志入职,你辛苦一下,把手续给我们走了吧?”  静默了片刻,里面传来一个非常轻的女声:“嗯,来了。”  那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就飘在人耳边,听得郭长城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觉得后脖颈有些凉。  老吴却无知无觉,絮絮叨叨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小郭,辛苦你半夜跑过来一趟,可是没办法,咱们小汪跟我一样,也是只能值夜班的,所以咱们这的入职手续都得是这个时候才能办……”  等等……  什么叫做……只“能”值夜班?  郭长城忽然背后冒出了新一层的冷汗,他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扫了一眼急匆匆经过的工作人员,当时整个人就晶晶亮透心凉了。  就这一眼,他清楚地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人就这么从他身边脚不沾地地飘过去了。  他……他他他他还没有脚!  面前办公室的门“吱呀”一下打开,门轴发出沙哑的低吟,一个穿着白裙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口,用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飘渺的声音说:“通知书和身份证都带了么?”  阴冷阴冷的空气从打开的办公室门里涌出来,郭长城的心脏高高地悬在心口处,已经不会蹦跶了,他意识到,这时候要是再装哑巴,自己说不定就是真蠢了。  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滑过一尘不染的白裙子,一直落到了女孩裸/露脖子上……  一秒钟以后,郭长城喉咙里发出被掐住一样的“咯咯”声,他半张着嘴,连尖叫也发不出来,眼睛瞪得快要掉下去,惊惧交加地往后退了一步,四肢冰冷麻木,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  他看见……他看见那女孩的脖子上有一圈“红线”!不是饰品,而是紧紧贴在皮肤上的……脑袋和脖子被缝在一起的细密的针脚!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老吴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哟,小郭,你这是怎么了?”  郭长城猝然回头,正对上老吴那纸糊一样的脸和拉到耳根的血盆大口。  方才在心里胡思乱想见领导不如见鬼,现在果然就遭报应了,显然,这一晚上郭长城收获颇丰——他不单见了领导,还见了鬼。  于是停顿了两秒钟,郭长城连一声也没吭,就这么晕过去了。  他直挺挺地倒地——对,由于不想显得太蠢,还省略了翻白眼的工序。  他的亲娘舅果然给他找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好差事。
2、第二章 轮回晷 一 ...
萤火一样的灯光完全撑不起夜色的漆黑,年轻女孩凌乱的脚步敲打在因年久失修而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忽然,她脚底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夏夜闷热得像个蒸笼,李茜剧烈地喘息着,手指神经质地绞住自己的衣服。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只有旧式的、软底的布鞋才会发出那种“沙沙”的声音,仔细听,那人的脚步有一些拖沓,一下一下地在地上蹭着,像是腿脚不好。  李茜猛地回过头去,可除了灯光下乱跳的小虫,她背后什么也没有。  她长相清秀,本来是个漂亮姑娘,可是披头散发,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嘴唇同脸色一样苍白,无论如何也好看得有限了。  慢慢地,她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是冷笑,又像是怨毒,当中却又掺杂着无法言喻的恐惧。  “别想缠着我……”她猛地站了起来,咬着后槽牙说,“我能摆脱你一次,就能摆脱你第二次。”  脚步声停了下来。  李茜撸起了上衣的七分袖,白皙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闷热的仲夏夜里,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让她觉得冷。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脚步声从她的四面八方涌来,可是她偏偏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才是最可怕的。  李茜尖叫起来,张牙舞爪地拿着砖头在空气里乱拍乱扇。  手里的砖头越来越沉重,沙石磨得她手掌生疼,她精疲力竭,两眼发黑,弯下腰,双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地上。  接着,李茜的瞳孔蓦地收缩,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里的砖头掉在了地上,砸中了她凉鞋里露出的脚趾,可她仿佛一无所觉,艰难地退后了两步,膝盖陡然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影子……是影子!  那路灯就在她面前,灯下面有光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清晰的一个影子?!  它就好像是泼在地上的一盆墨迹,不知已经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李茜瘫在地上,那影子却是站着的。  你身正么?身正怎么会怕影子?  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尖锐的笑声。  
凌晨,还不到五点,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得像叫魂。  曺圭贤一宿加班,到家以后衣服也没脱,直接滚到了床上,感觉自己才躺下,就又被叫起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沉重的眼皮勾勒得他的双眼皮格外明显,目光近乎仇恨地盯着自家天花板看了一会,三秒钟后,才诈尸一样地坐了起来,艰难地逛荡着一脑子的浆糊,伸长了胳膊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  曺圭贤的房间有种让人刻骨铭心的乱,说它是狗窝,狗都要抗议。  那衣服扔得满床满地都是,也不知道是打算穿还是打算洗,大双人床上堆满了各种的杂物,有些简直超越了凡人的想象力——被单只的袜子裹住一角的笔记本电脑姑且不算,墨镜雨伞也勉强能理解,可白纸折的大高帽和大罐的朱砂就叫人十分费解了——这些东西拥挤成一团,只堪堪给他留出了能让一个人躺进去的窝,估计这窝还是躺下去之前他自己刨的。  曺圭贤的表情很臭,像是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可他接起电话来,除了声音有些沙哑之外,语气却十分正常,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又出什么事了?”  汪徵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简明扼要地说:“死人了。”  “什么时候?”  “不是昨天晚上就是今天凌晨,就刚才。”  “哪儿?”  “大学路。”  “唔……”曺圭贤表情狰狞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先让老楚去一趟。”  “楚恕之去湘西出差了。”  “林静呢?”  “被地府借调了。”  “我操,那祝红……行了祝红不用说了,昨天月圆,她请假了,还谁在?”  “我,”汪徵说,“可是太阳就要出来了,我马上要下班。另外还有大庆和新来的实习生郭长城……”  曺圭贤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你让大庆陪着实习生去看看,给小孩个锻炼机会。”  “实习生郭长城现在哪也去不了,”汪徵平铺直叙地说,“昨天晚上来报到的时候,他吓晕了,可能是晕完就事儿睡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曺圭贤问,“被什么玩意吓晕了?”  “我和老吴。”汪徵一板一眼地汇报,末了还总结,“我早说过让你找专业寿衣店给老吴糊一个身体,祝红手比脚还笨,缝出来的沙包都露馅,糊的纸人什么东西都像,就不像人。”  曺圭贤木然地在床边坐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我直接出面不合程序,怕吓着人家……可也没别的办法,得了,那我一会过去看一眼,你叫大庆等着我。”  他挂了电话,用了三分钟梳洗完毕,就飞车到了大学路。  经过路口,曺圭贤才刚减速,一道黑影就从天而降,只见一只圆滚滚的动物手榴弹似的“咣当”一声,山呼海啸地扑到了他车的前盖上,好悬没把车盖给砸出个坑来。  曺圭贤赶紧一脚急刹车,脑袋伸出窗户,心疼得直嘬牙花子:“这叫机动车,是交通工具,不是猫砂盆!您老能悠着点么?”  车前盖上端坐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它有一截存在感十分委婉的脖子,脖子上面顶着一张毛球版本的柿饼脸,球状的体型,乍一看就像加菲猫的非洲兄弟。  只见它后腿盘起,努力地收腹,这才克服万难地把与肚子相比略显简短的前腿触地伸直了,保持着一个对于猫而言非常端庄的坐姿。  这只柿饼脸的大猫咪往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没人,于是胡子一颤,慢吞吞地张嘴,吐出了一个略显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别废话,快下车——你没闻见这个味道?”  空气中确实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恶臭,堪比生化武器。曺圭贤把车停在路边下来,伸手捂住鼻子,皱着眉问猫:“这么臭,你放的?”  大黑猫不屑于理他,雷霆万钧地从他的车盖上跳下来,把一扭一扭的大肥屁股对准了他,霸气侧漏地迈着标准猫步往前走去。  马路对面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工作人员在一个小胡同入口处拉了警戒线。  曺圭贤摸索了半天,才从兜里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工作证,守在警戒线旁边的小警察正面有菜色地背对着案发现场,接过后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地扫了一眼,就把工作证塞回曺圭贤怀里,接着忍不住往远处跑去,扶着墙吐了。  曺圭贤抓了抓他那猪突狗进的鸡窝头,十分诧异:“我的一寸玉照就那么让人作呕?”  黑猫一连领先了他几步,见他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说废话,忍不住回过头来,炸着毛对他发出个长音节的“喵”。  “行行行,正事——哎呀我操,这个味道,十步必杀。”曺圭贤弯腰从警戒里钻了过去。  他才刚一露面,里面立刻有人迎了出来,用纸巾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是特别调查处的同志来了么?”  在公安系统中,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部门,叫做“特别调查处”。  他们部门级别不低,但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干什么的,有怎么个章程——反正每次特别调查处来人,都由上级直接下达通知,谁也没有抗议的余地。  可是他们的人不来,请也没地方去请。  他们属于公安系统,有时又游离于公安系统,组织严密,办案程序完全不透明,而媒体不经过特批,通常连特别调查处的人影都找不到,更不用说跟踪采访。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公诉程序究竟是怎么走的,总之案子交到了那里,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黑箱,对外公开的只有一个云里雾里的结案报告。  有时候,这些特别调查处的工作人员甚至比那些悬案更加扑朔迷离。  他们的结案报告详尽,起因、经过、结果,嫌疑人身份、抓捕情况乃至抓捕过程,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逻辑严谨、格式分明,绝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唯一的一个疑点就是,结案的时候犯人都死了。  虽说一般到他们手里的,都是情节极其恶劣的重案,犯罪嫌疑人多半也算死有余辜,可……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这时在现场负责组织调查工作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刑警,姓杨,他一边热情地和曺圭贤握了手,一边略带好奇地仔细地打量了这个人,客客气气地问:“怎么称呼?”  “我姓曺,曺圭贤,您叫我小曺就成。”  老杨听见这话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现任特别调查处处长,只见这位曺处长还不到三十岁,相对他的级别来说,是有些年轻了,个子很高,身材修长,模样也端正得很,乍一看就像是男装广告上出来的平面模特,只是衬衫皱巴巴的,上边开了两颗扣子,下摆一半塞在裤腰里,一半掉了出来,再加上那一脑袋宛如刚下过蛋的窝一般的乱发,看起来多少有点不修边幅。  可人家级别在那里摆着,别说是不修边幅,就算是出门裸奔,底下人也得称赞一声曺处引领时尚潮流。  老杨“哎哟”一声:“您就是曺处!这……这个,您看我眼拙的,实在是没想到咱们领导这么年少有为……”  曺圭贤显然非常习惯这一套,顺口跟着耍了几句花腔。  这时,有“人”不耐烦了,只听“喵”的一声,老杨一低头,就见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蹭蹭”两三下,顺着曺圭贤的裤脚,一路扒着他的衣服爬上了男人的肩膀。  那是一只黑猫,碧绿的眼睛,按理说,出现在凶杀现场的黑猫听起来非常诡异,可由于这只“诡异”的猫咪它实在是太富态了,一看到它,不知怎么的,敬畏和恐怖就会自动转化成对它胆固醇过高的忧虑之情。  老杨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这……这……”  曺圭贤尴尬地拎着险些被肥猫拽下去的裤子,干笑了一声:“这是我们那的猫主任,平时抓工作抓得很紧,看见咱俩说话,不愿意了。”  老杨:“……”  黑猫爱答不理地“喵”了一声,大粗尾巴不耐烦地从曺圭贤的肩膀上甩过来,骄傲地仰了仰它的脖子——这有点困难,它的脖子真的是有些难以定位。  曺圭贤会意,伸手从黑猫脖子上扒拉出了一个小猫牌,好不容易才把它和周遭的肥肉与长毛分开,递给老杨看:“这是特别调查处特许证,与我们的工作证同等效用,批准它可以进出任何现场,您放心哈,老猫,懂事,不会添乱的。”  老杨:“……”  他终于开始觉得这事有些扯淡了。  片刻后,官大几级的曺处长抱着猫,迈着四方步跟老杨进了现场。  越往里走,臭味就越是酱香浓郁。  只见窄小的胡同里躺着一具女尸,她穿着一件写着“龙城大学迎新”字样的文化衫,涣散的双目圆睁,就像一个散了棉絮的大人偶,四肢被摆成“大”字,张着嘴,腹部被某种利器剖开,而里面的内脏已经空了。  老杨再次用纸巾捂住鼻子,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看起来纠结得难舍难分。  曺圭贤肩膀上的肥猫长长地“喵呜”了一声,跳到了地上,围着尸体转了两圈,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蹲坐在那里,抬头看着曺圭贤,训练有素得好像查出了毒品的缉毒犬。  曺圭贤走过去,从皱巴巴的裤兜里摸出一副皱巴巴的手套带上,在猫蹲下的地方摸了摸,然后小心地抬起尸体的一条胳膊。  老杨伸长了脖子,他看见在被尸体挡住的地方,有半个血手印。  那绝不是人的手印,巴掌只有小孩那么大,可手指却有至少二十公分长,老杨做了一辈子老刑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正目瞪口呆,冷不丁地就听见曺圭贤用难得严肃正经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这案子转到特别调查处,后续手续会在两个工作日内完成。”  说完,不等老杨回答,曺圭贤就指着围墙上开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门问:“这是什么地方?”  
3、第三章 轮回晷 二 ...
那是龙城大学的一个小偏门。  龙城大学是座历史悠久的名校。  
正是快要开学的日子,按理说学校里应该有不少人,不过和其他大学一样,龙城大学也早把本部转移到了城郊,市区保留的老校区只剩下了小部分的行政功能,还有个别几个院系的研究生,因此学生没见着几个,游客倒有一些。  
曺圭贤抱着黑猫,在一栋宿舍楼门口站了半天,才算把郭长城给等来。  
他这才发现,这头天晚上匆匆见了一面的实习生有些上不了台面——郭长城走路缩脖端肩,老是见不得人似的低着头,他的头发有点长,连眼睛都快给盖住了,再加上一身的吊丧黑,没精打采,远远看来,整个人就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蘑菇。  
曺圭贤眯起眼睛,看着他走过来,对怀里的黑猫说:“你猜汪徵怎么跟他说的,我怎么觉得那小孩脸上带着一股被逼良为娼的悲切呢?”  黑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曺妈妈,您言重了。” 
郭长城一步一挪窝地蹭到了曺圭贤面前,活像刚被抢到山头的压寨夫人一样“嘤嘤嘤”地说:“……让我来跟你走现场。”  曺圭贤故意问:“谁让你来跟我走现场?咱电费有地方报销,你能大点声么?”  郭长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汪……汪……汪……”  大庆:“喵。”    曺圭贤开始有点扫兴,头天晚上擦肩而过,他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位新同事是个连话也说不清的货,他话音里于是带了些虚情假意的敷衍:“现场的情况你大概也了解些了吧?这是死者住的宿舍楼,先跟我进去看看。”    曺圭贤说着,转身走进了宿舍楼,结果半天没听见人跟上来,一回头,只见郭长城正跟长相凶狠的宿管阿姨脉脉对视,颇为噤若寒蝉。  他只好压住火气,耐着性子,叫狗似的招了招手:“怎么还傻戳在门口,我打过招呼了,不用喊报告,直接进来。”    这句话不说还好,郭长城一听,立刻条件反射地在门口绷直了身体:“报……报告!”  随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在宿舍楼门口挺成了一块面红耳赤的棺材板。    “这个蠢货”四个字,就高度概括了赵处对实习生的第一个成形的印象。    女生寝室202是个标准的双人间学生宿舍。    黑猫从曺圭贤怀里跳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床下、柜底,最后跳到了窗台上,低头挨个闻了闻,忽然,它扭过头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郭长城虽然头天夜里很是受了一番惊吓,但此时通过观察,他发现自己这位帅哥上司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有影子的,再壮着胆子研究了一番对方那明显刚被夜班糟蹋过的模样,认为他确实是个人,这才略微放了点心,跟屁虫似的跟在领导身后。    只见曺圭贤从兜里摸出了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着了,凑过去,拍拍黑猫的屁股,示意它让开一点,然后凑近窗台,眯着眼往上喷了一口烟。  那烟味并不呛人,中间掺杂着薄荷味和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混着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让人颇为心旷神怡——难得他已经邋遢成了这副尊容,竟然还没忘了骚包。    郭长城听见曺圭贤在说:“看。”    循着他的声音一低头,郭长城整个人就一哆嗦——他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窗台上多了一个印……是人的手骨留下的手印!    曺圭贤淡定地低头闻了闻:“没什么腥味,不是老猫还闻不出来。”  黑猫开了口:“不是它?”    郭长城猛地扭过头去,脖颈子嘎嘣一声,他木然地望向会说话的猫,感到自己的神经有一丝诡异的麻木。    曺圭贤在烟雾中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恐怕不是,会伤人命的东西不能是这个味。”  他伸手推开窗户,目光无意中转到了郭长城身上,见他脸色惨淡,神情漂移,明显是三观受到了颠覆,神经正在打蝴蝶结,于是就忍不住想折腾他一番,赵云澜对郭长城说:“小孩,你上去,给我看看窗外有什么。”  郭长城:“啊……”  “啊什么啊,年轻人,给我机灵一点,快上!”    郭长城“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探头看了一眼身处二楼的“高空”,当时膝盖就有点使不上劲,可是让他回过头来对曺圭贤开口说“我不敢”三个字,显然更考验他的胆量和几乎就没有的沟通能力。    最后,这倒霉孩子在进退维谷间,只好像个肉蜗牛一样磨磨蹭蹭地爬上了阳台窗户,蹲在那半天不敢站起来,玩命地使劲扒着窗棂,浑身上下只有脖子敢动。  他用尽全力地转动着脑袋,颤颤巍巍地打量着四周。    忽然,他看清了打开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倒影,一瞬间郭长城身上的汗毛就全都跳出来稍息立正向右看齐了,他惊悚地发现,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不只是他一个人!    玻璃上反射出一具人体骨架,就匪夷所思地趴在他蹲着的地方,手骨笔直地穿过他自己的脚腕,放在了窗台上有一个手印的地方,正往屋里张望……  郭长城猛地低头,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一时分不出究竟眼睛看见的是假的,还是镜子反射的是假的,胸口几乎刹那就冰冷一片,连呼吸都颤抖了。    接着,他看见那骨架转过头来,目光正好在反光的玻璃上和自己对上,郭长城看见,那骷髅头的两个空洞洞的眼眶里,好像有一个人。  那人头上身上披着斗篷,全身笼罩着一层黑雾,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他就听见楼下一个男声说:“哎,那位同学,你扒墙上干什么呢?”    这一嗓子突然冒出来,结结实实地把神经紧绷的郭长城给吓了一跳,窗台上正好有一点苔藓,滑得要命,他一脚没踩实在,就直接悲剧地响应地心引力了。    曺圭贤忙眼疾手快地扑过去,企图伸手捞他一把,谁知人没捞到,捞到了郭长城那盖帽一样的头发,郭长城立刻“嗷”一声嚎叫了出来,曺圭贤当时手一哆嗦,就这么让他掉下去了。  黑猫立在窗台上,摆了摆尾巴:“喵——”    “我靠,”赵处长忙转身,骂骂咧咧地往楼下跑去,“这个现世宝。”  好在下面那位还算有点良心,伸手接了郭长城一把,没让他直接五体投地。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盛夏里也穿着整整齐齐的长袖白衬衫和熨帖的西裤,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手里夹着一份教案,看起来又斯文又干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  他问郭长城:“你没事吧,同学?这多危险?”    郭长城没顾上理他,忙扭过头去看那二楼的窗台,那里依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仿佛方才吊在窗外的骨架和它眼睛里的黑袍人都只是他的幻觉。郭长城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软。    “脚崴了吗?要当心啊。”戴眼镜的男人微微弯下腰,耐心地对他说,“而且学校里禁止攀爬建筑物,被抓住了要扣综合分的。”  郭长城低着头,觉得自己可能是一根天生的废柴,这个世界上除了吃软饭,大概没他的活路了——上班第一天,他就已经快疯了。    曺圭贤匆匆地跑下楼,一把拎住郭长城的后领,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了起来,竖在地上。  饶是他不想破坏自己在外面八面玲珑的光荣形象,也着实很想脱了鞋,照着这二逼实习生脸上使劲来两下。    于是他只好强迫自己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你好,”他对着那戴眼镜的男人伸出手,“我姓曺,我们是公安的,先生贵姓?”    那一瞬间,戴眼镜的男人脸上飞快地闪过某种东西,仿佛是一种猝不及防的震惊,然而稍纵即逝,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随后,他就垂下眼,礼数周到地跟曺圭贤握了手:“免贵姓韩,韩庚。我在本校任教。不好意思,刚才我还以为他是暑假留校的学生。”    韩庚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尸体,曺圭贤一碰就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一来,正好对上韩庚镜片后的目光。  虽然韩庚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可曺圭贤就是觉得,韩庚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那并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作为一个刑侦人员,哪怕是有点非典型的刑侦人员,也要有这么一项基本功——认人的能耐。  干这行的,脸盲症最耽误事,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哪怕匆匆一瞥,事后如果需要,他也得能回想起来。    因此曺圭贤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就在这时,那球一样的大黑猫不知吃错了什么牌的耗子药,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径直爬到了韩庚的脚底下,仔细闻了闻,粘着他的脚转了几圈,末了,软软地、撒娇似的冲着他叫了一声。  此猫爷平时好吃懒做,从来都以一种高贵冷艳的态度俯视着地球上愚蠢的人类,还没有这么的……像一只猫过。    曺圭贤愣了一下,只见黑猫寡颜鲜耻地韩庚裤脚上亲昵地蹭了蹭,最后竟然谄媚地仰起头,用可笑短小的前腿去够韩庚的膝盖,竟然还企图求抱抱。    韩庚弯腰把它抱了起来,黑猫也不嫌他手凉,反而软绵绵地“喵”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窝成了一个篮球,蜷在他的手里,碧绿的眼睛和男人藏在镜片后面的目光相对。  曺圭贤有种他们两个在互相打量的错觉。    好一会,韩庚才恋恋不舍地把猫塞回到曺圭贤怀里,摸了摸黑猫的头:“这猫有灵性得很,有名字么?”  “有啊,叫大庆。”曺圭贤顺口说,“小名胖子,外号死胖子。”    黑猫“嗷呜”一声,从梦幻小宠物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炸起毛球,对曺圭贤亮爪就挠。    “哟,还会挠人。”韩庚笑了笑,中途截下了它的爪子,拎到手里和它握了握爪,黑猫的指甲不由自主地就乖顺地缩了回去,老实地让韩庚摸它的头。    韩庚问:“我今天早晨就听说学校出事了,怎么,确定死者是我们学校的吗?”    郭长城顶着他上司的目光,硬着头皮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来,掏出一个女学生的照片和一张学生证,颤颤巍巍地递给韩庚,艰难地说:“韩……韩教授,您……您好,麻烦您给看看,对这个人有印象么?”
4、第四章 轮回晷 三 ...
算起来,龙城大学的老校区其实还是民国那时候建的,至今已经有百年历史了,校园里面古木森森,几乎能遮天蔽日,掩映在其中的古老的教学楼,还是当年那种租界区特有的西洋式风格,显得苍老又不近人情。  唯有靠近西边大门的这一片办公楼,是近年来才刚建好的,楼层也比较高,穿过层层的树,在一片老楼里格外鹤立鸡群,看起来就像是一片不伦不类的斑,破坏了整个校园的气场。  韩庚表示不认识这个学生,于是主动提出带他们到学院办问一问。  
可是这崭新的学院办大楼让赵曺圭贤忍不住眼皮一跳——这楼有十八层,他不用数就知道。  早先有一些房地产商建住宅楼的时候,是要避开十八层这个数字的,只是后来房价飙升,开发商越来越多,以前干什么的都要在里面搀一脚,再加上很多地方有限高,为了盈利,多半是能盖多高盖多高,能卖多少卖多少,所以这种“封建迷信”的老讲究也就慢慢没人在意了。  只有懂行的人,能一眼瞧出不对劲来。  
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空调的缘故,一进学院办大楼的门,一股阴凉阴凉的冷风就扑面而来,趴在曺圭贤肩膀上的大庆猫哆嗦了一下,尖锐的爪子从肉垫里伸了出来,紧紧地勾住了男人的衬衫。  “那位同学学生证上写的是数学系,数学系的学院办公室在顶层。”韩庚带着两个人上了电梯,按下楼层。  曺圭贤忽然问他:“韩教授不好奇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么?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总要多问两句的。”  韩庚略微低着头,轻轻地说:“死者为大,我在我能力范围内帮你们查案,其他的事你们知道就行了,我知不知道不重要。”    曺圭贤把手掌放在黑猫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着毛:“像韩教授这么热心的好市民不多了,我家大庆从来不亲人,我看就都跟你挺投缘。”  韩庚温和地笑了一下:“应该的。”    曺圭贤短暂地闭了嘴,目光闪了闪,他觉得韩庚这个人很不对劲,除了最开始不经意对上的那一眼,韩教授就好像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电梯走到四楼,忽然抖了一下,毫无预兆地停了,顶上的灯好像有些接触不良,明灭了两下,郭长城惶然地抬头去看曺圭贤,可那男人不知道是神经粗还是怎么的,竟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还在若有所思地研究沈巍。    只听电梯里幽幽地传来一个男声:“韩老师,你们去十八楼干什么?”  韩庚面不改色地说:“学校里出了点意外,这两位是公安人员,我带他们去数学系那边了解一下情况。”    “哦,”那个声音好像反应有些迟钝,半晌才应了一声,然后又用那种幽幽的、慢吞吞的语速继续说,“好的,请注意安全。”  他话音才落,电梯里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灯也好了,卡在中间的电梯也在“嘎吱”一声之后继续往上走去……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吓一跳?”韩庚转过身来,依然只是看着郭长城,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曺圭贤,笑眯眯地解释说,“刚才那应该是大楼保安,上学期一个学生从楼顶跳下去自杀了,之后除了数学系的人,如果其他人无缘无故地上顶楼,保安都会停下电梯多问一句,以免再发生那样的事。”    郭长城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哦……哦,原来是保安啊,我还以为是……”  “有灵异事件?”韩庚似笑非笑地问。    郭长城脸上菜色泛滥成海。    曺圭贤却皱起了眉。  这风水烂到了极点的学院办,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的教授都那么奇怪。  甚至连那个尽职尽责地盘查每一位上顶层的人,说不定并不是一个……“保安”吧。    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楼顶,整个十八楼都空荡荡的,连个蚊虫壁虎都不在这里安家,阴冷潮湿。    曺圭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韩庚立刻侧身问:“感冒了?”  即使他并不与人有视线交流,这话问得依然显得异常真诚。  或许是因为个人气质的缘故,韩教授一低头一颔首,都有种“君子端方”的味道,即使跟曺圭贤说话的时候眼神有点不自然的飘,也难得地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曺圭贤揉揉鼻子:“没,我就是觉得,一进这楼道里,就闻到股总也写不完的数学作业的那种……特殊的倒霉味。”  韩庚配合地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温和而克制的笑容。    “别笑。”曺圭贤开玩笑说,“韩教授我不瞒你说,念书那会,老师就是我的天敌,我们班主任当初就预言,说我长大肯定要变成个小流氓,谁知道长大以后我成了个人民警察。上回校庆碰见他,我才刚想耀武扬威一下,你猜他怎么说?”    韩庚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怎么?”  “那个老愤青说,曺同学,你看看,我没说错吧,你现在长成了一个标准的穿制服的大流氓啊。”    曺圭贤常年接触三教九流,一张嘴皮子练就得又油又滑,通常三言两语就能叫人心生亲切感,连鹌鹑一样的郭长城都似乎就“数学作业”的问题,和他产生了一点共鸣,跟在他们身后走路的姿势也多少显得人类了一点。    可这个韩庚……他听曺圭贤说话时的神态让曺圭贤自己都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满口跑火的车地扯闲淡,而是在用某种逆天的外语念那种“只读一遍”的高难度听译题,每一个字都珍而重之,叫韩教授不舍得漏听半个字。  但他真是“侧耳听”,就是不敢抬眼看自己,脸上的笑容乍一看温文尔雅,时间长了却能发现它十分模式化,就像是画在脸皮上的。    曺圭贤简直怀疑他的脸都快要笑僵了。    三个人就这样边聊边走,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敲在地板上,回音一直跌跌撞撞地飘荡在走廊里,被男人大大咧咧的说笑声遮掩住的是……那中间混入的第四个人的脚步声。    悄悄的,沙沙的,像软底的布鞋拖在地上的声音。    学院办大楼是个大塔楼的建筑风格,所谓“塔楼”,一般来说,就是那种电梯在中间,上来以后楼道围着中间的“大塔”转一圈、又高又细的建筑。    随着他们往前走,郭长城无意中注意到,曺圭贤的手表正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某种奇特的变化,从两根表针相连的地方开始,一抹比浅红深些、比正红浅些的玫瑰红色开始扩散出去,一圈一圈的,就像是荡漾在水里的涟漪,这让他的男式腕表看上去几乎像块昂贵的工艺品,金属表带扣在男人苍白而略显削瘦的手腕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华贵感。    郭长城迟疑了一下,小声问:“曺……曺处,你的表……”    “怎么了?变红了?”走在前面的曺圭贤带着他特有的坏笑回过头来,“知道为什么吗?”  郭长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曺圭贤笑嘻嘻地说:“厉鬼爱穿红,我看这楼风水不好,指不定哪里藏污纳垢,说不定是什么东西的影子投射到上面的……”    郭长城的脸一下变得惨白,他本能地顺着曺圭贤的话往他的表盘上看了一眼,这一次,他却在玻璃上看见了一个老人——她……中等身材,略胖,穿着一身黑衣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郭长城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曺圭贤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地哈哈一笑,拧了拧表盘侧面的一个小按钮,表盘上忽然又窜起一团雾气,顷刻间就把方才那点红给冲淡了,再一看,依然是干干净净的男表,样式中规中矩,既没有诡异的红色,也没有反光的女鬼。    “没见过会变色的鼠标滚轮?一个道理,这傻小子,给个棒槌就当真。”曺圭贤涮了实习生几句,下一秒,却毫无征兆地忽然转向韩庚,“韩教授是高知,讲究唯物主义,肯定不相信这种鬼东西吧?”    韩庚推了推眼镜,再一次避开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说:“古人说‘六合之外,圣人不言’,究竟是有还是没有,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倒是觉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大家也没必要太追究。‘不问苍生问鬼神’,那是旧时候昏君干的事,人要是连自己的事都想不明白,还有闲心去管世界上有没有鬼神,不是很荒唐么?”    这话说得充满文人味,却又似是而非,答非所问,曺圭贤见试探未果,就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揭了过去:“韩老师是教文科的?”  “嗯,我带大学语文和一些文科选修课。”    “怪不得——不过我倒是听一个干房地产的熟人说过,现在新盖的住宅楼很少有这么弄的,这样的塔楼一般是百米以上的商用写字楼。一来不好打扫,再有就是不通透,采光不容易处理,住起来也不会很舒服,我看大概‘风水不好’就是这个意思吧。”曺圭贤从怀里摸出烟盒,晃了晃,“哦对,这禁烟么?不介意?”    韩庚摇摇头,赵云澜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另一只手轻轻一抖,就叼了一根烟出来,微微垂下眼点上,过了片刻,才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白烟来,一副老烟枪模样。    好像打算打定主意对他无视到底的韩庚终于忍不住皱了眉:“烟酒对身体不好,曺警官这么年轻,多少节制一点的好。”    曺圭贤笑了笑,没有立刻搭腔,他的脸隐藏在了一片烟雾后,叫人看不清表情,细碎的烟灰从烟头上掉了下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了一些到韩庚的影子里。    曺圭贤垂了下眼,目光从地上扫过,这才用手拢了一下烟雾:“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没日没夜,生活习惯确实容易不大好。”    韩庚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过了一会,才皱着眉,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老校区这边的院系本来就不多,也没有那么多老师,整个十八层里,只有朝南的几间办公室里有人,其他房间大多空置,从这边转过去就到了。”    冷清的角落里容易生长霉菌和青苔,也容易生长……其他的东西。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座建筑里绕成一圈的楼道拐角不是圆润的拐弯,接近直角,看起来支楞八叉的不说,走到拐角处的人还会被那大龅牙似的冒出来的弯角挡住视线,如果两个人正好走对头,就很容易撞上对方。    韩庚在前面领路,曺圭贤抱着猫紧跟着他,郭长城走在最后面,随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接近那个拐角,郭长城忽然有种感觉,好像那阴影中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一样。此时,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两个人的对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拐角——角度开得十分别扭的窗外射进的黯淡的光,将窗棂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在那里造成了一个忽明忽暗的交界。    而后,郭长城发现,那黑影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动。  就好像是有个躲在那里的人偷偷地冒出头来,然后冒出了一个……似乎是手的形状!  
5、第五章 轮回晷 四 ...
那只影子里钻出的手突然五指张开,狠狠地抓向韩庚的脚,韩庚目光落在自己身前,毫无所觉。  曺圭贤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韩庚的胳膊,把他往后拽了半步。  “哎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曺圭贤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往影子里弹了弹烟灰,影子里的黑手好像被烫了,倏地缩了回去,他语气急切地说,“你瞧我这记性,这案子转得匆忙,学校这边需要怎么个配合法,我得跟你们校长或者书记聊聊,方便替我联系一下他们吗?”    直到这时,韩庚终于看了他一眼,曺圭贤这才发现,韩庚的眼角自眼尾处慢慢地收成一线,修长,如同一笔浓墨写到了头时扫出来的那片氤氲,在透明的眼镜片后斜斜地看过来的模样,险些要勾到人心里。    昏暗的楼道里,那眼神让人忽然间想起志怪小说中,女妖怦然心动后,付诸笔端纸上的书生画像——纵然那画中人本是明明如月、温润如玉,也总免不了沾染上了执笔者那一点特有的妖气。    随后,韩庚露出一个笑容:“也对,我在这里也是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可能还跟着添乱——南边的几个办公室都是数学系的,你们随便进去问就行,我去和校长说一下。”    “谢谢啊。”曺圭贤伸出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笑眯眯的和韩庚握了一下,不咸不淡地道了别,这才对郭长城招了招手,转过身,带着实习生大模大样地往另一边的办公室区走去。    郭长城却在走出两步之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韩庚并没有走,戴眼镜的男人站在原地,把眼镜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心不在焉地用衣角擦着,方才一直躲躲闪闪的眼睛这会却死死地盯着曺圭贤的背影,那眼神极深极远,黑沉沉的,他的表情像是怀念,像是克制,含着某种呼之欲出的眷恋……又仿佛包含着某种深沉的痛苦。  韩庚的影子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被长长地拖在身后,看起来又孤单、又黯然。  郭长城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在那里站了成千上万年一样。    韩庚一直目送着赵云澜拐过去,这才注意到回头的郭长城。  年轻的教授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重新戴上眼镜,就像重新戴上了他事不关己的画皮,冲郭长城点头致意,然后拿起他的教案,转身消失在了电梯间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战战兢兢的小实习生的错觉。    “曺处,刚才那个人……”  “你没发现这里并不是所谓‘数学系’的办公室么?”赵云澜打断了他,伸出手在布满尘土的窗台上摸了一把,又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指尖的灰尘,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被人带进沟里了,你说这是巧合,还是那个韩教授他故意的?”    或许是因为曺圭贤看起来比较年轻,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一直非常随和亲切,郭长城的胆子逐渐大了一点,他问:“那为什么还要放他走?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故意带我们进来的,为什么……”    曺圭贤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揣在兜里,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郭长城不由自主地就住了嘴。  “他是个普通人,刚才我已经检验过了。这些事,你新来的,不了解也没关系,以后我们会慢慢教你。”曺圭贤的声音低了下去,“在国内,我们和其他部门同事们的权利基本是一样的,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可以质询,要求公民予以配合,可以怀疑,甚至依法扣押,提人来审问,但是有一条,绝对不能擅自把普通人扣在任何有危险的现场里,真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是温和的,可大概是楼道里太阴凉的缘故,叫郭长城生生打了个寒战。    曺圭贤背对着他,接着说:“你大概也能想象,我们手里的案子,多数时候是走不了正常公诉程序的,因此在一些情况下,我们有对犯‘人’就地处决的权力,这种权力……有时候是一件危险的事,所以我们有一套必须要遵守的守则,知道第一条是什么么?”    郭长城讷讷地摇了摇头,又发现对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这个动作,脸顿时涨了个通红。  “无论你面对的是人是鬼,只要没有确凿证据,都得假定他无罪。”曺圭贤拍了拍黑猫的屁股,“还有你,死胖子,刚才那是要干什么,谄媚得简直像条蠢狗。”    黑猫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爪子,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走在两人前面:“我只是觉得那个韩教授有些不对劲,说不出是哪不对,但靠近他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曺圭贤凉飕飕地指出:“你靠近游魂的时候也很舒服,尤其爱往藏尸的阴穴里埋小鱼干。”  黑猫甩了甩尾巴,不屑地说:“你知道我就是那个意思,愚蠢的人类。”    郭长城:“……”    楼道越来越暗,他们就像是走进了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暗道里,曺圭贤从怀里摸出打火机,“嚓”一声点燃,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不安地跳动着,不动声色地将漫无边际的黑暗撕开了一条小口子。  男人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火光下的脸上有种不大健康的苍白,显得有些疲惫,目光却极其专注,仿佛比周遭的黑暗还要深一些。一股腐败的味道从黑暗深处传来,郭长城忍不住捂住鼻子。    “我讨厌这种盘成一圈的楼道,”曺圭贤轻轻地说,“我讨厌一切圆的东西,生生死死,没完没了。”    郭长城的神经随着他的话音绷到了极致,这时,他敏锐地突然听见黑暗中“喀嚓”一声,电光石火间,郭长城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电视里子弹上膛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脖子后面轻轻地吹了口气,郭长城一下子跳了起来,随后,他听见曺圭贤不轻不重地说:“躲开。”    那语气就好像他手里端着的只是一盘热饺子,让人让开些、别碰到那样轻描淡写。  幸好没等他开口,郭长城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地扑出去了。    枪声在黑暗中响起,郭长城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如果他有毛,一定炸得比肥猫大庆被摸屁股的时候还高,剧烈跳动的心跳让他有种胸口一空过的感觉,郭长城几乎怀疑自己被吓出了心脏病。  他坐在地上,狼狈地回头看了一眼,借着曺圭贤手上微弱的火光,郭长城看见墙上有一个五六岁小孩那么大的黑影,乍一看,就像是有人在墙上涂了一层墨水,“它”的心口处有一个“弹痕”,以那里为中心,一片血红正在往外蔓延,好像它也会流血。    “那是什么?”郭长城用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尖叫声问。    “只是‘影子’——你别瞎激动。”曺圭贤伸手在墙上的黑影上抹了一下,血红色的液体就顺着他的手指尖,像老旧受潮的墙皮一样扑簌簌地掉下来。    “什……什么玩意的影子?”    曺圭贤动作顿了顿,忽然半侧过头,诡异地笑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郭长城甚至觉得自己被对方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攫住了灵魂。  他听见曺圭贤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轻柔地说:“你知道么,有的时候,一个人可不止有一个影子。”    郭长城一声不吭,顺着身后靠着的墙,像根面条一样滑了下去。  曺圭贤:“……”    “都怪你。”大庆翘着尾巴,围着晕过去的郭长城转了两圈,这个倒霉催的小实习生已经在“每日一晕”的路上越走越远了,黑猫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吓晕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又不是故意的。”曺圭贤伸脚轻轻地踹了踹郭长城,实习生顺着他的小腿滑了下去,毫无反应,“谁知道这货还是声控的,两句话就晕?我最多以为……他会尿个裤子什么的。”  大庆:“……”    “这样我就可以用成人纸尿裤冲抵他的奖金了。”曺圭贤俯身把郭长城搬了起来,一甩手扛在肩上,看起来就像是扛了一麻袋土豆,还随着步伐甩来甩去,他动作轻快,语气却十分冷淡,“给我说说,这小子是谁家的关系户?插到老子眼皮底下碍眼。”    “据说部里刚刚空降的下来个大领导,是这小子的舅舅。”大庆说。    曺圭贤面无表情地问:“那傻逼不知道特殊调查处不归公安部调动?还是他想给自己的外甥弄个‘因公殉职’?”  大庆喵了一嗓子:“有本事你别冲我来,当面把调令往人脸上摔,背后叫人傻逼,当面一口一个领导,叫得比干爹还亲,老猫我也活了几千岁了,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节操的‘令主’。”    “失节是小,饿死是大。”曺圭贤把烟屁股掐了,在猫咪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也请你们这些整天没事假清高的同志们都好好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的那编制,每月按时打在卡里的工资奖金,逢年过节发的大小福利,以及办事的时候不受任何其他部门阻挠捣乱的权利,都他妈是大风刮来的?节操是个什么玩意,能吃吗?好吃吗?”    一直在吃进口猫粮、以至于体型也越来越走向国际化的大庆默默地闭嘴了。    历代“镇魂令主”,都是在阳世三间管着阴曹地府的事,哪怕不表现出来,心里也总会把自己当成活人堆里的异类,很少有像曺圭贤这样入世的。  而且他不单是入世,还入得颇为八面玲珑,如鱼得水,乃是个下得了阴曹,上得了酒席,推杯换盏会劝酒,嘴里亲兄弟,心里骂他娘的人才。  至于吃喝嫖赌、逢场作戏那一套,他更是炉火纯青、五毒俱全。    以老猫冷眼旁观,要不是曺圭贤“不幸”继承了镇魂令,也许能凭着这种与生俱来的绝世混功,混成个大人物当当。
6、第六章 轮回晷 五 ...
“方才在楼道里是怎么回事?”吃人嘴软的大庆只好干咳一声,转开了话题,“你的‘明鉴’为什么突然示警?”  “有东西跟着我们。”曺圭贤说,“不过被我一照就跑了,大概也没什么恶意。”  “也不是凶手?”  “哪能,新死鬼跟大凶的东西我能分不出来吗?”曺圭贤扛着郭长城溜溜达达地在楼道里乱转,“再说你也看见尸体旁边那个手印了吧?‘骨瘦如柴、指长如鞭’,到底是什么玩意我暂时说不好,反正肯定不是人……我操这货还是个实心的,死沉死沉的,我得着地方把他扔了。”  说着,曺圭贤找了个墙角,随手把郭长城扔下了。    曺处表情漠然地打量了郭长城一会,看起来打算拔腿就走,让这家伙自生自灭,不过过了一会,他还是默不作声地一提裤脚蹲了下来,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在郭长城周围撒了一圈,然后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在郭长城眉间抹了一滴血。 
那滴血好像在碰到郭长城的一瞬,就被皮肤吸了进去,顿时不见了踪影,立竿见影的,倒霉实习生那青白的脸色马上就跟着好看了几分。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曺圭贤才抬手在郭长城脑袋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小声骂了一句:“废物点心,看你不爽很久了。”    “别闹了,圭贤,看你的表。”  曺圭贤一低头,正好看见他那块叫“明鉴”的手表表盘又红了,脚底下传来一声有点尖锐的猫叫,他顺着大庆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寿衣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  随后老人转身就走,走两步就停下,好像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新死鬼?”大庆撒开四条小短腿追了上去,喵喵地抱怨说,“大白天出没?臭基佬你瞎吧?”  “滚蛋,没看见她不能说话吗?没看见她还带着生人气吗?没看见她还用两条腿走路而不是飘在半空吗?死胖子你猫脑无恙吧?”  转过一个尖锐的弯,老人不见了,两人面前是一条直通楼顶的楼梯。  大庆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好大的一股怨气。”  曺圭贤弯腰抱起了它:“看来不是韩教授,是她把我们带进来的,跟着上去看看。”  一人一猫小心地走了上去,那台阶踩在脚下软绵绵的,不像水泥做的,更像是某种活物,无数只从黑暗的影子中伸出来,抓向胆敢闯入他们领域的活物,却在接触到曺圭贤裤脚的一瞬间就被狠狠地弹开。    “每个学校每年都有自杀名额,只要死得人不超过这个数,问题就不大。”曺圭贤说,“不过我听人说,龙城大学已经连续三年超标了。老校区都是老建筑,大多不高,能保证跳下来就一定能死的,也就只有这几座新建楼的,其他的还好,这楼却正在聚阴的地方,里面大拐角的设计弄出了好多手枪型大凶的房间和楼道,脏东西被吸进来就走不了,时间长了全给困在这里,怨气肯定很大。”    他说完,楼梯也正好到了头,通往顶层的小门没开,微弱的光从里面透出来,曺圭贤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交通卡,伸进锁扣里轻轻一别,已经快要报废的小铁门就嘎吱嘎吱地打开了。    曺圭贤举着打火机,缓缓地走上楼顶。  十八层的楼顶视野开阔,从这里能俯瞰下去,一边是龙城大学如同原始森林般的绿化,一边是城市中央主干道的车水马龙,人群息壤。    一个女孩站在楼顶,背对着他。  曺圭贤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哎,那位同学……”  谁知他才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个二五六,那女孩就突然翻过了栏杆,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纵身跳下去了!  出于本能,曺圭贤扑了上去,伸手去拉她,他反应不能说不快,但明明他已经拽住了女孩后背的衣服,手指却从她身上笔直地穿了过去,随后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就如同她只是个虚空中的幻影。  黑猫像个移动的皮球一样颠颠地跑过来:“怎么了?是人不是?”  “不是,她动作太快了,”曺圭贤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我来不及分辨她究竟是不是……”  曺圭贤是个天生的阴阳眼,从小就习惯阴阳两界在他的眼睛里交叉,所以惊鸿一瞥的一眼,反而让他很难分辨对方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  黑猫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曺圭贤转过身去,发现跑来的仍然是那个女孩子,低着头慢慢地走上顶楼,女孩面孔模糊,看不见表情。  这次曺圭贤还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她脚下就突然加速,以去食堂抢饭一样的速度,从楼顶扑了出去。    曺圭贤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但同样的事发生了,他的手再次穿过她的肩膀,女孩的影子在空中消散了。    接下来,跳楼就像已经成了一个全新的时尚运动,面孔模糊的姑娘们一个个跟赶集似的,排着队地从四面八方往下跳。曺圭贤每个都会伸手拉一下,可她们又每个都不是实体。没多长时间,他的脑门上就见了汗。    大庆从一开始还跟着他上蹿下跳,可等第八个也跳下去了以后,它开始表情木然地蹲在一边,尾巴钟摆似的,在它身后不耐烦地左摇右晃:“别追了,我看这不是地缚灵就是以前跳楼自杀的人留下的残念。”    曺圭贤没顾上理它。  爆发力他是有的,也算练过,殴打个把小流氓不在话下,可是显然,他的身体素质十分一般,长期生活不规律,锻炼也不足,才跑了几圈,他已经有点喘了。  黑猫叹了口气:“有一有二没有三,你都抓了八个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她不是人?”  “你知道这八个是一个人?你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这里没有我以外的第二个人?你知道下一个人跑出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还和上一刻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跑出来的一瞬间你能分辨的出她是人还是假人?‘守则’第三条,‘不要想当然’,你就着猫粮一块吃了么?”曺圭贤严厉地瞪了黑猫一眼。  嘴巴又臭又贱的黑猫立刻就遇强则弱了,它心虚地甩了甩尾巴,嘀嘀咕咕地说:“教训我……老猫都活了几千年了,你个小崽子居然敢摆领导架子教训……”  曺圭贤:“再不闭嘴扣你猫粮。”  大庆识时务为俊猫,立刻改口:“喵——”    这时,第九号跳楼的人出来了,曺圭贤在她露面的一瞬间就大喊了一声:“姑娘,等等!”  但对方充耳不闻,依然像离弦之箭一样向着大地母亲飞奔而去。  “他妈的。”曺圭贤又抓空了一次,以光速忘记了他方才义正言辞的说教,暴躁地一巴掌抽在了冰冷的栏杆上。  “唔……”大庆凑了过来,两只前爪扒在大楼顶上的护栏上,仔仔细细地闻了一圈,“其实你说得有道理,虽然地缚灵有时候也会祥林嫂一样,没完没了地重复自己的死亡过程,但是他们一般死得不会这么赶时间。”  “那又是什么?”赵云澜问。  “是怨。”大庆用那张大饼一样的猫脸摆出了一副高难度的严肃表情,“自杀其实是种不折不扣的‘死于非命’。这样的魂魄死后不入轮回的可能性非常大,更有甚者,在跨过生与死、阴阳之间的鸿沟时,灵魂会变得不完整,因此徘徊人间,早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死,死也死得浑浑噩噩。”  曺圭贤问:“怨气重的地方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能伤人么?我没听说过先例。”  黑猫顿了顿:“不能,我也没听说过。但是怨气由残缺的魂魄而起,会同类相食,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幻化出实体。所以我怀疑方才那个女孩,其实就是无数被吞噬的冤魂碎片凝成的‘怨’。”  “实体又能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怨气不同于戾气,攻击性没有那么强,能被它误导乃至伤害的人一般都是心里有鬼的,但它本身没有能力直接接触那女孩的身体,更别说是撕开她的肚子了,”黑猫说,“所以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没什么好查的。”    曺圭贤迟疑了一下。  黑猫叹了口气:“你啊,该有节操的地方没下限,该变通的地方却死心眼,‘镇魂令’到如今已经流传了不知几千万年了,什么守则早就跟一纸空文没什么区别了,你对它那么执着做什么?”  “不,我还是觉得……”正说到这,曺圭贤的话音陡然止住,他看见第十个女孩走上了楼顶。  一人一猫同时绷紧了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她对自己视而不见,慢慢地走到护栏边上,忽然如同前九个幻影一样,双手一撑,就从护栏上一跃而下。  曺圭贤早在她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行动力强大地扑了过去,在她跳出去的一瞬间就凌空抱住了女孩的腰。  手里陡然一沉,曺圭贤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这次,他抱住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真人。  黑猫吃了一惊,猛地蹿上栏杆,睁大了两只绿油油的眼睛。    曺圭贤的动作尴尬,这位置让他有点使不上劲,单用两条胳膊的力气,抱个大点的孩子尚且觉得沉,别说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人了。  他一条腿卡在护栏中间,整个上半身全都探了出去,女孩的吊在护栏以外,好像突然醒悟了过来,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曺圭贤只好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了一声:“再乱动就掉下去了摔成柿饼了,你快给我老实点!”    这时,曺圭贤靠着的护栏突然发出一个断裂声,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被一个人的体重活生生地坠的,竟然松动了。    曺圭贤似乎没注意到,仍在和女孩说着话:“别怕别怕,你再坚持一下……”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喀嚓”一声,底下的钢条彻底断了。  曺圭贤听见耳边传来奇怪的笑声——就像楼顶站满了人,他们漠然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马上要掉下去的自己,发出幸灾乐祸的“桀桀”的笑。  大庆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尖叫起来:“喵!”  千钧一发时,楼顶的小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以看不清的速度冲了上来,几乎同时,铁护栏彻底掉了下去。  曺圭贤刹那间就飞快地把重心转移到后脚跟上,身体往后一仰,带着抱着的女孩飞快地转了个身,正好把人塞进冲过来的那位怀里。  随后,他自己就一脚踩空,空出来的手刚好紧紧地扒住了楼顶,就这样惊险地吊在了十八楼。  
大庆这才看清,跑上来的人正是本该已经走了的韩庚。  韩庚立刻把跳楼未遂的女生往身后一推,跪下来抓住了曺圭贤晃晃荡荡挂着身体的胳膊:“那只手,那只手也给我,快!”  
7、第七章 轮回晷 六 ...
曺圭贤这个人,向来是穷大方惯了,韩庚一出声,他就立刻松开了手,连带着自己的小命一起交给了韩庚,好像他不是吊在十八层的大楼顶,随时能摔成个烂柿饼,而只是在爬一个不怎么陡峭的斜坡。  
幸而韩庚只是看起来很斯文,手劲异常的大。  曺圭贤的手腕被他攥得快没了知觉,手指都紫了,就这么给硬生生地给拖了上来,衬衫袖子蹭到了胳膊肘上,没留神小臂愣是给磨掉了一层油皮。    韩庚一把抱住他,两个人同时跌在地上。  曺圭贤怕压到他,用手撑了一下,这一低头,发现手腕居然被韩庚给捏青了,而韩庚抱住他的两条胳膊几乎要勒到他的骨头里,一瞬间让曺圭贤有种错觉——就像那并不是人跌倒的时候本能地扶住什么东西,而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当然,韩庚并没有失态太久,在曺圭贤轻轻地挣动了一下以后,立刻就放开了他,掩饰似的推了推眼镜腿。  曺圭贤老于人情世故,又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从韩庚这笨拙的反应中,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暧昧的尴尬,好在他没打算在另一个人面前任凭这种尴尬发展。  曺圭贤爬起来以后,装作没心没肺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包面巾纸,呲牙咧嘴地把胳膊上蹭的灰、血和碎沙子擦掉:“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一会我估计要给龙大当钟摆整点报时了。”    韩庚脸色还没缓过来,没顾上答话。  “还有那个小姑娘,你又是怎么回事?”曺圭贤体贴地给他留了点时间调整心情,把炮火转移向旁边呆呆地瘫坐在地的女生,“失恋了?老师骂了?论文没过还是考试挂科了?你说说你们这群熊孩子,一天到晚好吃好喝,还闲得蛋疼地没事……”    女生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并且很快从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曺圭贤:“……”  这时,韩庚突然开口,他说:“太危险了。”  曺圭贤立刻接上:“就是,听见你们老师说的了么?太危险了知道不知道?行了,别哭了,先跟我下去再说,我得带你去校医院看看,这种情况一定得跟你们家长好好沟通沟通……”    韩庚站起来,先瞪了曺圭贤一眼,然后沉下脸,转向轻生的女生,足足有一分钟没说话,只是严厉地看着她,愣是把嚎啕大哭的女孩子吓得最后不敢出声了,在那抽抽噎噎地打着哭嗝。    韩庚的样子让曺圭贤想起了他去世多年的外公,那也是个老牌的高级知识分子,平时也是这样和和气气,好像总是在退让别人,绝不说粗话,也绝不大声呵斥别人,更别提动手,可是真生了气,只要脸色一沉,他们这些小辈的猴孩子们就一个个的全老实了。    “如果因为你,别人出了什么事,你以后是要昧着良心活,还是要昧着良心死?”韩庚声音沉沉地问。  女孩讷讷地说:“对……对不起……”  反倒是曺圭贤有点尴尬地蹭了蹭鼻子:“那什么,我倒没什么,但是你得好好反省一下啊小姑娘,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你父母,年纪轻轻的,多大的坎就过不去了?来,别哭了,快起来吧,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他看了韩庚一眼,见韩庚没别的反应,就过去弯下腰,把站也站不稳的女孩从地上扶了起来,搀着她走下顶楼,下了楼,又看见了被扔在那的郭长城,不过这回没等领导发话,大庆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一顿“天喵流星爪”糊在了郭长城的脸上。    女生跳楼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方才空无一人的楼道仿佛一下回到了人间,好多教职工探出头来问怎么了,郭长城就这样在大家好奇的围观下,伴随着一声非人的惨叫,悠悠转醒。郭长城一脸血地睁开眼,就看见自家领导形容有些狼狈地扶着个年轻姑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要多锻炼,做我们这行,动不动就低血糖可不行。”    众目睽睽下,郭长城没敢吱声,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知肚明,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曺圭贤想了想,继续说:“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事,你带着大庆,把死者的背景调查一下,一个人可以吗?”    他刻意咬了一下“人”这个字,大庆在一边得意洋洋地舔着爪子,贱贱地“喵”了一声,听得郭长城一哆嗦。  这是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郭长城惶恐地抬起头,用一脸打算喊救命的表情瞪着曺圭贤,可是对方的接收器仿佛短路了,曺处好像一点也看不懂他的眼神,一脸慈祥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看了大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韩庚的脸色依然是难看,一言不发,有人小声向他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沉默地摇摇头。  直到走出别人的视线,韩庚才不自觉地抬起了手,在锁骨中间的位置按了一下,薄薄的衬衫里似乎勾勒出了一个吊坠的形状。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跟上了曺圭贤他们。  曺圭贤带着女孩下楼,路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李茜。”  “哪个学院的,几年级了?”  “……外语学院,研一。”  “本地人?”  李茜迟疑了一下,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刚才是因为什么?”  这一回,李茜不说话了。    曺圭贤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这个叫李茜的女生眼下有一抹浓重明显的青色,目光无神,眼睛里都是血色,印堂发黑,从头到尾都是一身的倒霉相。  韩庚忽然问:“外语学院对文科通选课学分要求很高,你上过我的课吗?”  李茜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韩庚说话也像讲课,声音低沉悦耳,语速不快不慢,他叹了口气,沉声说:“生死是大事,我记得我上课时跟你们说过,这世界上,只有两件事可以让人为之赴死。一个是为了家国而死,那是为了成全忠孝,一个是为了知己而死,那是为了成全自己,除此以外,哪一种轻生都是懦夫行径,你懂不懂?”    “我……”李茜的声音颤了一下,她飞快地定了定神,抿了抿嘴唇,“对不起,韩教授,我真的……真的就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清楚,脑子一热就上去了,还差点连累……”  她看了看曺圭贤,又重新低下头去。    尽管曺处长得很帅,表情看起来也十分和颜悦色,但李茜依然莫名地有点怕他,对上他的眼神,她下意识地往韩庚身边瑟缩了一下。    曺圭贤摸出一根烟点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同学,我只听说过冲动杀人的,还真很少见着冲动起来杀自己的,你这话听起来就跟你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  “附身”两个字一出口,李茜的脸色立刻变得雪白。  曺圭贤不肯放过她:“你怕什么?说真的,在楼顶上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  李茜干笑了一声:“就……楼顶呗,能看见什么?”  “我可看见了。”赵云澜目光转向前方,慢悠悠地吐出口烟,“你往下跳的时候,我看见楼顶上有好多人,都看着你在笑。”  李茜抱住自己的胳膊肘,浑身哆嗦了起来,死死地咬住了牙关,走近了,都能听见她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曺圭贤打量了她一会,弹了弹伸长的烟灰,伸手一推她的肩膀:“好了,进去吧,校医院到了。”  曺圭贤跟校医院门口的值班老师打了声招呼,就把李茜交给了韩庚,自己叼着烟站在了门口。    龙城大学的校医院门口有一条人工凿出来的小河,上面架着一段小桥,曺圭贤懒洋洋地趴在木头栏杆上,慢吞吞地往自己的手表上喷了一口烟,白烟很快散去,他的表盘中间凝出了一层浅浅的白雾,一个老人的脸在里面若隐若现,似乎透过表盘与他对视。    “老猫说得不是没道理,没过头七的新死鬼。”曺圭贤挑挑眉,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能在光天化日下出现在明鉴上,即使生前是居委会的红袖箍都没有这么勇猛吧?老大妈,您是哪一方神圣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曺圭贤伸手在表盘上轻轻一抹,上面的人影立刻就消失了,他不慌不忙地吐出含在嘴里的烟圈,转过身,就看见韩庚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过来。    韩庚把放着湿巾和药的小盘子放在一边,垂着眼,不由分说地拉过他蹭伤的胳膊,细心地卷起了他的袖子,拿起小托盘里的蒸馏水。    曺圭贤赶紧说:“别麻烦,我自己来。”    “你自己怎么来?”韩庚低着头,先把他的伤口用蒸馏水冲干净,再用卫生棉球一点一点地擦净,捧着他的胳膊好像捧着个一碰就破的宝贝,“要是我手重了你说一声。”    曺圭贤有点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其实用自来水冲一下就好了。”  韩庚眼皮也没抬:“天这么热,不弄干净,感染了怎么办?”    韩庚的睫毛很长,低着头的时候显得眉清目秀,眼皮的形状清晰得好像画出来的,也许是因为戴着眼镜遮挡了许多,乍一看并不打眼,非得仔细打量,才能发现他的赏心悦目。  曺圭贤那颗没节操的心轻轻地痒了一下。    曺圭贤一直觉得自己不算“同”,只能说审美范围比一般人宽广了一些,也比一般人更不要脸一些——漂亮男人和漂亮女人都能引起他的兴趣。  好在他虽然生冷不忌,但是人品还算马马虎虎地过得去,虽然不挑嘴,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有一个算一个,一段时间里绝对只有一个人,绝对不拈三惹四,是个好聚好散的模范情人。    不过此时距离他结束上一段关系,已经过了小半年的时间,韩老师又是这么一个对他胃口的类型,曺圭贤心思不可避免地浮动了片刻。  是直接下手,还是放过?    韩庚是个一看就让人觉得“他很认真”的人。  曺圭贤非常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工作非主流不说,每天还有没完没了的应酬等着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可谓是开名车,住狗窝。他不是什么能沉下心来,好好经营一段感情的良配,找个小幺蛾子无牵无挂地玩玩也就算了,估计许不起人家天长地久。最好少去招惹这种良家的好人,不过……  韩庚看起来好像对自己有点意思,这么优质的人,平白放过了,曺圭贤又觉得有点可惜。    韩庚把赵曺圭贤的胳膊弄干净了,又上了药,还企图用纱布给他裹上,不过这个被曺处坚定地制止了。  “就蹭破点皮,大热天的哪有因为这个裹纱布的,胳膊一露出来别人还得以为我是木乃伊呢。”曺圭贤掐了烟,动作自然地揽住韩庚的后背,“我打算进去看看那姑娘,一起来吧?”    韩庚随着他的动作立刻僵硬成了一块石头,踉踉跄跄地被他带了两步,从脖子到耳朵尖都红了,然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曺圭贤怀里挣脱出来,佯装镇定地拉了拉自己的衬衫。  “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曺圭贤先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而后还没等韩庚缓过口气来,他的话锋却突然一转,“韩老师以前是在哪见过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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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别地方会做一些相应的改动
但改动不大 不会影响到原作的
8、第八章 轮回晷 七 ...
韩庚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脑子里顿时一空,他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几乎是愣愣地看着曺圭贤,半晌转不开目光。  韩庚自己也知道,他今天实在失态太多了……他本不该见到曺圭贤。    那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人过奈何桥,饮忘川水,过三善三恶的进轮回门,灵魂给洗涤得赤条条空荡荡,又能记得什么?  韩庚看着对方英俊的脸,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很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隔着经年冷却的时光,哪怕再次碰到一点对方皮肤的温度……    过了不知多久,韩庚才嗓音有些干涩地说:“我见过你。”  曺圭贤等着听他说完。  在我心里,无数次。我不敢见你,却知道你的每一件事……韩庚几乎有种冲动把这话脱口而出,然而最后,他艰难地说出口的却是:“在你们处理过的一桩案子里。”    “哪次?”曺圭贤有些意外的问。    韩庚的话变得流利了一点,大概第一句谎言说出来之后,之后就再没有顾忌了:“万青桥附近的双子大楼连续发生十二次跳楼的时候,大概五六年前吧,那时候我临近毕业,刚搬出学校,正在那附近找房子租,当时双子大楼因为命案而生意萧条,所以住宿费比较便宜,我就是那时候还敢住在里面的几个人之一。”    曺圭贤皱着眉想了一会:“我确定没在现场见过你。”  “你没看见我,但我正好住在顶层,看见过你,我还看见……”韩庚停顿了一下,适时地露出一点想起了某件不可思议的事的表情,“我还看见你从顶层的一个房间里抓出了一个黑影,塞进了瓶子里,然后不知对谁说‘犯罪嫌疑人已经抓获,诸位可以收工了’。”    曺圭贤吃了一惊:“你当时不但住了,还住顶层?胆子够肥的。”    韩庚低下头:“你可以去查住宿记录,我说得是真的。”  他说得当然是真的,他当时确实在双子大厦,却只是因为想偷偷地看一眼某人,不是什么找房子这种愚蠢的理由,这个谎九真一假,却说得他几乎心力交瘁。    不过好在曺圭贤看起来是接受了,他甚至还有些感慨地开玩笑:“工作疏忽,实在是我们的工作疏忽,按规矩应该消除与本案不相干的群众的记忆的,可是我居然没发现你……对了,当时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之后整个构架在唯物主义上的三观都崩溃了?”    韩庚艰难地应和着他笑了一下,没答话。  也不知道曺圭贤究竟信了几分,反正他是没有再追究。    他们俩一起走进校医院的时候,就看见李茜正靠在有窗的那面墙上坐着,正捧着校医给她倒得一杯热糖水。  她恰好坐在了背光的地方,表情显得愈加阴郁。    曺圭贤抬手敲了敲门,李茜一激灵,惶惶然地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这才慢慢地松了口气。    曺圭贤瞥了一眼自己的表,表盘中间依然倒映着那个老人的影子,表针却没有变红——太奇怪了,这新死鬼的生气似乎变强了。    生人身上出现死气是要吹灯拔蜡了,可死人身上出现活气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快投胎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大马金刀地往李茜对面的病床上一坐:“同学,我还得问你几句话。”  李茜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既然韩老师明示了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曺圭贤也就不避讳韩庚还在场,直白地开口问:“最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能看见某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李茜没来得及说话,直接用一个惊恐万分的表情回答了他。    “我明白了。”曺圭贤盯着她双眉中间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研究了一阵,又说,“可是我看你天眼没开,理论上应该什么都看不见,之所以沾上这些东西,到底是因为天生八字太轻,还是动过不该动的东西?”    李茜情不自禁地咬住嘴唇,手指绞得关节惨白。  “哦?看来是后者了,告诉我,你动过什么?”曺圭贤压低了声音。    李茜一开始不肯说,曺圭贤冷笑一声:“不说,不说你就等着被它纠缠一辈子吧,小女孩没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吗?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乱碰的。”    “……一个日晷。”不知过了多久,李茜才低低地开口,“家传的东西,放得发了黑,背面有一个圆盘,上面镶了好多鱼鳞形状的石头,黑色的,和乌晶石有点像,老人讲叫……”    “轮回盘。”曺圭贤说。  李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着点了点头。    “日晷一天转一圈,日头就东升西落一次,周而复始,象征生生不息、轮回不止的意思。”曺圭贤说到这里,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但也有种说法,认为轮回是个不断‘杀死’的过程,新陈交替,失去的永远失去,过去的再不重来,转过一刻,就只能回望不能倒回,而转过一轮,就连回头也不知道要看向哪里。”    他没看见身后的韩庚陡然一颤。    “你用它做了什么?”曺圭贤问。  李茜咬了咬嘴唇。    “好,那我换一种问法,你有没有用它做过坏事?”  李茜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我没有!”    曺圭贤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没有!”李茜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弓起腰,侧身面对曺圭贤,本能地做了一个防卫感十足的动作,“我怎么会用家传的东西做坏事!你胡说!你……咳咳……”  她情绪太激动,一下子被呛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韩庚皱了皱眉,走过去挡住曺圭贤步步紧逼的视线,拍了拍李茜的背:“慢点说,不要急。”  然后他转过身,对曺圭贤说:“这孩子刚刚受过刺激,曺警官不管问什么,能别太逼她吗?”    曺圭贤蹭了蹭鼻子:“好吧,不相干的事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立刻滚蛋。”    他从兜里摸出死者的相片:“你最近见过这个同学吗?”    李茜粗粗地扫了一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抬手抓住了那张照片,仔细打量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问:“……我昨天好像看见一个人,长得跟她有点像……”  曺圭贤脸色一正:“昨天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她身上穿着打扮么?”    “晚上。”李茜想了想, “昨天晚上图书馆关门了,我才回来,应该是十点钟以后吧。我去学校外面买了一点东西,在门口好像看见过这么一个人……穿了什么不大记得了……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是迎新的T恤衫,我正好也有一件,才注意到她。”    曺圭贤追问:“昨天穿那件衣服的人是不是很多?”  “基本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李茜说,“人……不算多吧,大部分同学都在新校区,老校区本来人就不是很多。”    “你也穿了吗?”  “我嫌它没洗过,所以不想贴身穿,套在自己的T恤的外面,后来天有点热,我就把它脱下来塞进包里了。”    “哦,”曺圭贤想了想,“你看见她的时候,当时周围还有别人吗?”  “有啊,过路的挺多的,车也不少。”李茜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问,“怎么了?”    “不,我没有问你大学路上,我是指你们学校侧门口的那条小胡同,她是从那里走了对吗?当时那条小胡同里有别人吗?”    曺圭贤没有正面回答李茜的问题,他的刻意回避让李茜不安起来,她眼神飘到了一边,先点点头,后来又混乱地摇了摇头:“我……我记不清楚,好像……吧?她好像是从那走了,但是我没跟进去。那条小胡同是条死胡同,一般只有我们学校住在东边校区的人会从那抄近路走小门,平时比较清静……”    “你没有从那边走吗?”曺圭贤打断她。  “啊?啊……我没有……”    “为什么,你不也住在东区吗?”曺圭贤问。  “我……”李茜词穷,支吾了好一会,她才慌慌张张地说,“我绕路去买东西……”    “可你刚才不是说当时已经买完出来了么?”曺圭贤再次打断她,语气开始变得严厉,“同学,警察叔叔也想当一个‘敬个礼、握握手’的好叔叔,一点也不愿意吓唬你,可你得配合调查,跟我说实话对吧?”    李茜再次紧张起来,双手攥住衣服的下摆:“……我说得是真的。”    “她名叫卢若梅,也龙城大学的研究生。你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同学她死了,”曺圭贤一字一顿地说,眼睛紧紧地盯着李茜的表情,“而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晚上十点钟左右,也就是说,你说不定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    李茜瞳孔骤缩,手里的杯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碎了。她恍如未觉,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无意中张开的手指细细地哆嗦着,嘴唇白得发青。
9、第九章 轮回晷 八 ...
曺圭贤往后靠了靠,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勾住膝盖,仰起头看着李茜:“这么激动?如果死者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原本又不认识她,现在为什么害怕?昨晚为什么绕路走?是什么东西让你宁可绕远,也不敢走那条小路?”    李茜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瘫坐下来,十指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紧紧地捂住了脸。    曺圭贤不由分说地拉下她一只手腕,用一种非常有压迫感的声音问:“逃避也没用,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李茜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剧烈的挣动把校医院的病床都碰得移动了一下位置,铁架床脚擦在地上,发出嘶哑的摩擦声。  “我不知道!”她歇斯底里地叫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们校区不大,”曺圭贤压低了声音说,“说不定有一天,你在学校里吃早饭的时候还曾和她擦肩而过,或者你们碰巧用过同一间自习室,借过同一本书……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小胡同里,腹部被利器撕开,内脏被掏走了大半,至今下落不明,由于现场一截肠子的残骸上有牙印,所以我个人推断,她的内脏很可能被凶手吃了。那血流得……啧,满地都是,现在血迹还清不干净,而且你知道吗……”    李茜尖叫起来:“啊——”  曺圭贤简直是心如铁石,丝毫也不为所动,一点放过她的意思也没有,自顾自地继续说:“她的肚子被剖开的时候,人还活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肝脏、肾脏、胃……一个一个地被人拿走,她听着那咀嚼的声音,可被吃下去的是她自己的内脏,你能想象那种心情吗?”    李茜声音已经哑了,她慢慢地蹲了下去,团成了一团,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在这里值班的校医听见动静,也快步走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曺圭贤把自己的工作证递到他鼻子底下,顺便不由分说地伸手关上了门,把校医挡在了外面:“不好意思,警察问话,再给我五分钟,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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