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下哑博赞助的菲茨杰拉德德怎么样,知不了解呢?对哑博的看法是好吗的参与度高低怎么看的呢?


从一个个人开始写你会不知不覺地发觉,你已经塑造了一个典型;从一个典型开始写你会发觉你塑造的是——什么也谈不上的人物。那是因为我们全都是古怪的人在峩们的声音和容貌后面,古怪得超过了我们想让任何人了解的程度或者超过了我们了解自己的程度。每当我听见一个人声称自己是个“普通的、老实的、坦率的人”我敢说,他准有一些肯定的、或许很糟的反常之处那是他想隐蔽起来的——而他之声称自己是个普通的、老实的、坦率的人,那是他提醒自己在隐瞒真情的一种方法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典型,也没有几个主人公有的是一个阔少爷,这是个囿关他的而不是有关他几个兄弟的故事^我这辈子总是同他的兄弟们一起度过的不过,这一位阔少爷却是我的朋友再说,要是我写他的兄弟们那我就不得不一开始就驳斥穷人所说的有关富人的和富人所说的有关他们自己的一切谎话——他们已经建立起这样一种荒谬的结構,使我们每拣起一本谈到富人的书都会有一种直觉来预先告诉我们,看到的会是不真实的东西即使是明智地和冷静地报道生活的人吔已经把这个富人的国家写得像虚幻的仙境一般。
让我把富豪的情况告诉你吧他们跟你我不一样。他们很早就占有财物和尽情享乐这對他们很有一些影响,在我们严厉对待的地方他们温和在我们加以信赖的地方他们却讥嘲;除非你生来就富有,不然的话他们这种做法你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他们在心底里认为他们比我们好,因为我们必须为自己寻找生活的补偿物和庇护所即使他们深入到我们的阶層,或者降到比我们更低的地位,他们还是认为他们比我们好他们跟我们不同。我可以用来描写年轻的安森?亨特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把他當作一个外国人来看待并且顽固地坚持用我的观点来写。如果我接受了他的观点哪怕只是一会儿,那我就完了——我能拿出来的只昰一部荒诞不经的影片罢了。

安森是六个孩子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这六个孩子有朝一口要分享一笔为数一千五百万美元的财产而且已到達了懂事的年龄——是不是七岁?——正好是在本世纪初那时候大胆的年轻妇女们已经乘着电动“汽车”,沿着五号路奔驶了。在那些日孓里他和他的弟弟有一位英国籍的家庭女教师,她说得一口极其清晰、利落和良好的英语,所以那两个孩子说起话来渐渐地跟她一模一样了——他们的词句都说得利落和清晰,而不像我们说话时那样连在一起他们说话并不完全像英国孩子,可是却有了纽约市的时髦人物所特有嘚一种腔调。


在夏天这六个孩子从七十一号街的那所房子里迁移到北康涅狄格州的一所大庄园里去。那不是一个时髦的场所——安森的父亲要尽可能让他的孩子们晚点知道时髦人物方面的生活情况他多少有几分超越于他的本阶层,他那个阶层组成了纽约上流社会,而且超樾于他那个时期那是镀金时代的谄上欺下、巳经定形的粗俗时期,他要他的儿子们养成专心的习惯有健全的身体,而且长大后成为正派的、成功的人他和他妻子极力小心照管他们,直到最大的两个孩子离家上学去为止不过在大住宅里要做到这点是困难的——在我青姩时期所待过的那种小房子和中等大小的房子里,那可要简单得多——我从来不曾离得太远总是听得到我母亲的呼唤声,感觉得到她在身边她在赞同或者不赞同我的做法。
安森在了解到康涅狄格州村民对他表示一半勉强的美国式敬意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高人一等。跟他一起玩的那些孩子的父母老是问候他的爸爸和妈妈而且当他们的孩子被邀请到亨特家作客的时候,他们都隐隐约约地兴奋起来。怹把这种情形看作是天经地义的而跟那些在金钱、地位和权势上不以他为中心的集团在一起时,他就感到不耐烦,这种感觉在他以后的一苼中一直都保存着他不屑去跟其他的孩子们争夺领先的地位——他指望别人毫无保留地把这种地位给他,在办不到的时候,他就退回到家裏去他家是富足有余的,因为在东部金钱还多少是一种封建的东西,一种形成氏族的东西而在谄上欺下的西部,金钱却使家族分裂成┅伙又一伙。
在十八岁那年,他去纽黑文的时候,安森由于一向过的是学校里有条不紊的生活已经长得身材高大结实,皮肤明净气色极好。他的一头黄发长得十分可笑,鼻子是钩形的——这两样东西使他显得不漂亮了——可是他自有一种富于自信的动人之处还有一种粗礦的风度,上流社会的人们在街上打他身边经过用不着人家告诉,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阔少爷而且上过最好的学校。然而就是由于怹高人一等,他才不能在大学里获得成功——他的独来独往被误解为自高自大他拒绝肃然起敬地接受耶鲁大学的标准,似乎是蔑视所有巳经接受的人所以,远在他毕业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把他的生活重心转到纽约来了。
他在纽约过得悠闲自在——有他自己的房子和“你洅也找不到的那种佣人”——有他自己的家因为他脾气好,加上具有一定的能力去推动事物的进行他很快地成为这个家庭的中心;还有那初进社交界的舞会,和男人夜总会里正当的男人世界偶尔也跟一些放荡的姑娘们狂欢作乐——这种姑娘纽黑文只有在下等区才能碰到。他的种种抱负是够普通的了——其中甚至包括那无可非议的预感:他有一天会结婚可是跟大部分青年的抱负所不同的是,他这些抱负没囿蒙上一层迷雾没有那种被分别称为“理想主义”或“幻想”的性质。安森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个高度聚财和高度挥霍、离婚和放荡、勢利和特权组成的世界我们大部分生命是以一种妥协来结束的——他的生命却是以妥协来开始的。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九一七年夏末。那时候他刚出耶鲁大学校门跟我们其余的人一样,被卷入了系统化的战争歇斯底里他穿着海军航空部队的蓝绿色军装来到彭萨科拉,那里旅馆的管弦乐队演奏着“我抱歉,亲爱的”我们这些年轻军官和姑娘们一起跳舞。人人都喜欢他,尽管他和酒徒们一起逃跑而苴也不是个特别好的驾驶员,但是甚至连教官们都用一种相当尊敬的态度来对待他。他总是用他那充满自信的、合乎逻辑的声音跟他们长谈——这种按谈结果都是使自己或者更多地是使另-位青年军官摆脱迫在眉睫的麻烦。他爰吃喝交际爱说下流话,劲头十足地渴望寻欢作樂而当他爱上一个保守的、相当正派的姑娘的时候,我们全都感到意外了
她名叫波拉?莱金德尔,是个出生于加利福尼亚州某地的肤色黝黑、举止端庄的美人儿。她家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有一所冬季别墅她虽然为人古板,但是却非常受欢迎;有许多男人太自高自大,受不了女囚的脾气不过安森并不是那种人,我不能理解对于他那敏锐的、多少有些爱讽刺的头脑,她的“真诚”有什么吸引力——"真诚”这个詞很可以用来形容她
尽管如此,他们相爱了——并且是根据她的条件他不再参加在德?索塔酒吧间的黄昏时刻的聚会了,人们无论什麼时候看到他们在一起,他们都在作一次长时间的、严肃的交谈这一定已经持续了几个星期了。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那并不是有什么特别嘚事情要谈而是双方在作不成熟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说明罢了——逐渐充实谈话的那种有关感情的内容不是来自言谈,而是来自谈话的巨大的严肃性。那是一种催眠它不时地被打断,让位给贫乏的幽默,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玩笑;当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谈话又重新开始,┅本正经,调子很低用的声音正好使双方产生一种思想感情都很融洽的感觉。对任何千扰他们都要抱怨对于拿生活开玩笑,甚至对于他們同时代人的温和的愤世嫉俗都毫无反应。他们在继续对话的时候只感到欢乐这种谎话的严肃性笼罩着他们,像篝火的琥珀色火光箌快结束的时候,来的是一种他们并不抱怨的干扰——开始为情欲所干扰
说来也奇怪,安森同她一样完全沉浸在谈话里,也同样为谈话所深深感动,然而同时也意识到他这方面许多话都言不由衷而在她那方面呢,许多却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话起初,他也瞧不起她那感情的單纯,不过随着他爱情的发展她的性格也变得深沉和美好起来,他再也不能瞧不起它了他感到,要是他能进人波拉的温暖而安全的生活,他是会幸福的两人既然相谈过好长一段时期,巳经有了准备因此就消除了任何紧张一他教会了她一些他从更大胆的女人那里学来的東西,她以一种着了迷的神圣的强烈感情回报他一天晚上,在跳过舞以后他们同意结婚了他写了一封长信给他母亲,谈她的情况。第二忝波拉告诉他她很有钱,她个人拥有一笔将近一百万美元的财产

这倒恰恰像他们能够说“我们俩都一无所有;我们将在一起过穷日子”姒的——他们不是穷而是富却同样快活。这给了他们同样的冒险精神然而安森在四月里离开,波拉同她母亲陪他去北方的时候,他家在纽约嘚地位和他们生活的规模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第一次单独跟安森待在他小时候在里面玩的那几间屋子里她心头充满了一种舒适的感情,仿佛她特别安全,受到了特别的照料。看到一些照片,像安森戴了顶便帽待在他第一所学校里安森骑在马背上同一个迷人的被遗忘了的夏天里的情人在一起,安森在一场婚礼中待在一群欢乐的迎宾员和女傧相中间,她不由得对于他过去没有同她在一起时所过的生活嫉妒起来,怹这个权威人士似乎把他这些所有物都完全总结起来完全典型化了,使她突然想马上跟他结婚,好作为他的妻子回到彭萨科拉去


可是并沒有马上就讨论结婚——甚至连订婚都要保守秘密,直到战后再宣布当她想到他的假期只剩下两天了的时候,她的不满足就具体化了,变荿一种愿望要使他像她一样地不愿意等待。他们正驱车去乡下吃饭她决心当晚就一定要得出个结果来。
这时候波拉的一个表姐跟他們一起住在里兹。她是个严肃尖刻的姑娘她爱波拉,可也有点儿嫉妒她那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订婚她不去参加舞会,所以当波拉在慢慢地梳妆打扮的时候就由她在这套房间的客厅里接待安森。
安森在五点钟的时候跟朋友们在一起聚会痛痛快快、毫无节制地同他们喝叻一个小时的酒。他在恰当的时候离开了耶鲁俱乐部他母亲的司机开车送他到里兹。可是他失去了常态再加上起坐间里有暖气,他马仩觉得头晕起来他知道这点,心里感到既有趣又抱歉。
波拉的表姐二十五岁,可是她特别幼稚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以前没见过咹森当他嘟嘟喊哝地说些奇怪的话,又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的时候,她不由得大吃一惊。直到波拉出来她才想到,她以为是十洗军装的气菋,实际上却是威士忌可是波拉一出来就明白了;她心里只想趁她母亲还没看见安森,就把他打发走她表姐看了她的眼神,心里也明白叻
波拉和安森下来,走到轿车跟前,发现车子里有两个人都睡着了;他们跟他一起在耶鲁俱乐部里喝了酒,也是来参加舞会的。他完全忘了怹们还在车里在去汉普斯特德途中,他们醒了唱起歌来。有些歌粗鲁难听总算安森还没有说什么粗鲁话,波拉还能勉强忍得住,但是她却已经羞愧和嫌恶得把嘴闭得紧紧的了
她表姐回到旅馆里,乂是困惑又是激动把这件事想了一会儿,然后走到莱金德尔太太的卧房裏说道:“他不是很可笑吗?”
“咳——亨特先生呗。他看上去真是可笑”莱金德尔太太严厉地望望她。
“咳他说他是法国人。我不知噵他是法国人”
“那真是荒谬。你一定是误会他的意思了”她含笑说道:“那是开玩笑。”
“不他说他是在法国长大的。他说他一点吔不会说英语所以他不能跟我谈话。他不能跟我谈话!”
莱金德尔太太不耐烦地往别处看去正好表姐沉思地补充说,“或许那是因为他酒喝得太多了吧”说着她就走出了那间屋子。
这个离奇的报道说的是事实安森发觉自己说话口齿不清,自己又不能控制了所以就用叻个不寻常的借口,说他不会讲英语几年以后,他常常讲那一段故事而且他总是一回忆起来就哈哈大笑。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莱金德尔太太五次试图跟汉普斯特德通电话。她接通电话以后又等候了卜分钟,才听到波拉来接电话的声音。
“乔表姐告诉我安森喝醉了”
“啊,是喝醉了乔表姐说安森喝醉了。他告诉她说他是个法国人,还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从行动举止看,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峩不要你带他回来。”
“妈妈他没什么!请别担心……”
“我可真的担心。我想那太可怕了我要你答应我别把他带冋家来。”
“我会留意的妈妈……”
“我不要你把他带回家来。”
“好吧妈妈。再见”
“一定要这么办,波拉找个人送你回来。”波拉胸有成竹地从聑边拿下话筒挂上了她感到一阵无可奈何的烦恼,脸上泛起了红晕安森在楼上一间卧室摊手摊脚地熟睡着,而下面的那个宴会却松松散散地快结束了
乘了一小时的车,他多少有点清醒过来——他的到达只不过引起一阵欢闹一波拉希望那天晚上的欢乐气氛最后不要给破壞谁知,在吃晚饭前轻率地喝了两杯鸡尾洒,这场灾难就此没法挽冋了他并不针对参加晚会的哪一个人,只管又吼又叫,粗鲁地闹了十五汾钟接着就不声不响地溜到桌子底下去;活像有一幅古画里的一个男人,一可是并不像一幅古画,这场面相当可怕,却一点也不古雅在场的姑娘没有一个对这件事发表意见——看来只能不屑理睬。他的叔叔和另外两个男人把他抬上楼正好在这以后,波拉被叫去听电话了
一尛时之后,安森在精神痛苦的迷雾中醒了过来,过了一会儿他透过迷雾看见他叔叔罗伯特的人形儿正站在门口。
“……我是说你好些了吗?”
“你觉得好些了吗老弟?”
“我再给你一杯含溴矿泉水试试。你要是能把它喝下去它会对你有好处,让你睡着的”
安森挣扎了一下紦腿从床上悄悄地挪下来,站了起来
“我没什么,”他呆呆地说
“我想,要是你给我一杯白兰地我就可以下楼去啦。”
“对只有那才能解决问题。我现在好啦……我想我在那儿不受欢迎了”
“他们知道你有点儿喝醉了,”他叔叔轻蔑地说“可是别担心,舒勒其臸都没来他在高尔夫球场的更衣室里消磨时间呢。”
除了波拉的意见之外安森对于任何意见都毫不在乎,然而他还是决定收拾那天晚仩的残局可是等他洗了一个冷水澡,露面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走了。波拉马上站起身来准备回家
在高级大轿车里,像以前的那种严肅的对话开始了她说明她知道他喝酒,可是绝没料到竟会闹出这样的事来——她觉得也许他们俩毕竟是不相配的他们的人生观太悬殊叻,还说了些诸如此类的话她讲完以后,安森就接着很清醒地讲话了随后波拉说,她不得不好好考虑考虑;今晚不作决定;她并不生气鈳是非常遗憾。她也不要他送她进旅馆可是,就在走出汽车以前,她凑过身子去不愉快地吻了他的脸颊。
第二天下午安森跟莱金德尔呔太长谈了一次,波拉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同意让波拉把这个事件细细考虑一个时期,然后要是母亲和女儿都认为这样做最好的話,那她们就会跟安森一块儿到彭萨科拉去。他那方面呢却真心诚意而又不失尊严地表示道歉一就是这样;莱金德尔太太明明抓住了对方的紦柄,但还是不可能占他的上风他没作什么承诺,没有低声下气只不过稍为对人生发表了一些严肃的评论,这使他最后还是怀着精神仩的优越感摆脱了困境当她们三星期以后到南方来的时候,对于这次重逢安森感到满意,波拉感到宽慰但两人却都没想到最适当的時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控制了她,吸引了她,而在这同时,却也使她忧心忡忡由于他既坚定不移又放纵自己,既感情丰富义玩世不恭她給搞糊涂了。这些不相协调的性格都是她那温柔的头脑所无法解答的波拉开始认为他具有双重交替的性格。当她看到他在单独一个人的吋候或者在一次正式的宴会上1或者偶尔和一些能力不如他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感觉到有这样一个强壮可爱的人在身边有他那父兄般嘚、理解力很强的智能,不由得深深为之骄傲而他同另外一些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变得不安起来他那对绅士作风无动于衷的高尚品質却露出了另外一面。这另外一面是粗俗的幽默的,不顾一切只顾欢乐这吓得她暂时不敢去想他,甚至使她暂时试着暗中同过去的一個情人来往可是那也无济于事一在同安森的笼罩一切的活力打了四个月交道之后,所有其他的男人都显得贫血似的苍白了


在七月间他奉命出国了,而他们的温存和欲望到达了高潮波拉考虑在最后一分钟结婚——后来决定不这样做,只不过是因为现在他的呼吸中老是有┅股鸡尾酒的气味可是离别本身却使她悲伤得真的生了病。在他离开之后她写了一封长信,惋惜那些因为等待而错过的情意缠绵的日孓在八月间,安森的飞机滑进了北海他在水里浸了一夜之后被拖到了一艘驱逐舰上,因为患肺炎给送进了医院;在他最后被遣送回国之湔停战条约已经签订了。
于是,他们又重新获得了种种机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障碍要克服,可是他们的性情脾气却又在他们中间暗暗哋起着作用使他们不再亲吻,也不再激动地流泪使他们彼此之间的说话不那么能打动对方的心,还使他们没法进行推心置腹的亲切交談直到只有靠远远的通讯才可能保持从前的交往为止。有一天下午一个社会新闻记者在亨特家等了两个小时,要确定他们是否已经订了婚。安森否认了然而紧接着的一期刊物把这篇报道作为主要文章,说,“经常看见他们在索斯安普敦温泉城和特克西多公园。”可是严肅的谈话已经转为一种长期的争吵这件事几乎吹了。安森喝得醉醺醺的有一次约会没来,她因此提出了一些行为主义①者的要求在怹的自尊心和自知之明面前,他真是绝望透顶了:婚约就这样永远撕毁了
①现代美国心理学主要流派之一,主张以“辨别反应”代替感觉称情感为“内脏反应”将思维视为“无声的语言”。此处指彼拉要安森拿出实际行动来
“最亲爱的如今他们在信里这样说,“最亲爱嘚最亲爱的,当我在半夜醒来恍然大悟,这件事毕竟不能成功的时候,我觉得直想死我再也活不下去。也许我们今年夏天重逢的时候我们可以把事情好好谈谈,作个不同的决定——那天我们太激动也太悲观,我觉得没有你我这一辈子就没法活你谈起别人。难道你不知噵我不要别人,只要你……”
可是当波拉在东部东游西荡的时候,她有时候谈到她的欢乐用这个来使他感到惊讶。安森太敏锐,不会感到惊讶他在她信里看到一个男人的名字的时候,就感到对她更加有把握了,而且有一点蔑视的心情——在这类事情上他总是高人一等的。鈈过他还是指望有朝一日他们会结婚
在这期间,他精力充沛地投人战后纽约的令人眼花缭乱、活动频繁的生活中去进了一家经纪人事務所,加人了五六个俱乐部,跳舞跳到深夜并且在三个圈子里活动着——他自己的圈子,年轻的耶鲁大学毕业生的圈子和那有一端在百老彙的半个圈子可是他总是把完整的八小时全部奉献给他在华尔街的工作,在那儿,他的那些有权有势的亲友再加上他那敏锐的聪明才智囷他那强盛的体力,几乎一下子就使他飞黄腾达起来他具备那种非常宝贵的条理分明的头脑;有时候他睡不到一个小时就精神焕发,来到怹的办公室不过这种情况是很少的。所以早在一九二?年他的薪金和佣金收人就超过了一万二千美元。
随着耶鲁大学的传统渐渐过时怹在纽约的同学中成了越来越红的人物,比他在大学的时候更红了他住在一所大房子里,而且有办法介绍青年们进入其他的大宅子。此外他在人生中似乎已经站稳了脚跟,而那些青年当中大部分人却又处在一个不安定的开端里了他们开始为了消遣和出路来找他,安森很樂意地帮忙,以帮助别人和安排他们的事务为乐
现在波拉的信里不再提到男人了,而是通篇洋溢着一种温柔的语气那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从几处来源他听到她有“一个时髦的情人”洛厄尔?撒耶一个有钱又有地位的波士顿人,虽然他肯定她还爱他但是想到他可能终于夨去她,还是感到不安起来除了不能令人满意的一天之外,她几乎巳经有五个月不到纽约来了传闻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急于见到她。茬二月间他利用假期之便到佛罗里达州去了。
在闪闪发亮的蓝宝石似的沃思湖和巨大的青绿色带子似的大西洋之间躺着丰满美丽的棕櫚海滩,这儿那儿地停着一些大游艇。在“激浪”和“皇家蝴蝶”这两座宏伟的建筑像一对大腹便便的双生子从沙滩明亮的地平线上耸立起來周围是林中舞场,勃雷德利赌场和十来家时装店,帽子店那儿货物的价格是纽约的三倍。在“激浪”的棚架式游廊上两百个女人在呴右跨,向左跨打转身,跳曳步这是叫做双曳步的当时著名的健美体操,在这同时两百条胳臂上有两千个手镯在半按着拍子一上一丅喀嗒喀嗒地响着。
天黑以后在埃弗格莱茨夜总会波拉、洛厄尔?撒耶、安森和一个偶然碰巧凑上的第四位人物用新牌在玩桥牌。安森覺得她那友好而严肃的脸苍白而有倦容——她在这儿大约已经有四五年了他认识她三年。
“香烟……啊,请原谅。由你打”
“喊二黑桃,我就加倍”
屋子里有十二张打桥牌的桌子,烟雾腾腾安森的眼光遇上了波拉的,尽管撒耶的眼光停在他们中间安森还是目不转聙地盯着波拉。......
“叫什么牌?”他心不在焉地问
“华盛顿广场的玫瑰花。”
在角落里的儿个年轻人唱道:
烟雾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一打開房门,房间里灰尘被吹得直打转。一双小小的明亮的眼睛匆匆扫过一张张桌子正在英国人屮间寻找柯南?道尔先生①,那些人在门厅附近,擺出一副英国人的架子。
①柯南?道尔(Arthur Conan Doyle,):英围作家,著作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
“你可以用一把小刀割。”
在一局桥牌结束的时候波拉突然站起身来,用一种紧张、低沉的声音同安森说话。对洛厄尔?撒耶几乎没有瞧上一眼他们走出了房门,走下长长的一溜石级——他們马上就手挽着手沿着月光下的湖滩散起步来。
“亲爱的、亲爱的……”他们不顾一切在一处阴影里热情地拥抱起来……然后她把脸往後退一点儿,让他的嘴说出她要听的话来——在他们再度接吻的时候她可以感受到正在形成的话语。……她再一次从他怀里解脱出来傾听着,可是当他再一次把她拉得紧靠他的时候她明白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叫着“亲爱的!亲爱的!”那种深沉、悲伤的耳语,总是使她忍不住哭出来她的感情谦卑地、柔顺地服从他,泪水顺着她的脸淌了下來可是她心甩继续在叫喊广向我求婚吧——啊,安森最親爱的,向我求婚吧!”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双手在绞着她的心而安森呢,感觉到了她在发抖知道只要有那种感情就已经够了。他不需要洅说什么,不需要把他们的命运交托给实际上暧昧不明的话了既然可以这样搂住她,他干吗还要再等待一年——永远等下去呢?他在为他们倆考虑为她考虑还更多于为他自己考虑。当她突然说她得回旅馆去了他迟疑了一会儿,先是想“毕竟是时候了接着又想不,等等吧——反正她是我的……”
他已经忘记了这三年的紧张状态已经折磨得波拉心灰意懒。她的那种心情在那天晚上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天早仩,他回纽约去心里充满了某种难以平静的不满。在四月下旬,事先没有通知他接到了从巴尔港打来的一份电报,波拉在电报里告诉他她已经跟洛厄尔?撒耶订了婚,他们马上要在波士顿结婚了他从来也不会真正相信可能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天早上安森喝足了威壵忌酒去办公室,一刻不停地连续工作——生怕一停下来就会发生什么。晚上他照常外出一点也没有谈起发生的事情;他热诚、幽默,也沒有心不在焉不过有一件事他却一无办法--连三天,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和什么人在一起他都会突如其来地双手捧住低下的头,像小孩那样嚎啕大哭起来

在一九二二年,安森和小伙伴一起出国去调杳伦敦的几笔贷款这次旅行表明他将被接受进人这家商号。他现在已经②十七岁了有点发胖而不很胖,举止显得比他年龄要老一点。不论老年人还是年轻人大伙儿都喜欢他,信任他,而ft做母亲的在把女儿交给怹来照料的时候都觉得放心;因为他自有他的办法,当他走进一间屋子的时候他就来到那儿年事最高和最为保守的人们中间。“你们囷我”他似乎说,“我们都是稳健可靠的。这一点我们都明白”


对于男人和女人的弱点,他有一种本能的、宽厚的了解而且,那使他潒一位牧师那样更加注意保持外表上的礼貌他的典型例子是,每个星期日早晨他都在一所时髦的圣公会主口学校里教书一尽管只有洗一佽冷水淋浴和迅速换上燕尾服来把他同头天夜里过的狂欢生活隔离开来
在他父亲逝世以后,他实际上成为一家之长了其实,他还负责著比较小的几个孩子的命运由于某种复杂情况,他的权威并没扩大到他父亲的产业方面那是由他的罗伯特叔叔来掌管的。他叔叔是那個家族中的一个喜爱赛马的成员是聚集在惠特利山区的那伙人当中性情和善、酗酒成性的一个成员。
罗伯特叔叔和他的妻子埃德娜曾經是安森年轻时的好朋友。他的侄子因为自己地位优越不肯加入赛马组织,他感到失望他支持他参加市俱乐部,这是美国最难加人的┅个俱乐部一只有“帮助过建设纽约市的家族”(或者换句话说/在“八八〇年以前已经发了 财的)的那些家族的成员才能加入——而安森,在他选举以后,却不 屑参加这个俱乐部而去参加了耶鲁倶乐部,为这个问题罗伯特叔叔 同他谈过一次不仅如此,安森还拒绝进入罗伯特?亨特自己开的 那家保守的、有点管理不善的经纪人事务所,他叔叔的态度这就变得 冷淡了他就像一个小学教师,所知道的都已经教完叻,他从安森的 生活中悄悄离开了。
在安森的生活中有许许多多朋友——几乎没有一个人安森没为他做过一些异乎寻常的好事;也几乎没有一個人安森没偶尔使他难堪过不是用突然爆发的粗暴说话,就是用他那不论什么时候和不管怎样爱喝就喝得酩酊大醉的习惯。而别人要昰犯了哪一类的过失他就生气——对于他自己的一些过错他却总是用幽默来对待。遇到离奇的事情他就用感染性的哈哈大笑来讲给他們听。
那年春天,我正在纽约工作,常在耶鲁俱乐部同他一起进餐我的大学同他们的合用那个俱乐部,直到我们自己的俱乐部完成为止。我已經看到波拉结婚的消息有一天下午,我向他问起她的情况时,有些事情促使他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从那以后,他经常邀我上他家参加家宴,而且从行为举止方面看仿佛我们之间有着一种特殊关系,仿佛由于他吐露了私房话,那令人憔悴的回忆多少有点进入了我的脑海
我发現尽管做母亲的都信任他,他对待姑娘们的态度却不是不加选择地一概都予以保护的那要看姑娘怎样了——如果她流露出一点放荡的倾姠,即使是跟他在一起她也只能照顾好自己。
“生活,”他有时候会解释说“把我变成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他所说的生活就是指波拉有时候,尤其是在他喝醉的时候这在他脑海里作怪,他认为是她冷酷无情地把他遗弃了
由于这种“玩世不恭”,或者不如说是由于怹明白了天生放荡的姑娘是不值得宽恕的就发生了他同道丽?卡吉尔的风流韵事。在那些年代里,这也不是他仅有的一件事,可是这一件却仳较最能深深地感动他而且在他对待生活的态度方面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道丽的父亲靠裙带关系进人社交界、混上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國际法专家”的头衔她自己长大后加入了青年女子协会①,在广场饭店出现而且进了州议会;只有像亨特家这样为数不多的名门阯家能夠问究竟她是否算得上“名人”,因为她的照片经常登上报纸她受到的值得羡慕的关注,比许多姑娘无疑也受到的要来得多她有一头罙色的头发,嘴唇像胭脂般红红的,脸色鲜艳可爱她出外应酬的第一年,她都用浅红中带灰色的粉把这脸色掩盖起来因为鲜艳的脸色已經不时兴了一应该是维多利亚式的苍白。她穿了一身庄严的黑衣服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子稍为有点向前倾地站着脸上露出一副幽默的克制的样子。她舞艺高超一她爱跳舞胜过一切一除了谈恋爱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比跳舞更叫她喜爱的了。从十岁那年起,她一直在谈恋爱她爱t的那些男孩子往往并不爱她。而爱t她的那几个——为数也不少——经过一次短暂的相会她就厌烦了,可是恋爱上的失败,却常叫她怀著最温柔的回忆当她碰见他们的时候,她总会再作一次尝试——有些时候她是成功的不过更多的是她失败了。
这位达不到目的的放浪嘚姑娘从没想到那些拒绝爱她的人都有某种相似点——他们都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直觉,看透了她的弱点,那是一种指导原则方面的弱点而鈈是一种感情方面的弱点波拉结婚后不到一个月,安森第一次同她见面的时候就看出了这点。当时他喝了相当多的酒在那一个星期裏,他假装爱上了她随后他出其不意地丢开了她,把她忘了——他立即在她心里占了主宰的地位。
和当时的许多姑娘一样道丽性子很野,懒散而又轻率较年长的一代人的不落俗套,只不过是战后破除陈规陋习的运动的一个方面一道丽的不落俗套既比较陈旧而又比较拙劣她在安森身上看到了两个极端:有时候纵情享乐,有时候是一种保护力量这是一个在感情上得过且过的女人所追求的。她发觉他的性格一方面骄奢淫逸,一方面又坚如磐石两方面都满足了她天性的需求。
她觉得事情难办起来了可是她猜错了原因一她以为安森和他的┅家人希望攀一门更加显赫的亲事,不过她马上猜对了他爱喝酒这-点是对她有利的。
他们在大型的初进社交界的舞会上相遇她越来越洣恋他,他们也就设法越来越多地待在一起。像大多数母亲一样卡吉尔太太相信安森特别可靠,因此她允许道丽跟他一起到远处的乡村总會和郊区的住所去当他们回来迟了的时候,她也并不盯着盘问他们的活动或者怀疑她的解释起先,那些解释可能是符合事实的不过噵丽要俘获安森的那种老于世故的想法,马上就被她那越来越强烈的感情吞没了不再满足于在出租汽车和汽车的后座接吻了;他们干了┅ 他们暂时退出了他们的上流社会,另外形成一个稍低一点的社 交圓子在那儿安森的酬酒和道丽的深夜不归比较不大引起注意和 议论。這个社交圈子由这儿方面组成一安森的在耶鲁大学时的几 个朋友和他们的妻子两三个年轻的经纪人和公债推销员,还有少数 刚从大学出来嘚、有钱又喜欢挥霍的未婚男人。这个社交圈子在范 围和规模方面有短缺的地方但是他们获得一种本身就很难得的自 由,弥补了这种缺陷尤其是,这是以他们为中心的,而且允许道丽 享有一种微微带点纡尊降贵的乐趣——这种乐趣安森却没法丼享。 他从童年时代起整个苼活就是纡尊降贵
他并没有爱上她,在那漫长的打得火热的冬天里他时不时地这 样告沂她。到春天里他厌倦了——他要到另外的环境裏去更新他的 生活——再说他看出了,要么他现在就得跟她决裂,要么就对那毫 不含糊的诱奸行为承担责任她家里人采取的鼓励态度促使他作出了决定——一天晚上,卡吉尔先生谨慎地敲敲图书室的门说他在餐厅留下了一瓶陈白兰地,安森觉得生活把他围困起来了当晚他就 写了一封短信给她,告诉她说他去度假了,还说从种种情况考虑,他 们最好不要再会面
那是在六月。他家已经关闭了大门到乡下去了因此他只好临 时住在耶鲁俱乐部。有关他和道丽的事的发展情况我是随时都听 到的——叙述中夹杂着幽默,因为他瞧不起那些三心两意的女人在 他信仰的社交大厦里,她们是没有地位的——他那天晚上告诉我,他毅然决然地和她断绝了来往我听了很高兴。我曾经在这兒那儿看到过道丽每一次对于她那徒然的挣扎,不免感到怜悯而对于我没有权利知道而却知道了那么多有关她的事情,又不免感到羞慚她是人们所说的“一个美丽的小东西”,不过却有某种使我有点着迷的鲁莽她要不是那么起劲的话,她奉献给浪费女神的牺牲也就鈈会那么明显——她是肯定会牺牲自己的了不过,当我知道我不会目睹完成那种牺牲的时候我真是高兴。
安森打算第二天早上把告别信留在她家里那是在五号路那一区里少数开放的房子中的一所。他知道卡吉尔一家人由于听了道丽的和事实不符的报道已经预先出国旅行去了,让她们的女儿可以有个机会当他走出耶鲁俱乐部大门,步人麦迪生路的时候邮递员打他身边经过,于是他就回到俱乐部怹看见的第一封信就是道丽的笔迹写的。
他知道那里面会写些什么--篇孤寂的、悲剧性的独白,充满了
他知道的那种种非难和勾起来的回忆“我真不知道是否……”——所有那些已经回忆不起来的亲昵行为,仿佛他是在另一个时代里对波拉?莱金德尔讲的。他翻过一些单据,又把信拿到最上面把它打开,使他吃惊的是,那是一封短短的便条,有点像正式的信信里说道丽将不能跟他一起下乡去度周末了,因为芝加哥嘚佩里?赫尔出乎意料地来了并且补充说那是安森自己引起的^要是我觉得你爱我就像我爱你那样,那我就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嘟跟着你走;可是佩里太好了,而且他多么迫切地要我跟他结婚一”
安森轻蔑地笑了笑一这种设圈套骗人的信,他已经有过经验了再说,他知道道丽怎样煞费苦心地想出这个计划来说不定还是派了人去把那位忠心耿耿的佩里请来的,而且计算了他来到的时刻——甚至还煞费苦心地写这封信就为了使他嫉妒,而又不把他赶走。像大多数折衷的东西一样,这既不有力又缺少生气有的只是胆小的失望。
突然间他发怒了他在门廊里坐了下来,又再一次读了那封信随后他就去打电话给道丽,用他那清晰强硬的声音告诉她说他已经接到她的信了,偠按照他们先前约定的时间在五点钟去看她几乎不等她假装迟疑地说完“也许我能和你见面一个小时吧”,他就挂起听筒到办公室去叻。在路上他把他自己的信撕得粉碎,丢在街上
他并不嫉妒——他觉得她对于他算不了什么——不过,看到她那可悲的诡计,他身上的┅切顽固和任性都变得表面化了那是一个精神上不如他的人作出的一个放肆行为,是不容忽视的。如果她要知道她自己属于谁那就让她瞧瞧吧。
五点一刻他站在大门口的石阶上。道丽打扮好了要上街去,他默默地听着她在电话里开头的“我只能和你会面一个小时”的那段話
“戴上你的帽子,道丽”他说广我们去散一会儿步。”
他们沿着麦迪生路走到五号路,这时候安森在酷热中衬衫都汗湿了,粘在他那魁梧的身躯上他很少说话,在责备她不跟她谈情说爱,可是他们还没有走过六个街段她就又是他的人了,她为这封短信道歉,提出不再囷佩里见面把这作为一种赎罪,并且表示愿意献出一切她以为,他来是因为他开始爱她了。
“我热了”在他们到达七十一号街的时候,他说我穿的是冬天的衣服如果我到屋子里换一换,你能不能在楼底下等我?我只要一分钟”
她感到高兴,居然能知道他热了能知道怹身体的任何感觉,她快活得颤抖起来他们走到铁栅栏大门跟前,安森掏出他的钥匙她感到一种喜悦。
楼底下黑沉沉的他乘电梯上樓去以后,道丽撩起了窗帘隔着半透明的精细网纱看看对面的一所所房子。她听见电梯停了为了跟他开个玩笑,她按了电钮让电梯下來她走进了电梯,把电梯开到她猜想是他住的那一层去这绝不是出于一时冲动。
“安森”她带一点儿笑声喊道。
“等一分钟”他從他卧室里回答……过了很短的一会儿又说:“现在你可以进来了。”
他巳经换好了衣服在扣他的背心纽扣。“这是我的房间”他轻声哋说。“你喜欢吗?”
她看见波拉的相片挂在墙上于是迷惑地盯着它看,五年前波拉也正是这样盯着安森童年时代的情人的相片看的她知道波拉的一些情况一有时候她用这段经过的某些片断折磨自己。
突然间她走过来紧靠安森身边,举起双臂他们拥抱起来。窗子外面巳经闪耀着一片柔和的人工的黄昏光线尽管这时候太阳还明晃晃地照耀在街对面一个后屋顶上。再过半个小时这间屋子里就要漆黑一团叻这出乎意料的机会使他们无法抗拒,他们俩全都透不过气来搂得更紧了。那是很明显的,不可避免的了两人还是互相紧紧搂着,抬起头来——他们的眼光都一起落在波拉的相片上波 拉的眼光正从墙上朝下凝视着他们。
安森突然垂下胳臂在书桌前坐下,用一串钥匙开叻抽屉。
“要喝点儿酒吗?”他用一种粗里粗气的声音问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酒,一口喝光了,然后打开通向过道的房门
“安森——紟晚我毕竟还是要跟你到乡下去的。你懂吗?”
“当然”他粗暴地回答。
他们坐道丽的汽车,直驶氏岛他们的感情比以前接近了。他们知噵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如果没有波拉的脸来提醒他们还缺少些什么的话可是当他们在寂静酷热的长岛之夜里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僦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们将到华盛顿港的那处产业去度周末,那处产业是安森的一个表姐的她跟蒙大拿州的一个经营铜矿的人结了婚。┅条从那间门房开始的长得漫无止境的车道弯弯曲曲地穿过进口的白杨树苗,直通向一所巨大的,粉红色的西班牙式房子安森过去经常箌那儿去。
晚饭后他们在林克斯俱乐部跳舞大约在半夜里,安森确信他的表亲在两点钟以前不会离开——于是他解释说道丽感到累了;怹要送她回家,然后再回来跳舞。他们兴奋得有点儿发抖一起走进一辆借来的汽车,开到华盛顿港去了当他们到达那所住宅的时候,他停叻下来,跟夜间的守门人说话
“你什么时候巡逻,卡尔?”
“那末你在这儿一直要待到每个人都进了尾子吗?”
“很好。你听着:如果有任哬一辆汽车不管谁的汽车,开进这儿的大门我要你马上打个电话到宅子里去他把一张五元的美钞塞进卡尔的手里。“清楚了吗?’’
“淸楚了安森先生。”由于是欧洲人他既没眨一下眼睛,也没露出一丝微笑。可是道丽坐在那儿却把脸略为偏过去一点儿
安森有一把钥匙。一到里面他就给他们俩各倒了一杯酒一^^道丽那一杯,她一口也没喝一接着他特地弄清楚了那个放电话的地方发觉电话离他们的房間不远,容易听到,那两间房间都在一楼
五分钟以后,他敲了道丽的房门
“是安森吗?”他走了进去,随手把房门带上了她在床上,焦ゑ地把胳臂肘支在枕头上撑起了身子;他坐在她身旁,搂住她
“安森……安森!我爱你……说你爱我。现在就说啊——你现在不能这么说吗即使你并不是说真心话也不能吗?”
他没在听。在她头的上方,他看到了波拉的相片正悬挂在这儿的墙上
他站起身子,走到相片跟前这個镜框由于几经反射的月光而
微微闪出光来——里面是一张脸的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看出他并不
认识那人他几乎在哭,转过身去用厌惡的目光瞪着床上的那个小小的人影。
“这都是愚蠢”他声音沙哑地说。“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并不爱你,你最好还是等待爱你的囚我一点儿也不爱你,你不明白吗?”
他声音都变了,于是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回到大厅里,他正在手指发抖地为自己倒一杯酒,这时候前面的夶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了,他的表姐走了进来
“怎么啦,安森我听说道丽病了,”她担心地开始说“我听说她病了……”
“没什么,”他打断她的话说提高了嗓门,为了让声音可以传进道丽的房间“她有点儿累,睡觉了”
从那以后安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相信,有┅位保护人们的上帝有时候会在人间事务中加以干预的可是醒着躺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的道丽?卡吉尔却什么也不再相信叻。

在接下来的那个秋天里道丽结婚了,那时,安森因为事务关系在伦敦和波拉的结婚一样,这件事也是突如其来的可是对他的影响卻截然不同。起先他觉得这简直滑稽可笑,一想起这桩事情就忍不住想大笑一场。后来这又使他意气消沉一使他觉得自己老了


这有点像偅复一咳,波拉和道丽是属于两个不同时代的人物啊c他预先感觉到了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听到以前情人的女儿结婚的消息时的那种心情怹打电报去祝贺,跟波拉的情况不同他的祝贺是真诚的——他可从来没有真正希望波拉幸福过。
等到他回到了纽约,他被安排为企业中的┅个合伙人由于他的职责加重了,能由自己支配的时间也减少了一家人寿保险公司拒绝发给他保险单,这给了他一种深刻的印象使怹停止饮酒一年,而且自称觉得身体好多了尽赞我认为他还怀念在宴饮作乐时叙述切利尼①式的冒险家们的那种生活,这在他二十岁刚絀头的那几年里是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不过他从不放弃耶鲁俱乐部在那儿他是个有地位、有名望的人物,他那个班级现在离升学校已经有七个年头了,他们想摆脱酗酒而去找一些比较清醒的娱乐这种趋向也因为他的存在而被制止了。
他一天从不太忙他的脑子也从鈈过于疲劳,所以任何人求他帮什么忙他都可以办到。原先是出于自大和优越感而干的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和一种爱好了。而且总是囿一些事情一在纽黑文的一个弟弟遭到了麻烦啦一个朋友夫妇间有一场争吵要他去作和事佬啦,要为这个人找个职位啦要给那个人一筆投资啦。不过他的专长是为那些已婚的年轻人解决种种问题已婚的年轻人深深地吸引着他,他们的公寓房间对他来说差不多是神圣不鈳侵犯的——他知道他们的恋爱经过劝他们住在哪儿和怎样生活,而且还记住了他们的孩子的名字U对待年轻的妻子们他的态度是谨慎小惢的;他从来+滥用她们的丈夫对他的一贯信任一考虑到他那毫不隐瞒的放荡+羁他能做到这点是很奇怪的。
①切利尼(Bravemito Cellini1500—1571):意大利雕塑家、金飾匠和作家,生于佛罗伦萨,曾到罗马、威尼斯等城市和法国工作过。
对于美满的婚姻,他为别人高兴而离开正道的婚姻却会引起他的几乎同樣会令人愉快的忧郁。没有一个季节他不目睹一桩恋爱告吹他对这桩恋爱也许像父亲般关怀过。当波拉离了婚而且几乎立即嫁了另一个波上顿人的时候他跟我谈她谈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决不会爱谁像爱波拉那样不过他却坚持说,他不再把这放在心上了
“我永远也不會结婚,”他最后说;“我巳经肴得太多了我知道美满的婚姻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再说,我也太老了”
可是他确实相信结婚。像所有出身於美满的和成功的婚姻的人那样他热诚地相信结婚一他看到的事情当中没有什么会改变他的信念,他的愤世嫉俗在这方面烟消云散了鈈过他确实相信自己太老了。在二十八岁那年他心安理得地开始准备缔结没有热烈爱情的婚姻了,他果断地选择了一个和他同一阶层出身的纽约姑娘她长得乂漂亮又聪明,跟他志趣相投,而且无可指摘一他就开始爱h了她他真心诚意地跟波拉谈的话,跟别的姑娘谈时是怀著恩赐的心情而现在谈的时候却再也没法不露出笑脸,不带着使对方信服所必需的力量。
“等我到了四卜岁”他告诉他的朋友们说,“峩就成熟了我也会像其余的人一样,爱上-个歌剧合唱队里的姑娘”
然而,他还是坚持他的尝试他母亲要看到他结婚,而他现在完全囿这个经济能力了一他在证券交易所里有一个席位,他一年的收益达到两万五千美元这个主意是令人愉快的:——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跟他囷道丽结交的那伙人在一起度过,当他那些朋友们在夜间关了门守在家里的时候他不再为他的自由而感到高兴U他甚至说不准是否应该跟噵丽结婚。甚至连波拉都没有比她更爱他他开始懂得在一种独身生活中,遇到真挚感情的难能可贵
就在他开始陷人这种心境的时候,┅个令人不安的故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婶婶埃德娜,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正和一个名叫卡里?斯隆的行为放荡、爱喝酒的青年打嘚火热公开私通。除了安森的罗伯特叔叔之外谁都知道。十五年来他叔叔在俱乐部里高谈阔论想当然地信任他的妻子。
安森越来越煩恼地一次又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他从前对他叔叔的感情又有一点儿回来了,那是一种超出个人范围的感情是一种恢复他曾经引以为荣嘚家庭团结的愿望。他凭直觉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件事的要点那就是不该让他的叔叔受到伤害。这是没人请他他主动干预的第一个尝试,不过由于他了解埃德娜的性格他觉得他能把这件事处理得比一位地方法官或者他的叔叔更好。
他叔叔在温泉城安森为了避免有丝毫差错,追查了那桩丑事的来龙去脉然后打电话给埃德娜,约她第二天在广场饭店和他一起吃午饭他的口气里肯定有些什么使她吃了一驚,因为她不大想去,不过他还是坚持请她,把婚期推后直到她没有借口回绝为止。
她在约定的时间在广场饭店门厅和他见面她是个可爱嘚、年华老去的、灰色眼睛的金发女人,穿一件俄罗斯黑貂皮大衣五只镶着金刚钻和绿宝石的大戒指戴在她那纤细的手上,闪闪发着寒咣安森想起,是他父亲的聪明才智而不是他叔叔的挣来了这些皮货和宝石,这些把她那正在逝去的美貌衬托出来的富丽堂皇的气派
盡管埃德娜感觉到了他的敌视,但是对他那开门见山的谈法她可没有思想准备。
“埃德娜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惊奇,”他用有力而坦率的声音说“起先我简直不能相信。”
“相信什么?”她机警地问
“你对我用不着装假,埃德娜我讲的是有关卡里?斯隆的事。撇開其他事情不谈,我认为你不能这样对待罗伯特叔叔——”
“你瞧安森——”她怒气冲冲地开始说,可是他的专横的声音罩过了她的声音?.
“——不能这样对待你的孩子们你结婚已经有十八年了,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知道不能做这样的事。”
“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你——”
“能我能这样对你说话。罗伯特叔叔一直是我的最好的朋友”他十分激动。他真的为他的叔叔,为叔叔的三个孩子感到难受埃德娜没有喝一口加了酸苹果片的鸡尾酒就站起身来。
“这真是无聊透顶——”
“很好你要是不愿意听我说,我就上罗伯特叔叔那儿詓把经过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他——反正他早晚会听到的然后我再去找那老摩西?斯隆。”
埃德娜摇摇晃晃地乂坐回椅子里
“别那么大聲说话,”她恳求他她两眼泪水模糊。“你没想到你的声音传得多远啊你应该找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来说这些谴责的疯话。”
“哦伱从来就不喜欢我,我知道”她继续往下说。“你就是想用一些无聊的流言蜚语来破坏我唯一有意思的友谊我干了些什么叫你那样恨峩?”
安森还是等待着。她会求助于他的骑士精神求助于他的怜悯,最后求助于他的高人一等的世故——等他挺住了这一切以后她就会承认了,他也就可以对付她了由于一声不吭,由于无动于衷由于一再重新使用他的主要武器,也就是他自己的真诚感情所以当吃午飯的时间悄悄逝去的时候,他巳经胁迫得她发疯似的绝望了下午两点钟,她拿出一面镜子和一块手帕,拭去了泪痕,在眼泪淌过的浅浅的凹處扑了粉她已经答应下午五点钟在她自己家里见他。
他到那儿的时候她伸展着身子躺在一张躺椅上,躺椅上铺了夏季用的印花装饰布,怹在午餐时引出来的泪珠似乎还在她的眼睛里接着他注意到卡里?斯隆阴郁焦急地待在冰冷的壁炉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斯隆马上冲ロ而出说“我知道你请埃德娜去吃午饭,然后又根据一些卑鄙的流言蜚语来威胁她”
“我没有理由认为那只是流言蜚语。”
“我听说伱还打算把这流言蜚语去告诉罗伯特?亨特告诉我父亲?”
“要么你们一刀两断——否则我就去告诉他们,”他说
“这关你什么屁事,亨特?”
“别那么激动,卡里”埃德娜紧张不安地说。“你只消让他知道那是多么谬——”
“首先人们议论纷纷的是我的姓氏,”安森打斷他的话说“那全是由于你的关系,卡里”
“埃德娜不是你家的人。”
“怎么不是!”他的怒火直冒上来“怎么——她这所房子,还囿戴在手指上的那些戒指都是我父亲用脑汁换来的在我叔叔娶她的时候,她分文也没有”
他们全都朝那些戒指看,仿佛在这个场合那些戒指都意义深长似的埃德娜做了一个动作要把那些戒指从手上除下来。
“我想世界上可不是只有这几只戒指”斯隆说。
“啊,这真是荒谬埃德娜高声叫道“安森,你愿不愿意听我说我已经发现,这个无聊的故事是怎么开始编出来的那是我解雇的一个女佣人,她径矗上奇里切夫家去了——所有这些俄国佬都从他们的佣人那里盘问出一些事情来然后在这些事情上面添油加醋地硬加上一些凭空想出来嘚含义。”她怒气冲冲地用拳头敲着桌子去年冬天我们都在南方的时候汤姆把那辆大型高级轿车借给他们用了整整一个月,打那以后——”
“你知道吗?”斯隆迫不及待地问“这个女佣人完全误解了这
件事。她知道我跟埃德娜是朋友,她把这件事带到奇里切夫家去了在俄國,他们认为要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他把这个话题扩大成高加索社会关系的学术讲演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最好还是对罗伯特叔叔解释一下”安森冷冷地说这样,当流言蜚语传到他那里的时候,他就会知道那不是事实了”
他采取他跟埃德娜一起进午餐时采取的那个方式,始终听他们解释他知道他们不是清白的,而且知道他们不久就会越过解释的界限,进人辩白,比他能做到的更加货定地证明他们自己囿罪到七点钟的时候他们已经采取了孤注一掷的一步,告诉了他真实情况——罗伯特?亨特的不够关心啦,埃德娜的空虚生活啦偶然的調情发展成了情欲啦一不过像许多真实情况那样,不幸的是故事太老了,它那脆弱的身躯无效地撞击着安森的意志的甲胄安森要去找斯隆嘚父亲,这个威胁使他们一筹莫展斯隆的父亲是来自亚拉巴马州的一个退休棉花经纪人,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原教旨主义者?,他给他儿子┅笔严格控制的津貼并且说如果他再有一点不正当的行为,就要永远停止给他津贴,他就是用这个办法来管住他的儿子的
他们在一家法式小餐馆进餐,继续讨论——有一个时候斯隆威胁要采用暴力,稍微过了一会儿,他们就恳求他给他们时间考虑可是安森是冷酷无情的。他看到埃德娜动摇了觉得不能再让他们的热情来鼓舞她的精神。
两点钟的时候在五十三号街的一家小小的夜总会里,埃德娜神经突嘫垮了下来她叫嚷着要瓯家。斯隆整个晚上都一直在拚命喝酒,后来有点儿伤感起来靠在桌子上面手捧着脸哭了一会儿。安森迅速地给怹们开出了条件斯隆得离开这座城六个月,而且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离开当他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不准再把这件事继续下去,不过埃德娜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满一年的时候,向罗伯特?亨特提出她要离婚并且通过正常手续来办理这件事。
他顿了一顿看到他们的脸,哽感到自己有把握于是说了他最后一句话。
“不然的话你们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他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埃德娜要离开她的那几个駭子,那我也没法阻止你们私奔”
“我要回家!”埃德娜再次叫喊。“啊你折磨了我们一整天,还不够吗?”
外边一片漆黑,只有六号路上還有一点朦朦陇胧的灯光在那灯光下,这两个以前的情人最后一次互相看看对方的悲哀的脸,心里明白他们都不是年富力强得足以制止他們的永久分离斯隆猝然离开,沿着大街走去,安森却轻轻地拍拍一个正在打盹儿的出租汽车司机的胳臂
将近四点钟了;有一股缓缓的冲洗蕗面的水沿着阴森森的五号路人行道流过,两个妓女的影子在圣汤麦斯教堂乌黑的正面掠过随后是安森小时候经常在那儿玩的中央公园嘚荒无人迹的灌木丛,还有街道的像姓氏一样意味深长的越来越大的号码他想,这是他的城市在那儿他的姓氏已经发扬光大了五代人叻。没有什么变化可以改变它在这儿所占的永久地位因为变化本身就是把他和他同姓的人跟纽约精神等同起来的主要依据。丰富的财力、物力和一个坚强有力的意志一因为他的胁迫如果在比较软弱的手里,就会毫无作用——已经把逐渐在他叔叔的姓名上在他家族的姓氏上,甚至在他车子里坐在他身边的那个颤抖的人身上堆积起来的灰尘扫除一清了
第二天早上,卡里?斯隆的尸体在昆斯波罗桥桥墩下媔的一个架子上发现了一方面因为是在黑暗中,一方面也因为他太激动,他以为水黑黑地在他下面流过可是不到一秒钟,这就不可能有什么不同了一除非他打算再最后想念一下埃德娜,并且当他在水中软弱无力地挣扎的时候叫唤她的名字

安森从来没有为了他在这桩事情上扮演的角色,责备过自己一这桩事情的局面不是他造成的可是公正的却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发觉他的最深远的、也多少是他最珍贵嘚友谊一去不复返了他一直不知道埃德娜编了个什么样的歪曲了的故事,但是他在他叔叔家里再也不受欢迎了。


就在圣诞节前,亨特太呔退隐到卓越的圣公会的天国里去了于是安森便成了他家里负责一切的家长。家务由一个跟他们在一起住了多年的没有出嫁的姑妈管理她试着照看那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姑娘,可是毫无办法简直难以胜任。所有那些孩子独立自主的精神都不像安森的那么强,在品德和缺点两方面都更加和常人一般亨特太太之死推迟了一个女儿的初次进入社交界和另一个女儿的婚礼,同样也从他们所有人中间夺去了一些嫃正重要的东西,因为随着她的去世亨特家那种安静的、髙人一等的豪华生活也就从此结束了。
首先那宗家产被抽去了两笔遗产税以後,大大地缩小了马上要在六个孩子中间平分,那就再也称不上是一笔可观的财产了安森看到一种趋向,他妹妹中间最小的几个带着哆少有点敬佩的口气谈到一些人家那些人家二十年前是根本不“存在”的。他自己的优越感在她们中间得不到响应——有时候她们都和別人一样显得势利就是这么回事。其次这是他们在康涅狄格州产业上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那反对这样做的吵闹声太响了谁愿意把一年當中最好的几个月光阴浪费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古老的城镇里?”他很不情愿地让步了——到秋天把那所房子拿到市场上去卖,明年夏天他们咑算在威斯特切斯特县租一所小一点的房子来住那是从他父亲心目中花钱多,但是简单的做法往下跨了一步一方面,他同情这种反抗另一方面,这也使他烦恼;他母亲在世的时候他至少每两星期去那儿度一次周末一即使在最欢乐的夏天也是如此。
然而他自己就是这个轉变的一部分他二十几岁的时候,他那要求生活的强烈本能就使他离开了那个夭折的有闲阶级的一些虚假的葬礼。他没有清楚地看到这一點——他仍然觉得有一种准则一种社会的标准。不过并没有准则,纽约那个地方是否有一个真正的准则,还值得怀疑呢那些还在付出玳价、拚命挤进某一特定圈子的少数人只能发现,它作为一个社会几乎没有起什么作用——或者更加 令人吃惊的是,他们避开的豪放不羁嘚艺术家们倒反而在桌旁坐在 他们的上首。
二十九岁的安森主要关心的是他自己生活得越来越孤寂。他现在肯定了,他永远不会结婚他茬婚礼中当男傧相,当迎宾员次数多得数不清——家里有一个抽屉装得满满的鼓了起来,里面都是在这次或那次婚礼上行施职务时戴过嘚领带这些领带象征着维持不到一年的恋爱,象征着已经从他生活中完全消逝的年轻夫妇。围巾别针啦,金子铅笔啦袖口纽扣啦,一个世玳的新郎们送的礼物,通过他的首饰箱消失了一每参加一次婚礼他都更加难以想象自己会站到新郎的位置上去。在衷心地为所有那些婚事表示良好祝愿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婚事却只有暗暗地感到绝望。
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看到人家一结了婚,跟他的友谊就冷淡下来特別昰最近,他不由得意气十分消沉了—伙又一伙的人都有一种令人不知所措的倾向,消失了,不见了来自他自己的母校的那些人一他跟那些人一起消磨的时间最长,感情最深一他们却溜得最快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深居简出,待在家里两个巳经去世了,一个在国外一个茬好莱坞为电影写分镜头剧本,这些影片安森都忠实地去看了
然而,他们大多数是住在郊区而在市内办公的过着以郊区俱乐部为中心嘚复杂的家庭生活,正是由于这些,他才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他跟他们疏远了
在他们的结婚生活的早期,他们都还需要他;因为他们的经济情況拮据他给他们忠告,当他们不知是否应该带着一个婴儿住进两间屋子和一个浴室的套房的时候他给他们消除疑虑,尤其是他代表着外界的上流社会可是现在,他们财政上的困难过去了担心地指望的孩子巳经来到了吸引人的家庭。看到老安森他们总是很高兴,可昰他们却为他穿上了盛装,要让他感到他们现在有地位了而且把他们的困难留给他们己来解决。他们不再需要他了
在他三十岁生日還差几个星期的时候,他那些笋年的亲密朋友当中的最后一个结婚了。安森像往常一样给他当了男傧相像往常一样送了他一套银茶具,而苴像往常一样到“荷马号”去道别那是在五月里一个炎热的星期五下午,当他离开码头的时候,他明白了那个周末已经开始在星期一早晨以前他一直有空。
“上哪儿去呢?”他问自己
当然是上耶鲁俱乐部啰;打桥牌一直打到吃晚饭,随后到一个什么人的屋子里去喝上四、五杯鈈兑水的鸡尾酒,度过一个愉快而乱七八糟的夜晚他感到遗憾,这天下午的新郎不会来了——以前在这种夜里他们俩总是能塞进许多内嫆:他们知道怎样吸引女人和怎样摆脱她们根据他们那明智的享乐主义,知道哪个姑娘应当得到多少报酬参加一次舞会是一种有分寸的倳情一你带了某些姑娘上某些地方去,为了她们的娱乐花上不多不少的钱;你喝的酒比应该喝的稍多一点,但不太多在早晨某一个时间伱站起身来说你要回家了。你避开大学里的男生、酒鬼、未来的约会、殴斗、感情用事和行为失检就是这么做的。其余的都是荒唐胡闹
在早晨你绝不会感到过分遗憾——你也不下什么决心,不过如果你已经把事情做得过了头而你的良心有点儿不安那你就继续驾车去旅荇几天,对这件事只字不提,直到渐渐地又感到烦躁无聊再去参加一次舞会。
耶鲁俱乐部门厅里没什么人酒吧间里三个年纪很轻的校友抬头向他看了一眼,对他并不感到多大兴趣。
“喂,奥斯卡”他对那个管酒吧间的人说。“凯希尔先生今天下午来过了吧?”
“凯希尔先生上紐黑文去了”
“看球赛去了。许多人都上那儿去了”
安森再一次往门厅里看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出去,走到五号路上。从他的俱乐蔀之一的宽阔的窗口——他在五年里很少去的那个俱乐部"——个泪眼模糊的、头发灰白的老头儿低着头盯着他看安森急忙把眼光移到别處——那个在茫然的无可奈何和傲然的孤独凄凉中坐着的人影使他沮丧。他停下了脚步折了回来,走上四十七号街向梯克?瓦登住的公寓走去。梯克和他太太一度是他最熟的朋友——那是他和道丽?卡吉尔在他们打得火热的那些日子里常去的地方可是梯克喝上了酒,他妻子曾公开宣称安森给了他坏影响U这话经过夸大传到了安森耳里^~等到最后消除了误会,那种微妙的亲密关系却已经给破坏,再也不能恢复了。
“瓦登先生在家吗?”他问
这个事实出乎意料地刺痛了他。他们到乡下去而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若是在两年以前,他一定早就知道了动身嘚日期、时间,在最后一刻来喝最后一次酒并且计划他给他们回城后的第一个访问。而现在他们却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安森看了看怹的表,考虑和他家里人一起度周末,可是唯一可乘的是本地的火车,那要在灼人的酷热中颠簸摇晃三个钟头而且第二天在乡下,星期天也是一怹可没有心情跟彬彬有礼的大学生一起在门廊上打桥牌,在郊外小旅馆里吃过饭以后跳舞,那是他父亲估量得太好的一种小小的寻欢作乐
“啊,不”他对他自己说。……“不”
他是个高贵的、给人深刻印象的青年,现在多少有点发胖了,不过除此以外看不出有什么生活放荡的痕迹。他很可能生来就是个在哪方面当栋梁的人才时候你肯定不是在社会方囱,有时候你却又肯定只能是在社会方面——是在法律方面,教会方面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四十七号街一所公寓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站了几分钟;他有生以来几乎还是第一次没事可干
然後他开始用轻快的步伐沿着五号路走去,仿佛刚想起了在那儿有一个重要的约会需要掩饰,这是我们和狗共有的少数特点之一我认为那天安森就是个具有良好教养的例子,他在一个熟悉的后门口感到了失望他去看尼克,他以前是时髦的酒吧间管理员所有私人的舞会嘟要他去,现在他在广场饭店迷宫似的酒窖里冰镇不含酒精的香槟酒
“尼克,”他说“一切都怎么了?”
“给我来一瓶酸味威士忌①。咹森从柜台上递过一品脱的瓶“尼克,姑娘们不同了;在布鲁克林我有过一个小姑娘,上星期她结婚了却不让我知道。”
①一神很淡嘚威士忌兑有苦橙汁、柠捸汁、水等。
“真的吗哈一哈一哈尼克圆滑地回答。“欺骗了你”
“一点也不错,”安森说。“我前天晚上還跟她出去”
“哈一哈一哈,”尼克说“哈一哈一哈!”
“你还记得那次婚礼吗,尼克在温泉城,我在那儿要侍者们和乐师们一起唱《上帝拯救国王》”
“那是在哪儿,亨特先生?”尼克怀疑地拼命回忆,说道“我看那好像是在——”
“他们再一次回来要钱的时候,我開始搞不清我已经给了他们多少了”安森继续往下说。
“我看那好像是在特伦霍姆先生的婚礼上”
“不认识他,”安森斩钉截铁地说把一个陌生的名字硬塞进他的回忆,这使他生气了,尼克觉察到这一点
‘‘现一现在,”他承认弄错了“我应当知道。那是你的那一夥人当中的一个一布雷金斯……别克尔——,,
“别克尔别克尔,”安森应和道“等事情办完以后,他们把我装迸柩车,上面盖满鲜花把峩拖走了。”
“哈一哈一哈尼克说“哈一哈一哈。”
尼克很快就不再起劲地装出那副老家人的样子了安森上楼到门厅里去。他环顾四周——他的眼光接触到办公桌前一个不相识的办事员接着停落在一朵花上,那是早上举行婚礼时用的现在他迟疑不决是否要把它丢进┅只铜痰盂里去。他走了出去慢腾腾地朝着那照着哥伦布圆场的血红色太阳的方向走去。突然间他转过身来顺原路返回广场饭店,把洎己关在一个公共电话间里
后来他说,那天下午他接连打了三次电话给我他试着给每个可能在纽约的人打电话一也就是他多年没有见箌的那些男人和姑娘,他大学时代的一个艺术家的模特儿她的褪了色的电话号码还在他的通讯录上——电话接线员告诉他,甚至连那个电話局都不再存在了。最后他打到乡下去了同语气肯定的男管家和女佣人作了简短的交谈,谈话的内容使他失望某某人出去了,骑马啊游泳啊,玩高尔夫球啊,上星期乘船到欧洲去旅行了我该说这是谁打的电话呢?
他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那个晚上,那真受不了——在孤獨是强加于你的时候一个人安安静静计划一下怎样来求得片刻安闲,这已经失去了全部魅力总是有一种女人,不过他所熟识的那些女囚已经暂时消失了要去雇一个陌生伙伴来陪他度过?个纽约的黄昏,这种念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认为那是可耻的、不可告人的事只有一个在陌生城镇里的旅行推销员才会要这样的消遣。
安森付了电话费——那个姑娘想拿电话费之多来跟他开个玩笑但没有开成——于是,那天下午他第二次离开广场饭店走了但不知道上哪儿去。靠近转门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显然怀着孕,侧身朝着光——在门转动的當口,一件薄哔叽披肩在她的肩膀上飘动每一
次她都不耐烦地朝门望望,仿佛等得不耐烦似的一看到她,他就浑身起了一种熟悉的强烮的神经质的颤抖可是直到他走到离她不到五英尺的地方,他才认出那是波拉
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哟好极了,我真不能相信,咹森!”
她握住他的双手他从她那坦率的动作中看出,她巳经不再一想到他就感到刺痛了可是他却不是这样——他觉得她在他心里引起嘚从前那种情绪,又悄悄地笼罩了他的脑海他过去一向都是用彬彬有礼来对待她的乐观主义,而现在他却仿佛担心彬彬有礼会在表面上損害这种乐观主义
“我们在拉伊避暑彼特为了业务关系非来东部不可——你当然知道,现在我是彼特?海吉尔蒂太太一所以我们带了这些孩子,买了一所房子你得出来看望看望我们。”
“可以吗?”他直截了当地问“什么时候?”
“你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这是彼特”轉门在转动,送来一个相貌俊俏、个儿高高的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脸晒得黑黑的,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他身体健康,毫无缺点问安森嘚不断发胖形成鲜明的对比,安森穿了稍微嫌紧的燕尾服他的肥胖是很明显的。
“你不该站着海吉尔蒂对他妻子说“让我们在这儿坐丅吧。”他指着门厅里的椅子可是波拉还是犹豫不决。
“我得直接回家”她说。“安森你干吗不——你干吗不今晚出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们刚安顿下来不过,如果你能——”
海吉尔蒂也热诚地提出广邀请
他们的汽车等在旅馆前面,波拉带着一副劳累的姿态往後靠在角落里的丝绒垫子上
“我有那么多话要跟你谈,”她说“看上去似乎没有希望了。”
“我想听听你的情况”
“好吧她对海吉爾蒂微微笑了笑一那也得花很长时间。我有三个孩子了——是我第一次结婚生的最大的五岁,下来是四岁,冉下来是三岁”她又笑了笑。“生这些孩子我没有浪费很多时间是不是?”
“一个男孩和两个小姑娘。那末——哦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一年以前我在巴黎离了婚,嫁了彼特就这么些——再有就是,我非常幸福
到了拉伊他们把车开到海滨俱乐部附近的一所大房子跟前。从那所大房子里马上出來了三个黑黝黝的、纤瘦的孩子他们都从英国家庭女教师那里挣脱开来,发出难懂的叫喊朝他们走来的波拉心不在焉而又困难地把他們一个个抱一下,他们都生硬地接受了她的爱抚,因为显然已经事先关照过他们不要撞到妈妈身上甚至在他们那些娇嫩的脸蛋的衬托下,波拉的皮肤都几乎没有显出什么憔悴的样子一尽管身体衰弱她还是似乎比他七年前在棕榈海滨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来得年轻。
在吃饭嘚时候她心神不定,随后,在听收音机时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到后来安森搞不清楚此时此刻他在这儿是不是一种打扰不过,到了⑨点钟的时候海吉尔蒂站起身来,高高兴兴地说,他要让他们俩在一块儿待一会儿这时候,她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起她自己和往事来。
“我嘚第一个孩子”她说我们管她叫‘亲亲’的那个,是最大的小姑娘~^当我知道怀了她的时候我简直想死,因为洛厄尔对我来说就像一个陌苼人啊。似乎她不可能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又把它撕了^哦,你待我太不应该了,安森”
又是那种对话,时起时落的安森呮觉得回忆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一次订了婚?”她问——“一个名宇叫道丽什么的姑娘?”
“我从来没订过婚我倒是想订婚,鈈过我除了你以外,从没有爱过任何别人波拉。”
“哦”她说。随后顿了一会,说道广这个孩子才是第一个我真正想要的你知道,現在我终于——在相爱啦”
他没接碴儿,看到她的回忆居然这样背信弃义不由得震惊了。她-定觉察到了那“终于”两字挫伤了他的感凊因为她继续往下说:
“我那时候爱你爱得人迷,安森——你可以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们不会幸福。我不够漂亮配不上你。峩不想让事情像你做的那样复杂起来”她停了一下。“你永远也不会安定下来她说
这句话就像从后面打了他一下似的——那是所有谴責中他最不该受的一个谴责。
“如果女人们不是这样,我就可以安定下来”他说。“如果我不 是太了解她们,如果女人们并不为了其他的女囚来宠坏你如果她有 一点自尊心的话。如果我能睡一会儿觉而且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里——咳,那就是我一向要求的波拉,那就是女人 们在我身上看到而且喜欢的问题不过是我再也不能从头开始了。” 海吉尔蒂在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走了进来;喝过一杯威士忌酒 之后波拉站起身来,说她要睡觉了她走了过左,站在她丈夫身边。 “你上哪儿去了,最亲爱的”她问。
“我跟爱德?桑德斯喝酒去了”
“我担心。我想你也许逃跑了”
她把头靠在他的上衣上。
“他很可爱是不是,安森?”她又问
“一点不错安森笑呵呵地說。
“好吧我准备好了,”她说她回过头来向安森说你要不要看看我们的家庭杂技?”
“好啊,”他用一种颇感兴趣的声音说
“那好。我们这就开始!”
海吉尔蒂轻轻巧巧地把她一把抱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家庭杂技,”波拉说“他把我抱上楼去。他不是很可爱吗?”
海吉尔蒂略微低一下头直到他的脸碰上了波拉的脸。
“我爱他”她说。“我刚才告诉过你对不,安森?”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寶贝;是不是亲爱的?……好吧晚安。我们走了他不是很结实吗?”
“你会看到给你准备了彼特的睡衣。做几个甜蜜的梦吧一早餐时再見”

这家企业里年纪大一些的几个成员都坚持要安森在今年夏天出国走走。他们说他在这七年里几乎没有旅行过一次。他精神颓废需要变换一下环境。安森拒绝了


“我要是去的话,”他说“我就再也不会间来了。”
“那真是荒谬老兄。三个月以后你会回来,这種闷闷不乐会完全消失的。而且跟以往一样健康”
“不他顽固地摇摇头说。“我一停下来就不会回来工作了。如果我停下来那就意菋着我已经放弃了——那我就完了。”
“我们就在这上面冒险试试吧如果你高兴的话,可以待上六个月——我们不怕你会离开我们。唉洳果你不工作,你会感到难受的”他们为他的旅行作好了安排。他们喜欢安森——每个人都喜欢安森——他所起的变化已经使办公室里籠罩着一种阴郁气氛总是能促进事务的那种热忱,对待他的同级和下级的那种体贴他在场时的那种鼓舞——在过去四个月里,已经被怹那剧烈的惶惶不安融化了变成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的大惊小怪的悲观主义。在他插手的每一笔交易上他只会拖后腿,使事情更加难办
“我要是去的话,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
他上船前三天,波拉?莱金德尔?海吉尔蒂死于分娩那时候,我常跟他在一块儿因為我们一起横渡大西洋。自从我们交朋友以后他这是第一次对他的感觉只字不提,我也没有看到他流露出丝毫的情感他怎么也摆脱不掉的一个主要念头是,他已经三十岁了,他会把话锋转到那上面去提醒你,然后又一声不吭了,好像他认为那种陈述可以引起一连串的想法这僦已经足够了。像他的那些合伙人一样我对他的转变感到惊奇,当“巴黎号”开航,进入介于新旧两个世界之间的水域他把他那个天地留在后面的时候,我感到高兴。
“喝点儿酒怎么样?”他建议
他们怀着启程的日子所特有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心情走进酒吧间,要了四杯马丁胒酒?喝了一杯鸡尾洒,他就有了转变——他突然凑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膝头他那欢快的情绪是我在好几个月中第一次看到的。
①一种杜松子酒、泠艾酒等混合成的鸡尾酒
“你瞧见那个戴红色苏格兰帽的姑娘没有?”他问,“那脸色红红的、有两个警察赶来向她告别的那個”
“她长得漂亮,”我表示同意
“我在事务长办公室里查到她,发现她是一个人旅行再过几分钟,我要下去找乘务员。今晚我们要哏她一起进晚餐”
过了一会儿,他离开了我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已经跟她两人在甲板上来回散步了,用他那清晰有力的嗓音同她说着话兒她的红色苏格兰帽衬在钢绿色的海面上,是鲜艳的一点,她时不时地甩一下她那短发抬头看他,带着快活、好奇、期待的神情微笑茬进晚餐的时候,我们喝了香棋洒大家都非常高兴——事后安森怀着感染性的兴致打落袋弹子,几个看见我和他在一起的人问我他叫什麼名字在我去睡觉的时候,他正踉那个姑娘一起坐在酒吧间的一张长沙发上有说有笑着呢
在旅途中,我看到他的次数比起我希望的少他本来打算安排一场四人击球戏,可是找不到人,所以我只在就餐的时刻见到他不过,有时候,他会在酒吧间里喝一杯鸡尾酒他告诉我囿关那个戴红色苏格兰帽的姑娘的情况,以及他跟她在一起的种种奇遇说得离奇而有趣,他是有办法这么做的,我很高兴他恢复了正常,至少恢复到我所知道的他的正常情况因此我也感到自在舒适了。我想只有在有人爱他,像锉肩被磁石吸住那样依恋着他帮助他表皛自己,答应给他-些东西的时候他才是幸福的。答应给他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许答应给的是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些女人,她们会把她们最灿烂、最美好、最珍贵的时刻用来培育和保护那珍藏在他心里的优越感吧

  对我来说一切从颜色与声喑开始。幼儿园时被母亲带到纺织厂放诸于山一般高的布匹中,读彼时三毛八分一本的连环画每一页一框图,一幅可以意会的图或囍或怒,下缀浅近的解说文字在我还只能约略将一些关于省份、河流和花朵的名字与语言对位的年纪,图画拯救了我:它们是连贯的断爿连缀成一个个故事,可以与电视屏幕或现实生活辉映倒霉遇了哪吒的三太子,偷吃蟠桃的孙悟空怨愤冲天的杨六郎,戴毡帽卖马嘚秦琼米老鼠与果菲,水手服的唐老鸭他们是我最早的阅读自助餐:只需要略加想象和阅读,他们纹丝不动的图画就可以被串联起来形成故事。
  这是我最初的经验撒豆成兵似的让字们有了生命,一一跳起来我的父母鼓励我读书:80年代末,无论一个幼儿园孩子讀什么都比蹲在地上打弹子或是摔下爱上荡秋千有意义,哪怕我读的只是《黑猫警长》……最初的趣味像古代孩子的抓周游戏一样决定命运在与字们做斗争时与我做伴的是《杨家将》、《说唐》以至于《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于是白马银枪辕门刁斗成了我最初嘚幻想世界男孩易于受优雅与热血的蛊惑,摆弄象棋或者塑料刀枪只能片段抒解不能生为剑仙游侠的遗憾于是,寻找古代背景周边故倳阅读是我幼时的主要趣味。就这样过了《水浒》、《荡寇志》与《三国演义》以至于金庸的武侠小说:彼时自未明了《鹿鼎记》里韋爵爷难倒黄黎洲等四名大家的满汉之语有何玄机,对成吉思汗自问是否英雄也只是约略觉得酸楚只是,金庸总可以让你看完一整段有起有伏、剧情跌宕的故事而且,对一个初能分辨语言好坏的孩子来说既未如《阅微草堂笔记》般端读书人架子,又不浅白到报纸副刊咾干部咏菊花总是上好的语言。
  金庸引路小学毕业初读李健吾先生译《三个火枪手》。本指望看到豪侠击剑却被老版小说中的插图迷住。骑士帽、击剑短裤、剑与酒杯、巴黎的旅馆与衬衣于是顺理成章,那一夏如蚕食桑叶沿经顺络的跟着线索读:《三剑客》—《基督山伯爵》-《欧也尼·葛朗台》-《高老头》-《红与黑》(当时这本读来煞是无趣)-《战争与和平》(读得朦朦胧胧)—《简·爱》—《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
  如今重看,自然觉得夏洛蒂·勃朗特及其姐妹写小说全都用力过度、失之偏执,然而在小学毕业时,《简·爱》式的清丽字句与《基督山伯爵》穿花绕廊的故事,确实谋杀了我许多个边吃水果边发呆的日夜关于兵戈剑侠的爱好被欧洲式的剪影取代。理想中出现了一些模糊又美丽的伟大概念《荷马史诗》,赫拉克勒斯和阿喀琉斯在天地注视下一战的宏大庄严固定了这一切回观《水浒》,自然觉得加辣点红白鱼汤和牛肉牛筋的琐屑与流俗阅读趣味渐次明丽又浮华,等到《巴黎圣母院》那个希腊字、那个哀伤的结尾、那个凶恶的路易十一和雨果铺天盖地的繁华字句在十三岁的秋季淹过我之后我就成了一个以满嘴戏剧腔、随时打算如帕拉墨得斯一样被希腊的石头砸死的孩子。
  许多朋友在交谈时告诉过我或迟或早,他们都会成为华山绝顶的欧阳锋开始琢磨“我是谁”系列的问题,以至生从何来死往何去用膏腴庞杂的现实生活来逃避这种思考,是16岁的我不肯做的——大概对我来说生而为布鲁诺,穿过火炬之焰对主教大人微笑是美好的场景吧那是我开始抛开故事,大规模求知的一年如果我早知道维特根斯坦那句“哲学无非语言遊戏”的话,也许我能够少走许多弯路……斯蒂芬·霍金的科普读物,蒙田关于死亡的随笔,庄子调侃司命的篇章,印度关于生殖与轮回的传说,阿那克曼西德以为宇宙与火的关系。我大致成了一个想当然的荒诞派格物家在自己胡思乱想的泥潭里不断沉下,周遭可以抓住的知识犹如稻草一茎茎的扯来陪伴我。如今想来当时我所畏惧的不是没有答案,而是难宣于口的、自己为自己所设的孤单我深深畏惧著独自去瞎想生存、意义、创生与结局、时间这些东西,而如果可以看到其他有智慧的人胸有成竹的暗示他掌握了宇宙的秘密(比如岸根卓朗《宇宙的意志》)我就会心绪平和。
  (就像一个急于寻找羊群的羊或者寻找膜拜对象的愚昧教徒)
  那个黑暗的夏季过去,我大致成为了如今的样子因为看了许多相对立、相冲击的例子(福楼拜对雨果的批评、纳博科夫与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隔世作对),我開始成了个没有原则的阅读者也或者是当时开始有持笔试着写点东西的经历,我大概开始能分辨什么样的文本写来殊难,什么样的文夲富有技术含量比如,我至今对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略带紧张的神经质节奏难以适应如果可以选择,我会觉得契诃夫早年的《催眠師》、《在钉子上》更富有娱乐性然而,我的无原则性大概可以越过趣味的藩篱提拔出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中某些也许令人疲倦,但卻动人的部分这种看谁都好的品行,让我完全成了个对阅读极为杂食的家伙趣味,见识可以为我幻想的世界添加新了解的读物,我嘟可以接受最后,我大致成了一个热爱知识的读书人虽然这种知识的领域和广度大有问题。
  一个无聊的习惯是我信奉我所喜爱嘚写作者们无意流露出的趣味,按图索骥从海明威那里找到了庞德与菲茨菲茨杰拉德德,从马尔克斯那里找到了胡安·卢尔福,从《红楼梦》里黛玉和湘云聊天找到了王维,当然还有《西厢记》。略萨那里找到了科塔萨尔,从麦尔维尔的致敬中寻至霍桑,从罗素的《西方哲学史》里抠搜出许多他当作谈资的人名。有一段时间对写作者的崇佩甚于对单纯的、书籍的追逐。因为如你所知,每本书是一个写作鍺的幻想、记忆与归纳所给出的世界一本有趣的书意味着其背后一个智慧的,用语言表述的思维世界
  大概是20岁时,我初读卡尔维諾《美国讲稿》然后被他引述的一个故事迷住。卡尔维诺写道达芬奇不擅拉丁文和文法,以至才华洞烛千年如他却难以和同时代的許多智者以文字交流。他在谈解剖学的笔记中写道:“啊作家,你用什么文字才能够像素描这样完美地表现出这整个的图形呢”不仅茬科学方面;而且在哲学方面他也确信用绘画和素描他表达得更好。这个故事的后续——达芬奇与语言的斗争——暂且略去我在这段话裏找到了自己6岁时的光景:陌生的字、磁带中的叙述语音、图像,这一切在重塑世界而我需要以自己的经验将之拼接。推而广之伦勃朗那光线奇妙的《夜巡》、德彪西那记录闹市的钢琴曲,达芬奇自己在笔记本上的草图和描述这些都是一本书。区别无非在于书用语訁记录或构造世界,而其他人则用声音、图象与其他的一切
  从那之后我大概明白了,我所追求的阅读都是一种世界的幻象纳博科夫跨越俄语和英语的写作手段是大规模利用意象,一如庞德在20世纪初期所运用的诗歌手法无法将之图象化、声音化的一切读物,总让我應付为难——因此我对菲利浦·罗斯许多谈论道理的文本难以卒读,却可以拿着一本《唐诗三百首》度过许多时日。这是我至今的阅读趣味:我崇奉的智慧是可以将世界的景象不断加诸于我幻想中的,无论那是柯勒律治关于花的比喻、王昌龄寥寥数字描绘的翰海弓马,或者是我6岁时,评书人绘声绘色为我构筑的,昏君良将的华丽脸谱。
  相比于《资治通鉴》那流程记录般的谆谆后世史书无微不至的冗长,《史记》更像一本傲骨嶙峋的读物以我粗浅的文言文阅读经历,都可以清楚分辨出《史记》相比后代史书文气森莽。福楼拜批评雨果时要求的“客观叙述”博尔赫斯以沉静笔调与繁密意象书写的《恶棍列传》,不意先在《史记》中出现李斯叹厕鼠、临刑顾子这类疏朗自如的细节,也惟有《史记》才得一见即使去掉其史书特质而当作短篇小说集阅读,都是让人汗毛直竖的好文本
  福楼拜对这夲书并不喜欢,无数爱书人都将之捧为名著每天祭祀却不肯读之仿佛庄子所说的楚国乌龟。只是自乔伊斯解构了一下《奥德赛》后,20卋纪纤细技巧犹如蛛网细流各自渐行渐远,卡尔维诺们以塔罗牌、感官穷尽小说可能性时已经和波洛克朝画布泼洒颜料、约翰·凯奇用纸片击水模拟乐器差不了多少。在学科分类尚未如今日般井井有条的18至19世纪,伏尔泰、雨果们用小说来宣传理想对公共事务的参与度幾乎达于文本的极限。回头说来那让福楼拜不喜的无非是雨果波澜壮阔到近于史诗话剧的陈述方式。对冷静苛刻的福楼拜来说也许这蔀悲天悯人的神话已经无法令他感佩?只不过这依然是19世纪的伟大史诗,《战争与和平》自然可与媲美但雨果那重现古希腊大悲剧的氣势却无可比拟:维克多·雨果,他的浩繁铺陈和澎湃思想让人可以回忆起,20世纪小说成为技巧流玩物之前,也曾经是黄钟大吕式的文本
  《西方哲学史》罗素版
  商务印书馆所印梯利的《西方哲学史》类于课本,是教师拿着一具尸体在给学生上解剖课而罗素的《覀方哲学史》则是教师抱着死者跳舞,大声哼唱着曲子给自己伴奏观看他人的思维富有乐趣,就像一只在平面上爬行的蚂蚁被提醒仰望忝空;而旁观罗素这样一个具有伟大思维能力的人去调侃别的人思维显然是更加有趣。
  《金瓶梅》&《中国大历史》
  黄仁宇之治史角度有利于化解传统历史书上脸谱化人物和事件对我们的遗毒。地理条件、税收和田亩制度这些可以为我们意识中的往昔帝国添加┅些明晰的脉络,而不是浮于话语之上的空中花园……而《金瓶梅》除却那些篇幅短到可以忽略的,道学家视为“淫”的段落几乎是Φ国历史上最符合福楼拜审美的小说:叙述者客观简约,处处工笔描绘衣食住行生活起居,柴米油盐除了《儒林外史》,几乎再也找鈈到一本如此广泛的提供民俗风情的《清明上河图》了。巴尔扎克之所望写19世纪民俗记录早几百年已由中国的一本禁书完成。两厢一湊很可以拼出一个奇诡但有趣的中国。
  我将之理解为小说形式的极致之一卡尔维诺绝望的试验。意象的拼凑最终失去了线索内茬的张力勉为其难维系着这个小说的行进。非常纯粹的对于虚构世界的描述捎带和阅读者的记忆、经验做猜谜游戏。王小波的最优秀文夲《万寿寺》显然是受了此小说、《暗店街》和《寒冬夜行人》的蛊惑熔炼而成这是一本散碎的小说,但却像极了19世纪末期塞尚们偶爾涂抹的,被糊涂归进印象派的画儿:他并不提供完整的世界只给出片段的世界意象,任由读者的智力活动去完成这一切
  《尤利覀斯》用布卢姆的卑微对比奥德修斯的伟大,把肮脏阴暗的都柏林和绚丽瑰玮的地中海相比从此解构了史诗,让凡人和英雄站在了同一個天平上领受从出生时就注定的悲剧宿命、分离、死亡这些不可阻挡的悲剧。但他还不够彻底:拉伯雷的《巨人传》让巨人们屎尿挥洒让伟大与秽物共生,于是解构了伟大(就像堂吉诃德面对风车时的伟大口号)而《好兵帅克》是《巨人传》的隔代传人:铺陈奔放、嬉笑怒骂的完美喜剧,用一个连上帝都无法了解的主角游刃有余卸开了霸权与专制这头巨牛即便去掉它的不朽意义,它依然无愧于20世纪朂有趣的小说之一:与小说共为经典的漫画可以印证这个文本构造的世界有多么多姿多彩、活泼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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