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爱宝轻轻带上房门,穿过客厅,拎着拖鞋光脚走上三楼,大卧室还亮着灯,妈妈在等爸爸回来。
“宝宝,”叶驰敏轻声唤着女儿,“妈妈做的糖水你要不要喝?”
“不要了妈妈,谢谢。”宝宝嫣然一笑,回到自己卧室。
斜对面房间还亮着灯,隐约听得见游戏背景音乐,这是朱家贝去年获得全国奥数冠军后朱朝阳的奖励,一间配备VR功能的游戏室。
哥哥真的很厉害,学习玩耍都不耽误,朱爱宝叹了口气关上房门。
她成绩依旧平平,打算走艺术生路子,爸爸给她请了美院教授和有名的音乐老师辅导,她每天练得也很辛苦,为了不影响家人休息,爸爸把旁边那栋空房子作为她的琴房和画室,她画画学成个半吊子,乍一看有模有样,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灵气,不过是唬人罢了,她更喜欢弹钢琴,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里,任思绪自由自在飞翔。
杨岩走了,一直也没有消息。
她不是没有朋友,只是没有一个朋友能像杨岩那样让她开心,她总觉得杨岩更像自己的哥哥,其实朱家贝对她很好,处处护着她,可他实在是太优秀了,小时候他俩还可以手拉手一起走,慢慢的她就赶不上了,她为此总是内疚,因为爸爸妈妈原本可以有两个出色的孩子,自己拖了后腿。
他们是双胞胎,无论是在学校在家里,还是出去应酬,每当别人的目光从出色的朱家贝移到她这里的时候,都会带着无法掩饰的怜悯,这让她越来越难以忍受,好像能听见他们在说,“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她怎么就......”
爸爸妈妈都很爱她她不该抱怨,只是自己很差劲。
只有杨岩,他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在他心目中自己比谁都好,是最好的女孩。
浴室里已经放好了热水,旁边放着那瓶香奈儿五号,妈妈总是这样体贴,她在水里滴了一滴香水进去,然后把全身没入温暖的池水里,疲惫酸疼的肩背也得到了缓解。
上个周末和同学去商场大食代,中庭摆着一架漂亮的斯坦威钢琴,同学怂恿她去弹一首,她总是不敢,可贝贝7岁开始学琴的时候就敢坐在那里弹了。
副班长已经被哥哥收服,成了他表面不情不愿,实则五体投地的小跟班。
爸爸说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呢?她闭上眼睛,想象如果杨岩在,或许他可以给自己一些建议。
有脚步声上楼,在她和贝贝的门口停了一下,又回到了大卧室。
“宝宝才回来?”朱朝阳问妻子。
“是啊,每天写完作业就去那边了,”叶驰敏接过丈夫的西装挂在门口,“这孩子太用功了。”
朱朝阳听见儿子卧室传来的一声怪叫,苦笑摇头,“这两个孩子完全不一样,你怎么生的。”
“你喜欢哪个?”叶驰敏递给他一杯牛奶,朱朝阳一饮而尽,“哪个都喜欢啊,都是我的孩子。”
“我最喜欢这个。”他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说真的,你考虑过宝宝将来怎么办嘛?”叶驰敏柔顺地任他抱着,目光仿佛看到很遥远的地方,“宝宝的老师说她......天赋一般。”
“无所谓,女孩子念再多书也是要嫁人的。”朱朝阳不以为意。
“不是这样,”叶驰敏坐起身,表情变得很严肃,“以前我总觉得学习好才是一切,现在我懂了,学习是手段不是目的,走上社会以后我们所用的都不是书本上的知识,学习是为了培养人的自信。”
朱朝阳蹙起眉头,妻子平时都是唯他是从的,今天居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很新奇,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妻子由于激动微微发红的小脸,思索待会儿先亲哪里。
“譬如你,当时你的家庭环境很糟,但你学习好啊,所以你就很自信,你不和不喜欢的同学同流合污,就是有自信的表现,我正相反,上了高中就开始退步,然后就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行,结果落到现在在家带孩子的地步。”
朱朝阳越听越不对劲,“这是什么逻辑,你要是也能考上清华,就不打算回家带孩子了?那孩子谁管?”
“还有他奶奶呀,”叶驰敏一挑眉,“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我是说宝宝,我觉得她应该找一个适合她的事情做,否则会影响心理健康的。”
“我的心理健康已经受到影响了,”朱朝阳说,“你不是心甘情愿在家带孩子,是情势所迫吗?”
“要是有更好的选择的话......”叶驰敏噎了一下,但还是坚强地说了下去,“谁愿意在家带孩子啊,你会希望你的女儿做全职太太吗?”
朱朝阳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盯得她发慌,叶驰敏还想解释,可今天她坐了太久腰有点疼,明天要起早烤肉松面包,还约了八点半的空中瑜伽,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她展开被子钻进去,不再理会朱朝阳。
“你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朱朝阳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叶驰敏,你终于后悔了是不是?”他动作粗鲁地掀开被子,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转过脸来,罔顾她轻声的哀求隔壁还有孩子他们会听到,低声喝问,“叶驰敏你回答我!”
“你要我说什么?”叶驰敏涨红了脸反问,“我明明说的是孩子你非要胡搅蛮缠,我们过了十几年了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说这些有意义么?”
“有意义,”朱朝阳眸子里似有针刺出,“我以为你是愿意放下一切跟我,原来你是别无选择?”
“我哪里有选择!”叶驰敏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从遇见你就没得选了!我走到现在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你行了罢!你能饶了我罢!”说完咬着嘴唇低低地哭了起来。
见状朱朝阳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跟她说那样的混帐话,怎么又让她流眼泪……他听见走廊有小脚丫悄悄溜到门口,更觉无地自容,他搂住妻子瘦削的背,温声劝慰,“我喝多了说醉话,别往心里去。”
叶驰敏哭着甩开他的胳膊,却被抱得更紧。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咱俩都是气话,”他去亲她的耳朵,她最敏感的地方,她躲开,他再亲,滚热的呼吸扑在耳畔,“你是担心宝宝遇不到我这么好的男人对不对?你怕她没有自己的事业,在家里没有话语权是吗?”
叶驰敏不理他,但哭声小了许多。
“孩子总会比我们好的,将来把房子和钱都给宝宝,让儿子自己奋斗去。”
“这叫什么,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叶驰敏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用手指刮去她脸上泪痕,又温柔地吻着她,“孩子都听见了,会笑话咱俩的。”
叶驰敏白了他一眼,负气地钻进被子里。
走廊里,朱家贝对妹妹摆摆手,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溜进游戏室。宝宝一脸担忧,“哥,他们在吵什么,是因为我吗?”
朱家贝关上电脑,“你都听见了还说因为你,他们吵的明明是另一件事。”
朱爱宝手指绞着睡袍衣襟上的花,半晌嘟哝了一句:“那件事有什么可吵的,又不是爸爸的错。”
回国后,朱朝阳带着妻子儿女回了一趟宁市老家拜祭父亲,朱家贝发现原来爷爷有两个奶奶,而且他们一家三口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他和宝宝说出心中疑惑,宝宝也很好奇,两个小孩子在英国经常看邻居老爷子查阅报纸,上网搜到当时的宁市晚报,一查之下大为震撼:虽然隐去了真实姓名,他们仍然一眼就看出那个幸存者就是爸爸。自此朱家贝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个孩子也约好不让父母知道这些,免得他们感到不安,毕竟都过去了。
朱家贝蹙眉看着她,“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我知道有些人接受不了......”宝宝试图辩解,被哥哥冷冷打断:“不用有些人,杨岩能接受么?他家为什么搬走?”
“为什么?”宝宝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傻傻地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贝贝搓搓她的脑袋,“当初少年宫和水产厂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留下日记,爸爸就永远没有办法洗清自己,你记得报上怎么说的?爸爸明明是受害者,还要承受那些恶意的言词!”
“那也不算恶意......”“包庇罪,家庭监督,甚至还提到什么少管所!怎么不算恶意!”贝贝的脸都气红了,只是害怕父母听见所以压低嗓门,“如果换成我,......我一定会做下那些事!一个也不放过!他们活该!你呢?”
宝宝脸上的血色褪去,眼神却慢慢变得坚定,她咬着嘴唇点了下头,“可他们提到后悔,选择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参与了,反正,爸爸永远是我心中的英雄。”贝贝捏紧了小拳头。
“别生气了。”身后的声音很温柔。
“我真没想到,问我是不是后悔的人居然是你。”她抽了下鼻子。
杨锐到临走都没问出来这句话,朱朝阳明白这个人的善良,因为太过善良了,所以对叶军的死始终耿耿于怀,也因为太善良,对叶驰敏始终无法说出过头的言语。
而自己从来就不是个善良的人。
“对不起。”叶驰敏听见他轻声对自己说。
朱朝阳从来没说过对不起,他犯错但从不道歉,任凭她哭得再伤心也只会说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不会哄女孩子。
以前答应过她都忘了的......
我从一开始就都做错了,可我没有选择,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后悔做过那些事,我只后悔不曾对你好些。
她用指尖拭去眼角泪水,转过身,又被他整个人连被子一起抱住,抱得紧紧的。
“小敏,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以为是让她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想了,可他说的却是:“等我们老了,你让我先走好吗?”
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她哽咽点头。
两个孩子头一回见父母吵架,虽然很快又和好了,毕竟是前所未有的经历,这一宿过得就很惶恐,第二天早上两个大人若无其事,两个孩子安安静静地吃了早饭,喝牛奶吃水果又刷了牙,背起书包去学校了。
初中分班,朱家贝依然在一班,宝宝在九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双胞胎,两个孩子除了遗传了父亲的眼睛以外其他的地方都不象:一个活泼跳脱一个安静乖巧,一个是天生的学霸,另一个成绩始终在中游摇摆。
早自习时候发月考卷,朱家贝数学英语都是满分,只有语文差两分,旁边刘蓓蓓正对着考卷运气,他一伸手将卷纸拎走,刘蓓蓓气得让他赶紧还回来。
“哎哟哟,英语这回多简单哪,这都能错......数学这两道大题老师讲八百回了吧,你是鱼呀!这都记不住......”
他平时不这样,今天心情不好,就特别想挤兑人,想看她气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没想到刘蓓蓓没还嘴,反而趴在桌子上哭开了。
“这就哭了?我没说什么呀?”他贱贱地凑过去,发现她是真的在哭,有点意外,掏出纸巾递上去又被她一把推开,自觉没趣,也不打算再哄她。这一天朱家贝过得极其无聊,老师讲的他都会,又没人可以斗嘴消遣。
放学音乐声响起,他发现刘蓓蓓的眼睛还是肿的。
“你不会吧,哭了一天?”
刘蓓蓓不理他,背起书包就走。朱家贝欠欠地跟在她身后,“女孩子回家洗衣服做饭吧,男女天生智商有差距。”
旁边男生发出好事者的哄笑声。
刘蓓蓓忽地转过身,怒气冲冲道:“你等着!”
我等着什么呀,你个面包蟹......他看着女孩的背影渐渐远去,无聊地踢了一脚,一颗小石头骨碌碌滚出老远。
今天口语课临时取消,他一下子就没有事做,作业都在学校完成了,回家打游戏?这么早玩游戏奶奶看见又要唠叨,宝宝今天有钢琴课,要不然去旁听?有日子没摸琴了挺想的,他刚要往家走,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贝贝!”
朱家贝秒回头,眼睛一亮,“爸爸!”
“走,爸带你游泳去。”朱朝阳拍拍车门,朱家贝发出一声欢叫。
朱朝阳看见这个少年欢天喜地拉开车门,理所当然地坐进副驾驶,仿佛这个位置天经地义就属于他,心头泛起别样滋味,如果所有的孩子都能这样自信而幸福,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阴暗的角落了吧。
车里放着粤语歌万水千山总是情,朱家贝撇撇嘴,“爸爸就喜欢听老歌。”
朱朝阳莞尔,换了一首周杰伦的七里香。
爸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朱家贝心想,见父亲情绪不错,大胆地问昨天晚上,你跟妈妈是不是吵架了。
朱朝阳不喜欢对孩子撒谎,他认为孩子懂得比大人想象的要多的多,撒谎不仅无益而且破坏孩子对父母的信任,所以他坦然承认有吵过,不过已经和好,不必担心。
朱家贝没想到父亲如此坦率,“那,以后你俩别吵了行吗?”
“以后不会了。”朱朝阳回答,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堵车严重,前方一片红灯海洋,他从后座拿过便当盒递给贝贝,里面是叶驰敏烤的肉松饼。
“妈妈真好。”朱家贝咬了一大口,他知道,不是每个家庭都象自己家一样幸福和睦,不是每对爸爸妈妈都相爱,每个爸爸都是英雄,所以,他倍感珍惜。
“我妈为什么不喜欢游泳啊?游泳多好玩,马尔代夫她也不下水,大堡礁也是……不会欣赏。”朱家贝囫囵咽下点心,又喝牛奶往下顺。
朱朝阳眼神微微闪烁,“你妈怕晒黑。”
“哦,”贝贝不甚在意,“爸,我才知道你俩初中就是同学,爸你眼光真好,我妈是你班最漂亮的。”
朱朝阳瞟了他一眼,“你眼光也不错。”
贝贝当场陷入尴尬,嘿嘿笑着辩解,“我……就是……”“成绩退步的话,我会让你们班主任给你调座位。”朱朝阳不动声色地要胁。
贝贝满口答应没问题。
星期六周春红整理旧物,其中夹着一张广桥实验毕业照,爸爸站在第一排正中,妈妈在第三排,贝贝立刻发现了新大陆,问奶奶知不知道他俩早恋,还有外公,他是警察,他总该发现点端倪吧。
周春红作势欲打,“那时候你爸学习可认真了!”
后来又聊到叶军,贝贝问外公为什么去世那么早,是生病吗……妈妈从来不提,孩子们怕她伤心,也从来不问。
周春红给贝贝讲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即将带着新婚妻子出国留学的朱朝阳,和岳父前一秒钟还在珠江里高兴地畅游,后一秒钟发现岳父正在向下沉,他用尽全力去救,可惜还是晚了。
这是一个准备了十五年的童话,周春红想到儿子曾经讲过的笛卡尔,什么童话现实的当时她根本没在意,现在想,哪有什么真的假的,都是故事。
爸爸真是英雄,贝贝想,我也要象他一样。
前面红灯渐次熄灭,车子缓缓开动。
“我们初中高中都是同学,那时候比较单纯,上大学以后才开始交往。”好像有东西被无情地错过了,朱朝阳回忆起那段时光,似乎除了遗憾还是遗憾,人总是不知足。
“噢。”贝贝心想我信才怪。
“你妈妈她非常漂亮,......女孩子年轻漂亮的时候面对的诱惑是你无法想象的。”
朱家贝眨眨眼睛,对这个问题似懂非懂。
“金钱,荣誉地位这些通过努力可以得到,唯有你妈妈,可遇不可求,”朱朝阳抿了抿嘴,“她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
最大的成就……爸爸出的书,发表的论文,得的奖都不算最大的成就,朱家贝有些疑惑,他正处于童年到少年的过渡期,情感尚且懵懂,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或许作父亲的也希望儿子永远不要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前面又是一溜红灯,朱朝阳侧过头打量儿子,同样幽深的眸子,思考的时候显出和年龄不相符的严肃,长长的睫毛和尖下颏多少平衡了一点这严肃,但这双眸子蕴含着明亮和自信,是他当年曾经希望成为的样子。
“你听过笛卡尔的故事吗?”朱朝阳问道。
“没听过,爸你给我讲讲呗。”贝贝瞪大了眼睛。
他开始复述那个古老的故事,同时回忆那个人的面孔,可是,张东升似乎已经消失在了记忆里,任凭他如何翻找,也想不起他究竟长什么样子,这种记忆力的衰退令他不快,猛然在后视镜中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白衬衫,顿时一凛。
机场告别那一幕,他理解成张东升的人格已经告别了自己,并不意味着自己要变成张东升,那是个失败者。
“你相信童话,还是现实?”
他缓缓地问出这个问题,并且想知道贝贝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这个和当初的朱朝阳同年,不曾被生活击打过,不知道什么叫做你死我活的嫉妒,生下即拥有一切且永远不会失去的少年,他会如何选择。
“童话,和现实……必须要选一个吗?”贝贝歪头想了想,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很象他妈妈。
贝贝刚看完东周列国传和圣经故事,满脑子父子相杀手足相残,认为解决问题不如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所以很快下了结论:“他们俩干嘛不杀了国王?国王死了,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呀。”
朱朝阳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是他对孩子的教育出了问题?
还是,事情本来就该是那个样子?
是我的儿子了,他又很满意。
见父亲陷入沉默,贝贝伸手把方才的老歌切了回来,他不知道这首歌代表着爸爸对于哪一段人生的回忆,只觉得此时此刻,爸爸现在应该很想听。
“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
“万水千山总是情。”
朱永平皇冠车里永远回荡着万水千山总是情,晃来晃去的车挂永远刺眼,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他就不做这玩意儿,他告诉孩子们,爸爸不把照片放在车里不是因为不爱宝宝和贝贝,而是为了保护。
游泳馆出来朱朝阳带儿子去吃日料,又问他十五岁生日要什么礼物,贝贝想了想,“无人机?我看他们航拍可漂亮了,……贵不贵?”
朱朝阳搓搓儿子的头,“你喜欢就好。”
宝宝的礼物依旧是公主风,一套lv的梳妆柜,她拥抱了爸爸妈妈表示感谢,然后回到她那个芭比娃娃房一样的卧室。
或许自己就是一个芭比娃娃,她想,这时周春红扶着颤颤巍巍的太婆走了进来。
“您怎么上来了?”宝宝连忙扶太婆坐下,“有事叫我一声,我就能听见。”
太婆摇摇手,“太婆还没来过宝宝的房间,今天来瞧瞧什么样儿,”她环顾四周,“好漂亮哦,是个小公主的房子。”又问宝宝,“这是你画的画儿吗?”
宝宝点头,她见太婆今天精神状态特别好,气色也比往常好,心想一定是这回的药见效,“太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扶您去那边听我弹琴好不好?”
太婆笑着点头,周春红别过脸去,宝宝觉得奇怪,太婆好些天都不能下地了,今天居然可以爬一层楼,为什么奶奶倒象不高兴似的?
楼下老马喊春红,她哑声应着走下楼去,太婆把手里一个红缎子包放在宝宝手里,“这个是给宝宝将来当嫁妆的,宝宝将来不要忘了太婆啊。”
“宝宝不会忘的,一定不会忘的!”宝宝拿着那个沉甸甸的小包,知道里面一定是很贵重的东西,她不应该收,可太婆一番心意,还是暂时收下,明天问问奶奶再说。
“你哥哥也有一个呢,”太婆重重地喘了几下,喝了口水,“看不到你哥哥娶媳妇喽……没想到,我还能有两个重孙,叫我太婆......”说着,干涸的眼眶隐隐透出泪光。
老马有把好枪却无子弹,前妻就是因为这个离的婚,老马一直瞒着老娘,可老太太不糊涂,这么多年也认命了,马家这一脉就此结束,但晚年有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有不是亲孙子却比亲孙子还孝顺的朝阳,还有周春红这样的好媳妇,她一个老太婆从乡下到市里又到省城,出门轿车住大别墅,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气。
“宝宝将来一定要嫁个好男人喔。”太婆抚摸着宝宝细软的头发,想起这两个小东西刚回国的时候一嘴洋文,叫奶奶都带着洋味,偏“太婆”两个字叫得字正腔圆,当时她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十年!
十年过完了,该走了,让孩子们歇歇吧。
“太婆,你还记得那个小哥哥吗?”宝宝红着脸小声问。
“记得呀,叫......杨岩是不是?”太婆也放低了声音。
宝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是个好孩子呢。”
宝宝更羞了,一直到周春红回来,扶着太婆回到二楼,她不知道,那会是太婆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太婆留下遗嘱把拆迁款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一半留给宝宝和贝贝,老马完全同意,直说应该,反正早晚都是这俩孩子的。
老马的姐姐原本有点想法,人就是这样,姐弟平分觉得很自然,给了外人马上心理不平衡,但在葬礼上看见宝宝哭着扑在奶奶怀里说我不要嫁妆只要太婆,这个女人也被感动了,又看见年过半百做完一场大手术仍然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老弟弟,也就无话可说了。
一周后,宝宝眼睛红红的坐在书桌前,电脑右下角跳出一个好友申请,她从不加陌生人,可这个家伙非常执着,都连续加她一个月了。
点开那人的资料,位置让她心中一动,点了通过,心莫名呯呯跳得厉害。
那边弹出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谁?宝宝颤抖着打出三个字。
我是杨岩!那边刷地过来几张照片,真的是他,黑了也瘦了,五官长开许多,但还能看出原来轮廓,一双眼睛亮亮的。
杨岩?她戴上耳机,刚叫出他的名字就开始哽咽。
杨岩慌了手脚:你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太婆走了,宝宝对着电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婆还记得你。
“刘蓓蓓,我给你讲讲面包蟹的故事吧。”
天台上,朱家贝懒洋洋地晃荡着两条长腿,今天她值日,为表歉意他陪她打扫分担区,然后又请她吃雪糕。
两人坐在天台顶上吹夜风,面前脚下是空无一人的操场,老师们去培训了,整个校园非常安静。
女孩子眼睛一瞪,“不许你再说!”
“不是说你啦,”朱家贝坐起来,“面包蟹呢,长得像面包,......别闹!说从前有只男面包蟹,他长大以后想结婚,就去找只女面包蟹,找着找着,他就进了幼儿园了。”
“你成天胡说,我才不要听。”刘蓓蓓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好奇得要命。
“忽然!”朱家贝一脸严肃认真,“他找到了一个漂亮的桔黄色小妹妹,一把抱住不让它跑,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然后就等啊等啊,等她长大。”
“后来呢?”刘蓓蓓见他不再往下讲了,忍不住发问。
“后来就结婚了呗,”朱家贝说,黄昏的落日下,他的神情有些异样,“这个故事的精髓在于,彼此都是对方的第一个。”
“肉麻!”刘蓓蓓涨红了脸。
微风吹过,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包围了他们俩,又过了一会儿,朱家贝让她闭上眼睛。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她听话地闭上眼睛,感觉嘴唇被一样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眼睛已经睁开了,正对上朱家贝近在咫尺的毛嘟嘟大眼睛,
她吓得啊了一声,身体本能弹起,结果可想而知,又被他亲了一下,而且这次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可恶!她伸手去推开他,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怪笑,“朱家贝和刘蓓蓓在亲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