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恋了五年的女孩,本来是没有微信的,突然有了微信,我是个直男,该怎么聊天?

伴随着彗星撞击带来的巨大震感,永久失去阳光的第一年被称为末日元年。

随着太阳的消失出现了一种六足的爬行动物,适应了很久的无光生活,眼睛退化,靠听觉捕猎。

有生物学家推测它们早就生存在地底,在彗星撞击地球时从深渊里爬出来,又或是彗星撞击导致了某种生物基因重组的产物。可是推测这些怪物的来源早就不重要了,嗜血嗜杀几乎没有弱点的怪物是比彗星撞击和失去阳光更可怕的东西。

人们在世界恢复了平静时从地下防空洞里爬上地表,看见满目疮痍的地球时,心里都早已充满了悲凉,对未来未知的恐惧感漫上心头。

在废墟中敏捷穿行着的怪物和惊慌失措失声尖叫的人类。血红色的夜,这是末日元年的惨痛伤痕。

人类将怪物命名为路西法,是希腊语中“恶魔”一词的音译。

路西法成群结队的狩猎和永远的黑暗将一批批不强健的弱者淘汰,幸存者们用英雄的牺牲建起高耸的围墙,把仅剩的人类保护在钢筋水泥和新能源高科技的高墙大院里。

人类自发组成各种组织,在黑暗的最初十年里,通过各种改革,散乱的组织在最后集结成名号响亮的人类救助中心。

猎人学院毕业的学员将去到外城,和黑暗,怪物以及暴民打交道,以猎杀路西法保护民众为己任。

袁一琦是猎人学院里的第一届学员。父母都是最初重建城市的元老级人物,住在歌舞升平,经济发达,永远挂着人造太阳的内城里的富人们,总是对外城和路西法谈及色变。

对于死亡袁一琦是不以为然的,就像她毅然决然地踏上保卫人类这条路一样,干这份职业的她总是坚决地认为人就该有意义地献身。

坐在装甲车上,城外是无尽的黑,连说话都是奢侈。对于第一批参加工作的猎人学院毕业生,他们是很受社会重视的。

被围在路边簇拥着的民众欢送,一束束捧花在喧闹声中扔上离别的车,袁一琦沉默地看着可能终生无法再度回到的故里,一时间已经泛起了思念。

被记者们塞上来话筒,在有些悲凉的离别氛围中,记者扯着声音艰难地喊道:“袁队长,您父母都是政坛领袖,并且表示过不会让孩子去冒险,那是什么促使您不顾反对一意孤行?!”

袁一琦扯了扯嘴角,微微朝话筒处靠去,声音有些低哑:“我从来都不认为保卫人类种族和世界应该是人人避之的事,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需要英雄。”

而后袁一琦像是缺点什么似地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歪了歪脑袋思索了会,又补充了一句:“有牺牲才有明天不是么。”

刹那间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人们的情绪被一番话激得高昂,花和食物下雨似地扔上来,也不知是谁先开口喊了起来:

繁荣喧闹的场景被一架架摄影机实时直播,放映在玻璃罩下的内城最高的大厦上,巨大的放映屏上是袁一琦有些冷淡但眉眼间满是正气的脸。

袁父同样被闪光灯包围,一脸黑线和不悦,但仍然考虑影响笑着说:“我支持我女儿的一切决定。”心里却想着关住袁一琦的门锁得如此严实,她是如何从五楼逃脱的。

快门声密如鼓点,下雨似地不绝于耳。

驶往外城的崎岖山路上,车身颠簸且有些不透气,死一般的沉寂,连车都装上了消音器,一点发动机的响声都透不出去,袁一琦也只能缓慢地用手语和队友交流。

隔着厚厚一层防弹玻璃,袁一琦眯着眼睛看向外边,景色模模糊糊地一晃而过,只能看见地上的垃圾或是动物和人的残骸。

袁一琦看着窗外的落败情景,微微叹了口气,伸进口袋里的手轻轻摸着微有些冰凉的半块怀表,表身有精美的镂空花纹,而这块表的另一半,那块表盖的主人现在早就不知所踪。

行驶了三日,终于到了外城政府修筑的军事基地。

激光炮装甲车和各类枪械弹药都聚集在这。这只有两个驻守的卫兵,和这的首长张昕。

张昕很用力地冲他们敬礼以表尊敬,而后用手语比划道:「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支援。」

袁一琦一向少言寡语,主要是因为她的手语并不太熟练,只是伸出手表示友好地同这个看起来刚毅却友善的首长握手。

张昕一边给他们介绍军事基地的设备和武器,一边告诉他们这的注意事项。

「我们外城的暴民比路西法可怕很多,你们能躲就躲,别和他们起冲突。」

袁一琦组装着枪身墨黑的新式激光枪,漫不经心地侧头看着。

「还有,我们这民间有武装自卫队,对比我们内城军队,他们更受民众爱戴,你们见了他们也得躲远点。」

这倒是袁一琦没有在课本和课程里边学习过的,她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看向张昕,放下了手里的枪。

「武装自卫队的队长,我从前和她交过手,差点被她废了一条腿,叫什么来着……哦对,似乎是叫沈梦瑶,你们见了他们千万快点跑,别逞什么能,他们那种在泥潭沼泽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说白了都是内敛的毒蛇。」

张昕像是怕他们不信似的,撩起了裤管和他们展示腿上的伤疤。

那是一条狰狞的刀疤,几乎蔓延了半条腿。

袁一琦从小在政治世家长大,耳濡目染地对外城的暴民抱有不屑和敌意,更何况在猎人学院的宣誓和对自己伟大事业的自信,袁一琦早就无条件地忠诚于内城政府,政府将外城人民赋予恶的头衔,袁一琦便将外城暴徒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她不会产生什么恐惧的心态,她一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畏惧世人为了约束恶人而编造出来的鬼神,也不怕任何一个被人奉为鬼神的人。

只休息了七个多小时,众人便集结起来狩猎了。

袁一琦手里拿着电子显示屏,搜索着卫星地图,队员们跟在后边陪她一起熟悉地形。

副队长费沁源是个长得很白净的女孩,笑起来像是那个消失了十年的太阳一般明媚。她很懂得照顾队友,体贴地带上了可能会用到的武器和药。

今天遇上的第一只路西法不过是一只离了群的幼兽,三两下被费沁源一枪打中了唯一薄弱的眼窝,倒下去了。

为防止附近的母兽找来,一群人匆忙地继续前进,袁一琦掐起幼兽的脖子,用扫描仪扫描后上传回了远在内城的猎人组织总部。

他们的任务对外宣称说是保卫外城人民和驻守人类边疆,其实更多的是采集路西法的各种身体组织,以便给远在内城的实验室提供实验样本,用于发明生化武器。

走了几小时后,众人在靠近城乡的地方坐下来休息,费沁源拿了水分给大家,袁一琦一边勘察一边啃着压缩饼干。

直到吃完了食物,大家都纷纷站起来准备回去了,地面忽然震动了起来,局促如鼓点,像是影视剧中大战前夕响起的擂鼓声。

袁一琦反应过来,率先扛起了枪,等到一只路西法从天而降时,枪法精准地打中其眼窝,巨兽喷着血砸落在地上。

很显然,这群年轻气盛的少年都轻了敌,在意识到有东西过来时,没有选择躲避,而是拿起武器狙击。

当一整群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发出声声嘶哑的低吟冲过来时,所有人都慌了神,拿着枪一阵乱扫,子弹都被怪物坚韧的皮给挡下。

袁一琦狙击了三只路西法后,被从身后突袭的怪兽按倒在了地上,拿有些沉重的枪废力地指向丑陋怪物退化成一个小点的眼睛。

枪被巨兽狠狠地一脚踩在了地上,像是一脚踩灭了袁一琦希望的光。

袁一琦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吃力,粘稠的唾液从路西法长满狰狞尖齿的口中滴下,袁一琦偏开头去躲开,被路西法匕首似的利爪刺进了皮肉。

她嗅到了皮肉中弥漫出来的血腥味。

袁一琦忽然绝望地意识到了自己非死即残,而后费劲地想去摸索腰间别着的匕首。

几声枪响,身上的怪物连一声叫声都没发出,便咕噜一声软绵绵地栽倒下去,袁一琦撑着身子爬起来,摸到一手腥咸恶臭的血。

开枪的人枪法很厉害,虽然用的只是有些落伍的普通子弹,先进程度与她的枪没得比,但是依然精准地从眼窝处贯穿了巨兽的脑袋。

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从赶来的武装部队中走上来,捋了捋披散着的黑发,在黑暗中的侧脸模糊不清却美得惊艳。

女人手里的手枪黑洞洞地指着她的脑袋,似是无尽的深渊。嘴角扬起了一抹轻蔑的弧度,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比出流畅连贯的手势,骨节分明的手指显得格外好看。

「内城政府的猎人大队队长就这水平么。」

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袁一琦仿佛通过手势听见了女人鄙夷的语气。

袁一琦捂着受伤的手臂踉跄着爬起来,自尊心作祟,另一只没伤的手抓住了女人指向她的枪口,用力地连指节泛白,女人的力气同样很大,她们就这么僵持着。

「你叫沈梦瑶,是吗?自卫队队长。」

女人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伸手掐住了少年有些肉感的脸,手指在袁一琦脖颈跳动的动脉处威胁着摸了摸,触到皮肤下滚烫沸腾的血液。

「是啊,你要拿我怎么办?」

说着撩拨似的不轻不重地在袁一琦腰上掐了一把,少年几乎在一瞬间软了腿,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耳根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红,而后那抹绯红在黑暗中微不可查地被她用几缕碎发掩藏起来。

「你很纯情嘛小朋友,改天来我们基地,我好好招待你。」

沈梦瑶收了枪,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向她的眼神说不上清白,又或许是一蹶不起的太阳也顺带着收走了沈梦瑶眼中的光,女人半抬着眼皮的瞳仁颜色浅淡却显得深邃,如今倒也难得地染上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今天心情不错,饶你一命,」沈梦瑶往前走,嘴角浮现了舒心的一抹笑,看起来心情确实很好,「腰挺细哦小朋友。」

袁一琦满脸都是被侵犯了的不可置信和愤慨,正攥着拳头要发作便被身边的费沁源及时按住了。

沈梦瑶走回队伍中,个子很高的男人凑过来道:

「老大,看你挺喜欢她的干嘛还要放走,抓回去绑起来不就好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沈梦瑶忽然不可置否地轻笑了一下。

「意见不错,采纳了,下次遇见就绑回去。」

而后腿长手长的人翻身上了装甲车,在车缓缓发动时,伸出头来和袁一琦挥了挥手道别,看起来很洒脱地像个风流却稳重可靠的知性成熟大姐姐,而非内城人嘴里的地痞流氓。嘴里叼着的那根细烟影影绰绰地闪着跳动着的橙红色火光。

「队长。」林舒晴走过来,从身边带着的医疗包里拿出绷带,给袁一琦包扎受伤的手臂。

费沁源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懊恼不已:

「真是……怎么第一天出任务就遇上他们了。」

回到基地里的袁一琦只是沉默地套上了拳套,基地里唯一一个老旧的沙包被打得漏了沙,沙子在地上堆成小山。

她讨厌被人看不起,讨厌沈梦瑶看向她时像看小孩一样的眼神,像是从来不觉得她会有攻击性一样。

「都说了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小朋友要离他们那些人远一点了。」张昕站在旁边看着,身上穿着的墨黑队服上精致的队徽是一个太阳图标,每一粒扣子都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地扣着,就算天有些热,风纪扣也总是整齐扣好的。

这句话触到了袁一琦的痛处,恍然间又想起了女人翘着嘴角称她为“小朋友”的模样。

袁一琦暴躁地解下拳套扔在了地上。

张昕脾气很好,也不同她生气,翻了翻口袋把药水递给她。

下次见面一定要揍那个女人一顿。袁一琦在心里这么想着,倒也给自己了几分奇异的莫名想见沈梦瑶的渴望。

自从在第一天巡逻就吃了下马威后,一向冲动热血的年轻人们也收敛了冒险的欲望,在自后几天里都循规蹈矩地在外城的居民区和军区巡逻。

他们也运气很好地没遇到暴民和成群路西法之类的大麻烦。

居民区被护城河环绕着,袁一琦带队去巡逻时,虽然居民总像躲着什么致命病毒一般对他们避之不及,但是也没有张昕口中说的那般有敌意。

灰色的建筑总让人觉得压抑,以单调的黑灰白三色为主调的建筑物配上惨淡的灯光,凄凉地像是炼狱一般。破败的断垣残壁和内城的金碧辉煌廻然不同,巨大的落差感让人觉得悲哀,打从心底却又升起几分莫名的恐惧感。走在斑驳的道路上,仿佛下一秒这里就会开出传说中只开在黄泉路上的殷红色的彼岸花。

一个男孩坐在家门口,脸上沾染着泥泞,许是因为营养不良连头发都显得发红,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折成枪支形状的树枝,仿佛那就是他的宝物一样。

听到脚步声,他有些迟钝地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时眼神有些呆愣,像是寻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直勾勾地看向走来的众人。

袁一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而后恍然大悟,解下了斜挎在肩上的新式步枪,单膝跪下来后和男孩对视了会,将那把油光发亮的漆黑步枪滴了过去。

男孩在片刻的凝固后后知后觉地身后轻轻在枪身摸了摸,呼吸停滞了一般愣住,而后眼里倏地迸发出几分热烈的火花来,几乎痴迷用力握住了有些冰凉的枪口,激动地连单薄的脊背都战栗起来。

一根木棍击碎空气的响声使袁一琦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截住了抡下来的木棒。

妇女像是受惊的母鸡般将孩子护住,虚张声势地乱挥着手里的那一根还沾着面粉的擀面杖。

袁一琦知趣地后退,身后的队友们也纷纷向四周散却。

「我以后也会去武装自卫队的,和你们一样。」

一直保持沉默,像个木偶人一样的男孩终于动了,在妇女的怀里冲她比划。

袁一琦冲他点点头,心里却又忽然悲凉地想到,原来是男孩把他们当作自卫队的了,也难怪不躲他们。原来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任务和使命,于外城人民而言,也只是与路西法一样的灾难。

落败的路灯闪着残损无助的微光。

这里与内城的安全系统不同,在街道上时常出现几只被逐出族群形单影只的路西法,拖着残缺的身子来居民区觅食。

所以当在路上看到有老人被从幽深巷口窜出的巨兽扑倒时,众人也并不意外,费沁源冷静地拔出手枪一枪将怪物放倒。

袁一琦扶起那个坐在家门口的老人,并且忙前忙后地帮忙用搜集来的铁片堵上了他家破洞的木门。费沁源带着其他队友解剖那只路西法,将从它身上各个部位割下的组织用无菌袋包装起来放进随身携带收件箱。

「内城温室里娇生惯养的猎狗吗?」

暴徒们戴着严严实实的面罩,为首的青年男子脸上写满了戏谑,露出的眉眼里明晃晃地带着几分寻衅滋事的意味。

袁一琦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并没有与他们争辩的意思,扭过头又和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往那扇木门钉铁板。

当男人拿起地上散落的扳手朝她砸来时,袁一琦总算有了反应,避开飞来的扳手后,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被触怒到的不悦。

「枪不错,拿过来。」青年的身板说不上强壮,带着划痕的灰色卫衣从破洞处露出几块薄薄的一层肌肉。别着手臂,眉毛都浮夸地挑起,身后的人威胁似地架起了枪。

在末日里,收缴对方的枪械是对猎人的顶级侮辱。就如同古时候习武之人亦或是江湖剑客总是刀剑不离身一般,刀毁人亡,交出自己的枪就是交出所有的尊严和第二条生命。

袁一琦面对着他们站着,身后的队友也对峙着举枪,在寂静的空气里,她清晰地听见双方子弹上膛时的轻响。

「真要打的话,你们那破枪的子弹还没出膛就完球了。」

青年似乎觉得有几分道理,接了下去:

「那肉搏,那个队长滚出来和我打。」

袁一琦镇静地解下枪和腰间的匕首,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她太低估对方了。以至于轻易地相信了肉搏的公平性。

当袁一琦短暂地靠格斗技巧占了上风后,胸口便和被猛兽扑咬过一般,连同一阵剧痛连呼吸都显得困难,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顺着小腹肌肉线条淌下,而后带着体温的液体被迅速吸收进衣服里,在一瞬间失了温度变得冰冷。

青年无辜地看向她,眨了眨眼,却故作无意地展示出了手上戴着的指虎,被磨得寒光闪闪的利刃上染着源源不断往下滴的血,在黑色的沥青路面开出鲜艳的红梅。

双方的枪又架了起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连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被欺骗的不可置信而后转换成了暴怒,肾上腺素的暴涨几乎屏蔽了所有痛觉神经的哀嚎,袁一琦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热血上涌。

两人再次缠斗起来,袁一琦准确地闪开了划过来的指虎,带着私人恩怨般朝他肩膀抡去,随手抄起了身边的一根钢管,挑着他推开来,用曾在猎人学院里学到的肘击将青年一招抡倒,许是断了胳膊或是腿,青年倒在地上便爬不起来了。

那些暴徒的开枪毫无预告,好在袁一琦躲过一劫,身后又响起了激光枪发射时的致盲白光,袁一琦背对着,并没有什么影响,面对着的暴徒一个个捂着眼睛倒下来。

用来保护外城人民与路西法对抗用的激光枪,终于还是用在了攻击外城人民身上。

身后有人因为那些暴徒的突然袭击受了伤,袁一琦心中升起来的几分悲凉忽地又被愤慨给冲淡了,捡起了一枚石头像小孩出气一般扔向直着上半身的青年。

附近传来一声细微的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走上前来的是令袁一琦最难以忘记的面孔。

「都是你干的?内城人就可以随意欺辱外城人民么?」

袁一琦只看着沈梦瑶微妙地挑起眉,却并没有半分触怒或是正义感。袁一琦忽然清楚意识到,这是沈梦瑶在挑衅,不同于那些上来就直白开口的暴徒,她只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对他们这些不属于这的人做出“处罚”的借口罢了。

女人五官生得是极美的,哪怕是隐没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街边的破旧路灯,也能影影绰绰地显出她流畅的下颚线和轻垂的睫羽。

「他们是什么货色,你难道不知道吗。」

方才的怒火凝固下来后,胸腹才后知后觉地钝痛起来,伸出手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神经,连带着神经末梢都敏感地被痛感牵扯。

许是有些失血过多导致的视物不清,袁一琦只觉得灯光明灭间面前站着的人似是与记忆中的某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重叠。

沈梦瑶看向她的眼神没什么温度,深得望不到底。

沈梦瑶手里的枪口抵向了袁一琦的胸口,袁一琦疼得几乎压抑发出了一声闷哼,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梦瑶略有些惊讶地摸了摸,摸到了湿漉的衣物,拿到鼻前嗅了嗅,是夹杂着汗水的血腥气息。袁一琦一向穿着黑色衣服,在那点微弱人造光下不仔细看确实是看不到什么血迹。

袁一琦一副倔地不行软硬不吃的模样,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微微低着头和沈梦瑶僵持着。

很明显今天是袁一琦处于弱势,或许是受了伤,又或许是沈梦瑶那方人数众多,就连身后举着枪的队友都有些底气不足。

最后终于还是袁一琦低下了一向高傲的头颅,服软似的颤抖着把肩上的枪拿下来,把她视为性命和尊严的枪递了出去,递给了那个她认为不同戴天的死敌。

身后的队友们一片震惊,升起了军心溃败的意思,但很快被镇静的费沁源安抚下来。

沈梦瑶别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袁一琦乖乖低垂下来的脑袋,别扭地死死咬着下唇一副被迫屈服的模样,莫名地有了几分征服了对他们这种野蛮生长的野狼不屑一顾的自傲猎犬的快感。

袁一琦红着眼,死死咬着下唇时尝到了几丝腥咸的血,连鼻子都泛起酸涩。

她能清楚了感受到沈梦瑶身后站着的那些人投过来轻蔑和玩味的目光,像无数把尖利的刺刀,狠狠刺伤她在内城养尊处优时建立起的强烈优越感和自尊心。那些情绪混杂着堵在喉头,像是胸腔涌上来的血。

「可我不觉得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袁一琦在一瞬间又愤怒地发起了抖,连额角的青筋都暴起,她猜不到沈梦瑶会让她怎么做,下跪么?保护队友的责任感和脆弱的底线忽然又令袁一琦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有点想哭,她思念永远高挂在内城上空的人造太阳,思念家里院子开出的紫色小花,思念在几年前最煎熬的时候,她幼年被路西法追逐时,救下她一命的那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姐姐。

袁一琦甚至不知道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来外城搜寻她的踪迹也好,来拯救所谓的苍生也好,虚无的梦想和救命恩人口中的牺牲精神都泯灭在这遐想无数的一刹那。

沈梦瑶看着她一副痛苦煎熬的样子,嘴角抿了抿。

还是给小猎犬一个台阶下吧,折了她那一身傲骨说不定她真要用那性命殉葬了她的事业和逝去的尊严。

「这次不算你求我的,算交易吧。」

「放你的队友走,换你两个晚上,怎么样?」

很显然,不只是袁一琦,双方的人们都傻住了,最后袁一琦还是强忍了无数次的不甘和屈辱,点了点头,被迫做出了交易,同意给死敌当所谓的牛郎。

坐上了沈梦瑶的车,身边的女人悠哉地抽着烟,纤细的手指间夹着那根女士烟,眉眼在弥漫的白色烟雾中慵懒地眯起,像只高贵的白色长毛猫,怎么看都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袁一琦觉得很晕,大脑像是延迟的老旧电脑一般,混沌着一片空白,而后一合眼皮就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

屋内窗帘紧闭,房间有些空旷,大床上沈梦瑶静静地坐着,身边传来细微的鼾声。

亏了,买了袁一琦的晚上啥事没干,还要照顾受伤的她。沈梦瑶这么想着,垂着眸看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在熟睡的人的头上揉了一把,一点点捋顺她毛躁的头发。

少年硬朗的眉峰在醒着的时候总是透露着不耐烦,在睡着的时候倒显得很乖。沈梦瑶轻轻地把袁一琦紧皱的眉抚平,捏了捏她的脸。

袁一琦身上穿着沈梦瑶的睡衣,尺寸小了些,不过她也不胖,穿着勉勉强强合身。在车上睡过去之后她便一直没醒,沈梦瑶把她抱回来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看着挺高一个人怎么瘦溜溜的一条,身上没有几两多余的肉。

伤口已经包扎好,雪白的纱布上印着淡淡一圈血色。

“得亏我把你带回来。带着这么重的伤走回去还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沈梦瑶轻声道 ,在隔音良好的房间里倒也能用细弱的声音说话。

随着几声敲门声,门忽然开了,几抹刺眼的灯光照进来,沈梦瑶捂住了袁一琦的眼睛,颇有些不悦地看向来人。

男人惶恐地鞠了躬,加快了比划的动作。

「虎子在基地门口,说是想见您。」

沈梦瑶点了点头,披了外套站起身,俯下身轻轻啄了一下袁一琦泛白的唇。

门关上了,屋里又陷入了黑暗。

袁一琦从残留着沈梦瑶余温的床上坐起来,轻轻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在嘴里细微且含糊不清地骂了句脏话,只觉得眩晕,嗅着沈梦瑶的气味,居然有种忽然升起的奇异的安全感。

青年的手裹着厚厚的石膏吊在脖子上,鼻青脸肿而又表现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人觉得莫名好笑。

「沈姐,你这可得替我做主,那傻逼猎狗给我整成这样,真他妈的是个疯狗。内城政府都他妈养出来什么破东西。」

沈梦瑶很清楚他在说谁,只是罪魁祸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胸口的伤皮开肉绽几乎惨烈。

「我让你动手了吗?」沈梦瑶很明显地有了怒色。

青年尴尬地笑了笑,嘴唇干裂,无措地伸了舌头舔了舔。

「我只是……看不惯她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

在片刻无言的对视间,青年心虚地四处瞟着,不等反应过来,被疾风般的狠狠一拳被抡翻在地,身边身着黑衣的精壮男人冷漠地旁观着,瘦削到营养不良的小混混一般身型的青年踉跄地在地上扑腾,血几乎惨烈地从鼻腔喷出来。

「我他妈没叫你动手,她就算是把你打死你都不能还手懂么。」

沈梦瑶脸上挂起了冷漠神色,本来显得没有攻击性的杏眼都染上了漠然。

沈梦瑶在黑暗里摸爬滚打了很多年,吃过的酸楚和咽下的糠都是贯彻她分文不值的青春里的浓厚色彩,哪怕从地痞流氓一跃成为自卫队队长,也难改脾性。

灯光是惨淡的白,印着地面上的拖行痕迹,高壮的保镖提着青年往外走,血迹在后边延长,描绘着运动轨迹,脸上麻木的表情就像拖拽一个破旧的行李箱。

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拿下了脖子上挂的听诊器。

「感染了,高烧不退。」

沈梦瑶面无表情,看起来严肃又庄严,实则垂着的手紧张地捏着衣角揉搓着,难掩担忧。

「能治么?我们基地里边有药么现在?」

或许医生的沉默时间就已经给了准确回答。

「把她送回她的地方吧,她们内城军事基地里肯定有抗生素,她从前注射过内城的高效抗生素,再用我们这的普通抗生素是不起效的。」

「真矫情。你们内城人。」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和昏迷不醒的那人讲话,沈梦瑶摸了下那人并不服帖的发丝,袁一琦高挺的山根和眉骨流畅地连成漂亮的弧线,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衬得睡着的人平添几分不同于自身少年气的性感。

睡梦中的士兵们被传唤醒,大包小包扛着重机枪跑出来准备用枪战来开启美好一天,却见队长倚在装甲车上,靠着门告诉他们是要送内城的那个小猎犬回家。

最后,副队长在尴尬和死寂的氛围里做了带头作用,乖乖地开了车出来车准备护送队长。

最后,得亏沈梦瑶为了撑一撑排场把基地里一大堆士兵叫出来护送,不然她一个人送袁一琦回家碰上这群路西法指不定死在哪一只的肚子里边。

四周是雨点般密集的枪声,沈梦瑶悠哉地打开车窗,细烟晃晃悠悠地叼在嘴里,眯起眼扛着狙击枪瞄准着混乱场景中小如芝麻的怪物眼睛。

她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失足。被迫弃车逃亡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还年幼时拖着伤腿在夜里的竹林穿梭时的情景。

背上的袁一琦随着颠簸抬起了沉重的眼皮,面对一睁眼就是这般莫名其妙地有些狼狈的状态,她有些懵圈,轻轻地拍了拍大步走着的沈梦瑶。

「送你回家的路上被偷袭了,妈的。和他们走散了。」沈梦瑶把她放下来,烦躁地把爆珠咬碎,在墨色的四周散发着白色烟雾。

「哦,我自己走吧。」袁一琦还是觉得眩晕,但是又不好意思再让沈梦瑶背着她走。

沈梦瑶走路很快,袁一琦小步小步地跑着跟上心情不佳的沈梦瑶,怯生生地不敢多语,像每一只乖顺的小狗。

沈梦瑶沦落到这种落魄地步,自认为是很损害自己的权威的,加快了脚步往往前走,时不时托着袁一琦,但是清醒着的那位小朋友总是下意识维护自己的面子,硬气地不要她的搀扶。

周围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轻响,还有些诡异的响声,总是让人有些心慌的,烦闷的沈梦瑶没有察觉,身后小心翼翼跟着的袁一琦警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放缓了脚步。

或许倒是真应了那句话,是祸不单行吧,近乎下意识地护住身边那人的时候。

尖啸着的巨兽和身边响起的枪声,背部被撕扯着皮开肉绽,袁一琦有些疲软地半合了眼,像被抽干了空气的人偶般栽下去,终于在被身旁那人托起时莫名的潸然泪下,像是被挑起了封存在记忆中的某种熟悉触感。

侧头的瞬间,她嗅到沈梦瑶颈间的味道,看见女人情绪失控般染着鲜红的眼眶。有几分魅惑众生的韵味。

袁一琦勾了勾唇角,忽然也接受了与死敌相濡以沫的宿命。

她偏过头去,把嘴里的血吐到了地上去。然后含糊不清地把声音压成断断续续的气音。

“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黑色色块和周围环境交杂,她看不清沈梦瑶的脸,只感觉到那热源凑近自己时带来的一片湿漉。

“你想说什么……我听不清……”沈梦瑶声音很低,有些暗哑,袁一琦需要很费劲地把耳朵贴过去才能勉强听到,她依稀感觉到有微凉的液体打在她的侧脸,却也没力气问问沈梦瑶是不是受伤流了血。

她只觉得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在这个说话都是罪过的世界里分外可贵。

在意识不清的边缘,她咧开嘴冲沈梦瑶笑了笑。

运气真不好,怎么老是在受伤。袁一琦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闭上了疲累的眼。

沈梦瑶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把袁一琦脖子上那块当个宝一样挂着的残缺怀表拽出来,从口袋里拿出表盖,沾着血的手把那块表拼好,像是两块完美吻合的拼图。在某一个时间分道扬镳相隔万里却又终于交于一点。

她走得很稳,感受着袁一琦胸腔和自己胸腔的强烈共鸣。

在寂静的山间小路,背上的爱人命悬一线,而自己能做的只有背着她往前走。在她只手遮天的外城,原来也会有某一刻煎熬的无力感。

如果没有末日就好了,大概袁一琦这般有正义感又倔强的人会像山里的清风般轻盈地掠过每一根树梢,永远奔腾在明朗的阳光下,身无所系地能跨越每一道沟壑,在初春染上新生的色彩。

在无际无涯的黯淡无光里,沈梦瑶漂泊无根的人生,以前那个眸光明艳的小朋友是她世界唯一的天光。

袁一琦大抵真的是清风和翠竹吧,沐浴阳光长大而又一次次背起责任,永远挺拔永远傲然永远淡泊。沈梦瑶托着她的腿弯往上抬了抬,自认为自己的人生和袁一琦差异地像两个极端。

她忽然觉得,哪怕彗星再次撞击地球,世界就此灭亡也没什么关系了,她在背着袁一琦走完这段孤独又崎岖的路时,煎熬苦难的人生就已经得到了那少有的满足。

坐落山脚的军事基地很隐蔽,只有院落前亮着灯光。

按响通往内部的门铃时,那扇门倏地便开了。

开门的是张昕,那位总是沉默寡言内敛地让沈梦瑶觉得看不惯的首长。

很显然,这位首长心情不好,眼下乌青的黑眼圈早已说明了一切。

「你对她做了什么?」张昕很显然暴怒起来,在接过袁一琦看了一眼身上的伤之后,疯魔似的拉过沈梦瑶的领子狠狠地抡上了一拳,连额角的青筋都暴起。

屋内听到动静陆陆续续走出来的队员们手忙脚乱地带走了地上的袁一琦。

沈梦瑶踉跄着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沈梦瑶从来没有见过张昕生气的样子,她先前也干脆直接把这位首长默认成外强中干的软柿子,总是一副忍耐又谦让的模样。哪怕在暴雨倾盆的街头,她把张昕打得一蹶不振,在冰凉的雨水捂着伤腿吐血不止,年轻首长也依然波澜不惊地像一滩死水。

「沈梦瑶,她也只是个刚毕业的小朋友。她从来都是无辜的,是无关于你们与内城那些是是非非的普通人。」

沈梦瑶本想辩解几句,最后却也说不出了,点了烟垂了垂眸。

像是默认了一切罪行,她认栽地坐在了地上,任凭张昕将那扇门关上,将她这位瘟神隔绝门外。灰白的烟灰落在她深黑色的裤子上,她伸手弹了弹,留下了一个烟疤一样的小洞。

在打了不知道几针药效循序渐进的抗生素后,垂危的人生命迹象终于恢复了稳定。

「可算活过来了,知不知道我顶着上头多大的压力。」张昕皱着眉,把有些烫的粥喂进了袁一琦嘴里,烫地袁一琦嘶嘶哈气。

少年瘦削的面庞失血过多更显得苍白,眉眼疲累地半合,腹中空荡荡地绞痛着,正眼巴巴地盯着张昕手里那一小碗粥。

「你刚醒过来不能吃太多,吊吊点滴差不多了。」张昕三两口把那碗本就份量少的可怜的粥喝了下去,让袁一琦莫名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没等惬意多久,不省心的袁一琦又忽然开始莫名其妙地炸了毛,四处翻找着什么,手上的滞留针隐隐回血,张昕极其不快地把她按住,用眼神制止她。

袁一琦焦急着比划道「我怀表呢?」

「我怎么知道?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没看到。」

「沈梦瑶……估计是落她那了……」袁一琦掀了被子就站起来,倔头倔脑地就要拔了针,最后被身后的张昕忍着怒气一手刀打晕,扔到了床上去继续打点滴。

顶着内城政府一次次下达的威压,张昕终于还是顶不住压力,同意秘密将袁一琦遣送回家交还给她的父亲。

在袁一琦痊愈的第二周,少年正裹着一条毛巾在跑步机上汗如雨下,便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带走,拉拉扯扯地要把她带出去。

「……干嘛啊要。」袁一琦跌跌撞撞地被拉着手臂往前走,另一只手拉着栏杆死命赖在地上不肯动。

神色冷漠的那群人木着脸,耳朵里别着耳返,像每一个接受任务的木偶人。

被晴天霹雳击中似的,袁一琦在短暂呆滞后剧烈挣扎起来,钳制住她的手宛如钢叉,而她就像鲁迅先生笔下被扼杀在钢叉下无助的猹。

「袁小姐,您最好别挣扎,我们保不准会对你使用武力胁迫。」

高壮男人拎起她像拎小鸡一般轻松,一下子把她塞进了后座,剩下两辆黑色长款音速车缓慢跟跟在后边。

眼前的风景无限拉长成一片模糊的极影,害怕袁一琦跳车逃跑,男人娴熟地把她用手铐拷在了座椅上,车身颠簸着奔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

袁一琦在看清楚来人后,几乎热切地探出头去挥手,用唯一一只自由的手比着不大熟练的手势。

「沈梦瑶!!!救救我!」

袁一琦也不清楚沈梦瑶会不会伸出援手,但是自己救了她一命耶,她总不应该看着她的求助无动于衷吧!

车队领头的女人眯了眯眼看了个仔细,总是喜欢在开车时抽烟的习惯让她嘴里总是叼着根半明半灭的烟,任凭它自燃弥漫着白烟,懒散吸一口时在黑夜里发出橙黄色的温暖火光,映衬着女人雪白的衬衫领口和略带琥珀色的瞳仁。

或许袁一琦早就沉沦了,女人眉眼又魅惑着名为“众生”的她自己,而又像久旱的甘霖,带着光辉出现在苦难中人间的救世主,十字架上受困的耶稣。

沈梦瑶车技很好,游刃有余地三两下和周围的队友配合着逼停了带着袁一琦的,象征内城政府无上荣光的音速车。

撞毁的车头被烈焰吞没,熊熊火焰中,沈梦瑶淡定自若地走进去踹开车门,翻到了钥匙打开了袁一琦手上的手铐,不由分说扛着少年走出来的那一刻,还带着几分闲情逸致地拿了烟在车头燃起的火焰上点燃后叼进了嘴里。

到了安全地带,其他人回了外城基地,只留下了沈梦瑶一个人沉默地和袁一琦站在秋风瑟瑟的街道上,路边的灯光明暗交错,打在沈梦瑶垂着眼帘的侧脸。

在袁一琦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她终于还是拿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在夜色下,那块镂空设计的怀表完整地在路灯下闪烁着光,一时间让袁一琦都有点认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银亮的指针沉默地在表盘上旋转着。

「这么多年了还好好留着,奖励你很听话,把剩下半块也送给你。」

许是有些忽地近视了吧,眼前昏暗的世界仿佛都倏地亮堂了起来,面前的沈梦瑶散发着暖融融的光彩。

几乎愤恨地,猛烈地,袁一琦冲上去拥抱她,胸口有些用力地撞在一起,她感受她对方和自己胸腔里的热烈心跳在无声的世界里将爱意诉说到尽兴,似是多年等待找寻的怨恨就可以凭着一个拥抱了解于此。

渴望占有你,包容你,剥夺你琥珀色的明亮眼眸,任凭爱意将你私有,成为世界上空标有我姓名的太阳,像奥雷里亚诺狂热痴迷的炼金术,何塞.阿尔卡蒂奥与树干相守的后半生。撒旦般不留情带走我心跳我的爱人,我万能的救世主。如同文艺复兴前的神权世界,我跪在神殿前吻你的手背,臣服于你的无上荣光,我献于你我沸腾的血液,我的肉体,我虚无缥缈的魂魄。

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祖辈,后人用大理石碑祭奠的先魂。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真实又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在无光的世界,凑在沈梦瑶面前时,袁一琦终于看清楚了她垂着睫羽是怎样的浓密,虔诚地亲吻她的眼睛,顺从着任凭沈梦瑶一点点收紧环着她脖颈的手臂,交换着湿的像海的吻,窒息着微红着耳廓,近乎狂热,袁一琦尝到口中沈梦瑶舌尖破皮溢出的血腥。是甜的。

应该像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乌尔苏拉,顶着压力相拥,哪怕生出可能长着猪尾巴的孩子,哪怕逃向荒芜的马孔多,哪怕反抗外乡人种植的香蕉园,直至家族灭亡到百年孤独也要无所畏惧。

靠近我,让我牵起你在深秋微凉的手。

袁一琦总是像一阵风,穿梭在山间的沟壑,身影掠过的地方会刮起一地的秋叶,像起舞的蝶。她会刻意地忽然停下来,等着沈梦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原地等待或是迫不及待地朝着对方狂奔过去,任凭沈梦瑶摸她的脑袋,故意像牵着小狗一般拉住她卫衣的帽绳。

袁一琦这人吧总是不喜欢束缚的,碌碌无为度过的十几年里也总是在逃脱和打破规则。但是面对着面前女人没什么份量的轻飘飘一句话,她却也轻易主动为自己套上枷锁,甘愿封了心只做沈梦瑶一人的阶下囚了。

明明女人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地,却几乎在一刹那间将袁一琦的心狠狠地揉作一团,触及了最柔软的地方。

「好。」毫无预兆地,袁一琦微微低下头去吻她,看着她扑朔的眼帘,莫名地狂乱烦躁起来,只想将她用力揉进自己的骨血,让自己和对方一直互相纠缠寥寥此生才好。

「沈梦瑶……」呢喃着贴过去时像自拿回怀表后每一个夜晚。

「回家再闹,没安全感的小孩。」沈梦瑶推搡开她拱过来的脑袋。

其实一声不吭的人才一直是爱得疯魔又病态的那一个,痴狂着想将宝藏一直珍藏。

“先去洗澡,你好臭的啊……”袁一琦开着玩笑把沈梦瑶蹭过来的身体抵开,基地里沈梦瑶一向灰白的房间总算有了家的味道。

沈梦瑶知道小孩在没事找事地挑衅自己,但也不恼,眯了眯眼带着危险意味地解了细款的皮带准备去洗澡。

外边总是昏暗,黑色的眸也习惯了长久的夜,在晦暗中也能看清楚沈梦瑶眼尾上挑的弧度。

疲软的袁一琦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身后的人,以免第一次位于上位的那人意犹未尽又来动手动脚。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温暖的热源隔着衣物贴了上来,沈梦瑶的声音有些暗哑。

“会嫌弃我衣服上的烟味吗……会有一天不喜欢我吗?”把头埋在袁一琦肩膀时沈梦瑶的声音闷闷的。

袁一琦在沉默了会儿后突然翻身,把隐隐有些困意的沈梦瑶吓了一跳。

“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少年皱了眉,咬牙切齿地上来惩罚似地咬她的下唇,“别老想这七七八八的,不会就是不会。”

沈梦瑶想着她一副愤愤的样子,突然来了笑意,咧了嘴冲她傻笑。

“嗯~”沈梦瑶的尾音愉悦地上扬着,看起来乖得像雪白毛发的萨摩耶,软得像蒲公英。

“最喜欢你了……找了我好多年的傻子。”

“那你别再离开。”袁一琦含糊不清着说,眼睛缓缓地合起。

自上次沈梦瑶的军队遭到袭击后,沈梦瑶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些路西法这几个月来的不对劲,虽说以前也总是暴动,却也没有这般频繁过。

城防系统终于在一日彻底破碎,而沈梦瑶也瞒住了袁一琦带着军队连着几日里抢修。

疾风将枯干的枝叶折断,基地的装甲车无一例外地装着沉重的砖石和新材料在山路上艰难爬行,补救着坍塌的外城围墙。

「我去!!那边又来了一波!队长,还能不能防得住啊!」

沈梦瑶眉头紧锁,叼着烟的嘴唇在秋季干裂开,舌尖舔了舔烟嘴,身边的张昕同样忧心忡忡,拿着夜视望远镜往城墙上望。

能让外城自卫队被迫同内城的猎人大队合作就可以清楚看出事情的严峻性。

「所以,袁一琦是你劫走的,是么?」张昕拿下了望远镜,转过头去看沈梦瑶。

「张首长对这个问题确实锲而不舍,一会打架的时候也这样就好了。」

「沈梦瑶,我在认真和你问话,我只是担心她,想知道她的下落。」张昕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更显得好脾气和温文尔雅,让人有些难以出言讽刺。

沈梦瑶抬了抬眼,自顾自点了点头,熄灭了烟,按在了身边放在车盖上的烟灰缸。

「是又怎么样?张首长准备带人去抢回来吗?你的小队长愿意和你走吗?」沈梦瑶掏出烟盒递给她,示意着轻昂了下巴。

张昕接了一根过去,不太熟练地点燃,在吸了第一口后便呛地流眼泪。

「她估计是不愿意和我走了,毕竟是我点头应允内城政府派人将她带回去的。」

沈梦瑶勾了勾唇,看着张昕吸烟时出的丑态心情好了不少,拿了刚刚才放下不久的枪组装起来。

张昕还是受了伤,为了在场上杀红了眼的沈梦瑶,被利爪在腹部贯穿,躺着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疼得嘶嘶抽气。

「妈的,装什么圣母!我又欠不起你这个人情!」沈梦瑶用力地用绷带将血流不止的人狠狠裹紧。

「也该放下了,沈梦瑶。内城政府对你做过的事我没经历过,为你受了伤就算是为内城赎罪了。」张昕的手止不住地发颤,瞳孔费劲地聚着光去试图看清沈梦瑶居高临下的脸。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装圣母,你他妈是真圣母!」沈梦瑶简单替她包扎,为了止血,将绷带勒地很紧,吩咐人把张昕送回内城基地接受治疗去。

沈梦瑶看着被扶上车离去的张昕,轻轻叹了口气琢磨道,内城的人怎么都这般热血又无脑。心里浮现出少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愿意与使命感共存亡的样子。

「队长!挡不住啦队长!!」

「把内城的空投拆了用,估计有先进武器。」

费沁源等人本就为了服从命令不情愿地与自卫队合作,听了这话登时暴跳如雷起来。

「不行!那是内城的实验用品和生化武器!」

沈梦瑶转过头看了一眼,匪里匪气地笑了笑,「实验武器不就是留着这种时候用的?」

接过队友递过来的迫击炮,沈梦满意地掂量了一下份量夸赞道,「好东西。」

炮弹发射的那一刻燃起弥漫的黑烟,呛得沈梦瑶后退着用手扇走迷眼的烟,炮弹在临时补救的城墙外炸出一朵巨大的云。

正当世界突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后,像是反噬一般,更多的路西法用身躯为同伴支起长梯,精壮的野兽跳上高耸入云的城墙顶端。

换上高倍镜的夜视瞄准镜显得模糊,画面是有些阴森的荧光绿,看不清怪物头部晃动时的眼睛,混乱的场面使得沈梦瑶都有些局促地端不稳沉重的枪,一梭子弹打完也只打落了一只下来。

沈梦瑶这般精准的枪法都有些费劲,其他人便更别提,通常采用火力压制,枪林弹雨中早分不清黑暗中的敌友。

沈梦瑶后退着,把枪抬得更高,扣动扳机的动作不停,手心略有些发凉。正不住地往后退,后背忽然撞上了炙热的胸膛,贴到了身后那人分明的肋骨。

她愕然地回过头,袁一琦有些委屈地沉了沉嘴角,伸手扶住了沈梦瑶手里的枪,带着沈梦瑶开枪瞄准。

两个人端枪确实更稳,袁一琦带着夜视镜眯着眼睛看着,沈梦瑶通过高倍镜精准狙击。

来不及了,前排的队友一个个倒下,黑压压的给人带来窒息感。

袁一琦看得出来沈梦瑶的故作镇定,额角暴起的青筋跳动着,忽然松开握着沈梦瑶的手,发疯般朝外边冲去。

“沈梦瑶!快开枪!!”袁一琦三两下爬上了车,一脚油门踩到底,振臂一呼道。

疯了吗。沈梦瑶眉头紧锁,看着附近的怪物雀跃着追逐袁一琦飞驰的装甲车,风过林梢,透过玻璃车窗,少年的侧脸显得坦然又自若。

哪怕在人人自保的世界末日,也要随时保持英雄姿态。

枪声又密集地响起,身后的子弹擦着耳朵过去时的爆鸣声,只觉得耳朵阵痛,她抬起手拭去流淌下来的血,胸口和肩膀抵着枪支开火时的巨大后坐力,散架似地疼。

装甲车在林间穿梭,在追逐着的最后一只怪物倒下后,虚脱一样狠狠撞上树干,车头燃起火,野兽一般闪着耀眼的火光吞没车身,驾驶座的门掉下来,里边被安全带勒出内伤的人踉跄着滚下来,在车身的发动机炸毁的前几秒逃离。

沈梦瑶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自内向外地也一阵腿软,血色的浪潮短暂地过去,城防系统临时补救完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一次迎来坍塌。

我们会有明天吗,会一直在一起吗,会有一天看到太阳升起吗?

袁一琦的手很凉,沈梦瑶止住了口鼻耳的血,给袁一琦胸口处安全带狰狞的勒痕化瘀,像是在生死线上被死神狠狠地留下了抓痕,少年惨白的面色上却浮现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沈梦瑶气愤地敲她脑袋,舍不得用力,高扬起手却只是含着泪光轻飘飘地敲了一下。

相濡以沫的战友,我的恋人,我的执念,我日复一日的梦想啊。我将我的后背交于你,将我的软弱、我的痛苦、我的无能全部坦白给你,我在等你的包容,等你晴光映雪的腼腆笑容。

袁一琦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内城政府的支援和理睬,他们似乎总在这种时候保持着沉默。

泪水交杂着血液打在沈梦瑶的脸上,她艰难地喘息着,腹部的伤让她只能发出含糊的气音。夜是血红色的黑,面前哭个不停的袁一琦眼眸是清朗的亮。

「我们怎么总逃不过这种情节。」沈梦瑶扯出了一个笑,唇瓣颤抖着发出嘶嘶低吟,却只顾着用脏污的衣袖抹去袁一琦脸上遮住雪白皮肤的泥泞。

如果你听见我心里的抽搐,我的无声哭喊,会在世界末日里消逝了脸上最后的笑吗。

袁一琦苦苦维持着她的生命,一次次俯下身来给她渡气,沈梦瑶努力看清她的脸,尝到她嘴唇的微甜,无言对视间泪水早就滑落到浓密的发丝间,在黑暗间闪烁着晦涩的光。

“你走吧,我尽量……活久点……”

沈梦瑶恳求着看向袁一琦。

离别的不舍会将你留下吧?我一阵轻烟一般随时会散去的垂危爱人。

袁一琦脱下衣服裹紧了她的身体,拿起沈梦瑶的枪时,好像时间真的就可以自此凝结。

沈梦瑶嗅着袁一琦的气味,闭上眼睛等她,每一下呼吸都用尽了全力。

陷入昏迷的梦境,她看见清澈的外城护城河,看见桥上跳跃着的袁一琦,像只小鹿一般轻盈,彼时沈梦瑶的心,大抵早就被她撞乱了。

有天我会给你完整的一个家吧,把房子漆成你最喜欢的蓝色,在院子里种很多花,在夜里放声歌唱,在仲夏的草地上赛跑,你跑得那么快,会等我的吧?我说,我不会走了,你能等等我吗,等我追上你阳光下的影子,在公园里喂白色的鸽子,像世界末日前……电视里演的那样?

我们再养一只小猫怎么样?金黄色的,像太阳的颜色,我们就躺在海边的摇椅上,看人来人往,看海浪拍打礁石,看你笑着拿出房间里老旧的吉他,看你拨动琴弦时我心弦的共鸣。

“沈梦瑶……沈梦瑶!”

她被推搡醒来,腹部的剧痛牵扯着神经,她看见袁一琦布满血污的脸,担忧却带着惊喜的笑容。

袁一琦突然并排与她一起躺下来,侧过脸来看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后,声音慵懒道:

沈梦瑶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依稀觉得天的那边隐隐有些明亮起来,她终于看到了山峦顶端的褐色,看见了丝绒般的天空质感。

看见了远远亮起来的繁星,淡白色的宁静月牙。

而后消失了十余年的太阳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探出了一点明亮的日光,东方的云晕染上了阳光的橙红和金黄晦明交杂,鱼鳞状的白色云朵映衬瓦蓝的天,颜色浅又清透。

“太阳出来了,沈梦瑶。”袁一琦转过头来,终于看清了沈梦瑶阳光下的琉璃般的眸,淡棕色的像是尘封千年的琥珀。

沈梦瑶久违地舒心笑了。

时隔十余年,人类等到了太阳。而永远黑暗可怖的外城,渺小的她们,是第一个看到阳光的。

在初升的太阳下,迎着温暖,沈梦瑶握住了袁一琦阳光下温热的手,心是同样的炙热。

终于还是看清了和光一般明媚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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