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等车,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男孩。
他说:「不要去喜鹊山,你会死。」
我皱了皱眉,没当一回事。
可转念一想,下个月,我确实是要去喜鹊山团建……
第一次掉入时间的缝隙时,我正在地铁里。
下班高峰,地铁里非常拥挤。时值寒冬,大部分人都穿着羽绒服,经地铁里的暖气一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鸭毛气味。
我混了个座儿,疲惫地坐下了,又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一天。
一低头,才发现工牌都忘了摘,工牌上有我的一寸照,垂顺的中长直发,圆圆的眼睛。工牌上的文字写着:常阳集团市场部李芥微。
环视一圈,左边坐着个戴着毛茸茸护耳的女孩,捧着手机,食指快速刷着朋友圈;右边坐着个身穿黑色外套,背着黑色双肩包的男人,头发稀少,像是个程序员。
地铁摇摇晃晃,加上热烘烘的暖气,累了一天的我忽然困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现在是 19:35。
地铁的报站广播响起来了,「前方到站,青年路,有在青年路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
同时间,左边的女孩打了个喷嚏,她戴着口罩,同时也捂住了口罩;右边的男人接起了电话,「王总,资料我放您桌……」
就在这个瞬间,我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一下子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还是身在地铁车厢里,只是除了我,周遭竟空无一人。
地铁依然在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车厢顶部的 LED 灯散发着白色的光,光照在金属的车厢四壁,有一种刺眼的寒冷。
暖气依然在运行,呼呼的风声喑哑低沉,在我心底激荡出恐惧的涟漪。
心缩成团揪在一起,左右徘徊只能看见通联的车厢,空空荡荡一望无际,仿佛随时会将我吞噬进去。
一转头,突然瞥见车窗上映照出的我的影子,斑驳扭曲。
刹那间,我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座椅上大口喘息。
就在这时车箱回荡起冰冷机械的播报声。
地铁到站了,车厢门应声打开。
我勉力支撑起发软的腿,恍惚地走出车门,穿过同样空旷到诡异的地铁站台,却发现站台上依然空无一人。
墙上的广告屏播放着广告,满脸胶原蛋白的女孩正在一脸甜蜜地喝着酸奶,「XX 酸奶,是我的最爱,也是你的最爱吗?」
似乎是电流不稳,屏上间或卡出几块色斑,将女孩的脸分割成诡异的图形。
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我不敢多做停留,慌忙逃出了地铁站。
地铁站外是三环,三环路上有车,但是所有车都停着,车里空无一人。
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照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树影映在地面,支楞八叉的,拼凑出一种光怪陆离的画面。
往远处看去,高楼大厦依然是灯火通明的状态。
整个世界寂静到像是闷在肮脏发臭的死水里。
即使是在梦里,这种场景也足够让我发自内心的恐惧。
左边的女孩那个喷嚏的尾音还在回荡,女孩揉了揉鼻子,继续刷朋友圈;右边的男人嘴里说着:「……上,您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地铁的报站广播,机械女声:「……备。」
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 19:35。
愣了愣神,我平复呼吸,揉着太阳穴,回忆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心想,最近真是太累了,就这么坐着也能睡着。
我大概只是眯着了一下子,大概一秒钟,也许一秒钟都不到,就在男人说话的「桌」和「上」之间,也在地铁报站广播的「准」和「备」之间。
可奇怪的是我却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看见周围的人群居然会有恍惚之感。
第二次掉入时间的缝隙,是在两个星期之后。
时间是中午,地点是公司附近的一家刀削面馆,当时我正和同事一起吃午餐。
这家刀削面馆每到饭点就人满为患,这一天,我们走到面馆门口的时,我看了一眼手机,「11 点 50 分,这会儿应该还有位置。」
同事推开门,小小的面馆里大概有 10 张大大小小的桌子,此时几乎都已经坐满了。
我们找了空位坐下,然后一边闲聊一边等菜。
同事:「啊!好想吃我妈做的手擀面,小时候她经常给我做,你呢?你小时候你妈给你做什么吃呀?」
我迟疑了一下,「我不记得了……可能就是……米饭炒菜之类的吧。」
说起来可笑,10 岁之前的记忆,我是没有的。爸妈告诉我,我在 10 岁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摔了脑袋,就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爸妈说他们带我去医院做过各种检查,除了丧失之前的记忆之外,其他的问题一概没有。慢慢地,家里也就对此顺其自然了。
「哎,这会儿几点了?下午一点半开会,我还想睡个午觉呢。」同事随口说道。
我按亮手机,「12 点过 5 分,要是吃快点,估计回去你还能打个盹……」
说到这里,我抬起头,感觉眼前模糊了一瞬,然后对面的同事就不见了。
不仅同事不见了,整个面馆里,无论是食客还是店员,包括刚才还在热情招呼客人的老板,全都不见了。
只听见后厨抽风机的轰鸣声。
我懵了,茫然又机械地起身,在小小的面馆里走了一圈,好像是想确认一下真的没有人了似的,可是这个面馆不过二十平方米,扫一眼就能把犄角旮旯都看明白了。
我伸手在原本坐着人的座位上探了探,什么都没有摸到,一片虚空。
我慌忙推开面馆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小路,两旁是居民楼,就在十几分钟之前,这里还挺多人的,都是附近的上班族,脖子上挂着工牌,趁着午休,从商务区拐到居民区来吃饭。
现在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这绝对不可能。
难道我又像上次一样做梦了?
心理惴惴不安,我茫然地呆站在路上,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头发乱飞,脸颊冰冷。我慢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就在这个瞬间,我一下子又回到了面馆里。
同事就坐在面前,周围是满满当当的人,喧哗热闹。
「估计没法打盹儿了,哎……」
我一脸茫然,「什么?」
同事:「你不是说吃快点儿,回去还能打个盹儿吗?我说没法打盹儿了。」
我有点恍惚,「啊……」
面条上来了,同事开始吃面,我看着眼前的面条,氤氲的热气呼在脸上,我慢慢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我的脸上还残留着寒风刮过的冰冷。
之前在地铁里,我觉得自己是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可是今天……我确定没有睡着,人就坐在面馆里呢,怎么可能睡着?
那……如果没有睡着,刚才的那些场景,到底是什么?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同事看着我,「微微,你不舒服吗?」
「啊?」我从心悸中回过神,连忙拿起筷子,开始吃面,「没有没有,刚才有点头晕。」
下午开会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正常人怎么会频繁出现幻觉呢?
我想我可能需要看医生。
隔天,我请了半天假,做了全面检查,幸运的是得到了「一切正常」的结论,可能是压力太大,劝我忙完后多休息,合理饮食。
有了这份科学的检验,我的心逐渐放到实处,两次诡异幻觉给我带来的恐惧开始慢慢退散。
又是一个周五,下班后,我坐地铁回家,地铁里依然人很多,依然是暖烘烘的鸭毛气味。
我心想,项目总算告一段落,这个周末我一定要好好休息。
思绪纷飞间,我的脑海里又回想起那个空无一人的地铁车厢……
太真实了,不像梦境,也不像幻觉。
如今回过神细细咂摸,我当时甚至能感觉到地铁车厢空无一人时,那种金属的冷感,梦境或幻觉有这么真实吗?
地铁报站广播响起:「青年路站,到了。」
鬼使神差地,我下了车。
青年路站,只是我每天上下班沿途必经的一站,我从来没有在这一站下过车,除了……那次不知道是梦境还是幻觉的情况下。
那次,我惊慌失措的从这一站逃下车。
我站在站台,环顾四周,一切的一切,都跟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除了那天是空无一人,今天是有人。
包括地铁站外的一切景象,也完全一模一样。
我从来没有在青年路站下过车,更不要说从这个地铁口出来了,所以……我不可能在梦境或者幻觉中生造出一模一样的场景。
所以那天有可能是真实发生的?
站在三环边,看着三环高架上的车水马龙,一时间恍了神。
我有点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在脑海里复盘那两次奇特的遭遇。
一次发生在晚上,一次发生在中午;一次发生在地铁里,一次发生在面馆里。
我想找到这两次遭遇的共同点,想从中摸出一点规律。
可所有的事情就只发生在一瞬间,琢磨了很久才勉强想到共同点。
大概就是……当时周围很多人?
我感觉有点牵强,但还是在纸上写下了「周围很多人」。
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那个场景里,我两次停留的时间,大概都是五六分钟。
我又在纸上写下「五六分钟」。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共性,比如说,进入场景又出来之后,会发现现实中的时间流逝大概没有超过一秒钟。
以及,进入的那个场景,好像就是当时现实所处位置的无人版本,并没有进入别的位置。此外,进入那个场景的瞬间,视线会有短暂的模糊。
总结来总结去,还是没有总结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总体感觉,这件事情,应该是非常偶然的,非常随机的。
我既不能决定何时何地进入那个场景,也无法决定在那个场景中停留多久。
我隐隐地感觉,我是进入了一个特殊的空间,这个空间,就好像……某种裂缝,这一秒和下一秒之间,裂开了,裂开之处,就是这个空间,我在心里给它命了名:缝隙。
就在我反复思考此事的期间,我又一次掉入了缝隙。
这一次,我正在超市买东西,刚拿起一盒水果看品相,一抬头,短暂的视线模糊之后,所有人都消失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毕竟经历过两次,我的心态沉稳了很多,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恐慌迷茫了,迟疑了三秒,我放下水果,走到一个摆满了饼干的展示台前,轻轻一堆,摞得高高的饼干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然后,我掏出手机,发现没有任何信号,于是就拍摄了一些视频和照片。
很快,我又回到了现实场景里,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我的手里依旧拿着水果,就像是无缝衔接一般。
我走到了刚才那个饼干展示台前,饼干摞得稳稳当当,完全不是散落一地的样子。
拿出手机,并没有看到拍摄的视频和照片。
我大概明白了,在缝隙里做的事情,对现实是不会造成影响的。
缝隙应该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在里面,手机没有信号,拍摄的视频和照片也无法带到现实空间,而且似乎对我也没什么伤害。
之后,我安慰自己把这当成一种奇遇,依然正常上下班,正常生活。
只是在一个忽然醒来的深夜,我灵光一现,想到一个问题:这个缝隙……只有我能进出吗?
是不是……也有别的人,能进出这个空间呢?
如何才能知道,缝隙里有没有别人?我开始好奇起来。
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又开始忙起来了。
公司下面有多家门店,老板想要全部重新设计装修,我负责和装修团队对接。
这一天,我和装修团队负责人去了建材市场,就在我们边走边聊的过程中,伴随着视线的短暂模糊,我第四次掉入了缝隙。
这一次,我直接冲进了一家油漆店,快速撬开一桶红色的油漆,拿起一把油漆刷,跑到建材市场门口的空地,在空地上快速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然后拿起油漆和刷子,跳上汽车,发动汽车,快速往前开了大约一分钟,之后下车,在高速路上也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然后上车,猛踩油门,开了一段,又如是重复。
当我写到第五个手机号的时候,还没写完,一下子就回到了现实场景中,我低头看了一下手,刚才还是满手鲜红的油漆,现在却是干干净净的。
「你怎么了?」装修团队负责人问道。
「没事。」我捋了一下头发,稳了稳心神,「你继续说。」
我想要寻找和我一样能进出缝隙的人,现在这个情况,连个可以商量讨论的人都没有。如果能找到其他进出缝隙的人,就可以聊一聊了。
老实说,我对于自己在缝隙里留言寻人的做法,有点希望寥寥,因为感觉如果还有其他能进入缝隙的人,也不一定会正好进入到我写留言的位置。
我又想了想自己留下的手机号……就算被人看见,不会以为是什么小广告吧?
不过小广告应该也不会写在空地和公路上吧?
停留在缝隙里的时间,不过几分钟,实在太短暂了,来不及干点什么,也来不及把留言写得更明白些。
我打印了一沓寻人启事,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也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每天放在包里,就等着下一次进入缝隙的时候,一顿散发。
这段时间,我天天包不离身,就连上厕所也带着包,就怕忽然进入缝隙的时候,没有带寻人启事。
第五次进入缝隙,是在公司电梯里,又是一阵模糊,然后周围的人忽然不见了,我赶紧跑到办公室,费了些力气把窗户打开,把包里的寻人启事一股脑儿全部洒下楼去。
这一带是商务区,都是很高的办公楼,数百张白色的寻人启事,在楼群中随风飘飘荡荡。我不禁想起高考结束后,同学们站在教学楼上,往楼下扔教材试卷的样子。
这段时间里,每次手机铃声响,我都会紧张一下,但是,我接到的电话,除了家人朋友、老板同事、合作伙伴,就是快递外卖、骚扰电话。
直到一个晚上,我洗完澡准备睡觉,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现在已经 11 点多了,一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而且这还是一通陌生来电。
我紧张地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和我年龄相仿,二十多岁。
我心跳加快,没有出声。
女孩:「是你吗?我看见你的手机号了。」
我迟疑了几秒,「在哪里看到的?」
「公路上,红色油漆。」
我感觉嗓子眼儿发紧,心跳加速。
「是你吗?」对方重复了一遍。
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你的手机号……又是 6 又是 9 又是 0 ……写得又那么……写意,我尝试了各种组合,打了好多电话,可算打对了。」
我讪笑两声,因为时间紧迫,当时用油漆手机号的时候,难免潦草,「真是不好意思……你也是在 F 市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每次掉入缝隙时所处的位置,都与当时自己现实所处的位置一致,而对方既然能看见留言,多半是在本地。
我迟疑了一下,「见面吗?」
她答应的很果断,「行,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接着报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
我在手机地图上搜索了一下,约定在她家楼下的 24 小时便利店见面。
这个时间,F 市一点都不堵车,路况好极了。
我听着导航,心情颇有些激动的赶往目的地。
深夜的城市看起来有些陌生。
我上下班几乎不开车,一个是因为家和公司之间的路,在早晚高峰可以说是全城最堵;另一个是公司那边的停车费实在太贵了,一天停下来,得要一百多块。所以我通勤基本上都是地铁。
到达之后,我把车停在了便利店门口,给女孩发了条短信:「我到了。」
女孩很快回复:「我马上下楼。」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没看见你啊。」女孩说道。
「我在车里,便利店门口,白色的车。」
边说边往车窗外探头看去,没有看见附近有什么人,同时也确定,便利店门口只有我这一辆白色的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看见什么白色的车。」
我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四处张望,「你家楼下……有好几家便利店吗?」
「只有一家,暖心便利店。」
我抬头,看着自己的正前方,暖心便利店的灯牌在深夜非常醒目。
「我面前就是暖心便利店。」
说着这话,我的身上忽然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她有些不解,「晚上 11 点 46 分啊。」
「我的意思是……几号?」
虽然感觉自己接下来的问题非常荒诞,我还是问出了口,「哪年?」
对方:「2027 年。」
一时间,我的脑子有些错乱,我看了一眼手机,宕机了几秒,「我这里是 2026 年 12 月 22 日。」
沉默了好一会儿,对方开口:「我叫苏敏,苏州的苏,敏捷的敏,你叫什么名字?」
我:「李芥微,芥菜的芥,微小的微。」
目前这个情况实在太诡异了,我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苏敏之前说我留下的手机号不好辨认,当时我觉得是字迹潦草的原因,现在想想,大概也是因为当她看到留言的时候,已经时隔一年,字迹已经模糊了。
我追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敏:「确切时间我不知道,但是我意识到这个事情,是在上个月。」
我有些疑惑,周围的环境变化那么明显,怎么会不知道第一次进入缝隙是在什么时候呢?我直接问了出来。
苏敏:「进入那个空间之后,什么人都没有,是吧?而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家,家里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即便进入那个空间了,我也意识不到。」
我明白了,因为我掉入缝隙的时候,周围都有人,当我发现人瞬间消失的时候,就知道异样,但是如果掉入缝隙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家里,那确实不容易发现。
我:「那你是怎么意识到……哦对了,我管那个空间叫『缝隙』。」感觉统一一下称呼会比较方便沟通。
苏敏笑了笑,「『缝隙』?有意思。」
「那天早上,我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正准备打扫,忽然好像回过神一样,愣了一会儿,发现杯子好端端地在桌子上。」
我想起自己在缝隙里推倒饼干的事情,当回到现实的时候,饼干一切正常。
苏敏摔碎杯子的情况应该发生在缝隙,所以当她回到现实,自然是一切如常。
她继续说:「回想起之前有几次……对了我是画漫画的,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画画。之前有几次,我明明感觉这几笔已经画上去了,回过神来,发现并没有,当时只是觉得自己累糊涂了,后来想想,大概那时候就已经……进入缝隙了。」
「杯子那次之后,只要天气好,我就尽量出去画画,把画材带去公园,在公园里画,我觉得这样才能及时发现异常。」
「进入缝隙的瞬间,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公园里空空荡荡的,只剩我一个。」
「昨天早上,画画累了,就上了天台,准备休息休息眼睛,天台看下去是高速公路,也能看见行人,忽然,所有的行人都消失了,我看见公路上出现红色的字迹,发现是个手机号……」
我也跟她简单说了说自己掉入缝隙的情况。
她有些欣喜:「找到同伴的感觉真是不……」
「错」字还没有说出口,我忽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剧烈的撞击声,然后是一些杂乱的人声、脚步声……
「天啊,有人被车撞啦……」
我手心开始冒汗,对着话筒试探地说话:「喂……」
「喂?苏敏?你那边怎么了?」
回拨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我站在寒冷的路边,忽然意识到,在一年后的此时此地,会发生一场车祸,苏敏……
虽然现在周围只有冬日的静谧,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但是一年之后的现在,面前的街道上,会有一个女孩横尸街头,血流成河。
而那个女孩,是被我约出来的。
我之所以会约苏敏在她家楼下的便利店见面,只是想最大程度为她提供方便,没想到居然会害了她。
愧疚、后悔、恐慌一时间齐齐涌了上来。
我感觉整个人都僵硬了。
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神,驱车回家。
车里的广播开着,「欧洲南方天文台预测,2028 年将发生一次『引力透镜事件』,帮助我们看到距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周围的行星……」
我心烦意乱,啪地一下关闭了广播。
躺在床上,脑袋嗡嗡的让我一夜未眠。
次日,我准备再次拨打苏敏的电话,掏出手机,发现昨天和苏敏的通话记录、短信记录全部消失了。
而她的手机号也在记忆中变得非常模糊。
我目前只知道她的名字,所在的小区,职业的话……我记得她说自己是画漫画的。
我在手机上搜索「苏敏 漫画」,一无所获,画漫画应该是用笔名的,而我并不知道。
思来想去我决定去趟她所在的小区,说干就干,当天下班后,我立刻赶了过去,我想,天天在这里转悠,也许能找到她,告知她一年后的车祸,提前预防规避说不定能躲过一劫。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苏敏长什么样。
更要命的是,万一,2026 年的她,和 2027 年的她,根本不是住在同一个小区,那怎么办?
还有,电话那头 2027 年 12 月 22 日的苏敏提到,她是「最近」才发现异样的,也就是说,此时此刻 2026 年的苏敏,还不知道缝隙的事情,那即便找到了,要如何跟她解释清楚这个情况呢?
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吧。
我去问了小区的保安,问小区里是否有叫苏敏的,保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小区住这么多人,我还能都认识?」
我在小区门口转悠,看见进出小区的年轻女孩,就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一句:「苏敏。」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一个星期,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苏敏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她是个宅女这个事实,让找人更加雪上加霜。
小区门口有一片较为空旷的马路牙子,很多快递员会把快递车停在那里,然后打电话给收件人。
元旦假期,我在这里转悠了三天,也没听见苏敏这个名字。
实在没办法,我和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快递员套了近乎,说是如果有「苏敏」这个收件人,一定联系我,可以给他五百块。
我回家了,心里暗自祈求苏敏买东西留的是真名。
过了三天,快递员打来电话,「没有见到苏敏的包裹,但是发现有一个人留的名字是『苏女士』,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很快,他把包裹拍了照片发了过来,我看见收件人栏果然是「苏女士」,又看了一眼明细,包裹里面装的是「类纸膜」。
我不知道类纸膜是什么东西,搜索了一下,发现是贴在平板电脑上的膜,书写和画画的时候,会有类似纸张的触感。
联想到苏敏是画漫画的,也许会需要买类纸膜,那么这个「苏女士」是苏敏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我给快递员转账了五百块,道了谢。
当天便从按照快递单上的地址,直接去了苏敏家门口。
犹豫了几秒,我轻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皮肤白皙,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毛茸茸的家居服,看起来非常软和舒服,随时可以躺下睡觉那种。
女孩打量我几眼,表情疑惑又警惕,「你是?」
「我叫李芥微,芥菜的芥,微小的微,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在寻找苏敏的这段日子里,时间已经从 2026 年底跨越到了 2027 年初。
「我来找你,是因为……在今年的 12 月,你可能会出车祸……」我字斟句酌地说。
这时,有邻居在楼道间走动。
我环顾四周,「你方便的话,咱们去楼下细说吧。」
我很理解,作为独居女孩,她不可能随意让陌生人进屋,无论男女。而站在楼梯间里说话又非常奇怪,被旁人听到了也不合适,所以提议楼下说话。
她点点头,「你在楼下空地等我,我穿个外套就下来。」
我下了楼,在空地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她过来了。
在粉红色毛茸茸家居服的外面,披上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脚上穿着踢不烂的大黄靴,鞋带散着,脚脖子处露出五颜六色波西米亚风的针织袜子的边儿。
注意到我的视线,她稍微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不好意思……」
苏敏:「三天没洗头了,头发很油……」
我:「哦哦哦没事没事……」
苏敏:「谁知道今天要见人呢……」
我:「我要是休假在家也是不见人不出门就不洗头的。」
苏敏打量了我一番,问道:「你是上班族?」
苏敏:「嗯……明白了。那你说吧。」
我用最简洁的语言叙述了来龙去脉。
听完我的叙述之后,苏敏没有说话。
认识很久之后,她才告诉我,我提到的一个事情,让她有些吃惊,那就是我告诉她,未来的她之所以发现了我留下的手机号,是因为有一天画画累了,去天台休息眼睛,然后掉进了缝隙,看到了高速公路上我留下的手机号。
而她喜欢去天台休息眼睛这个生活习惯,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
因为这个原因,让她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人,应该没有说谎。
我叙述完整件事情之后,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我让苏敏一定要非常小心。
苏敏是画漫画的,脑洞自然比很多人要大,我跟她说的事情,虽然听起来非常扯淡,但我感觉她很快就理解了。
苏敏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苏敏的朋友圈里主要都是发自己的画,我之前还以为她是画少女漫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啥的,毕竟本人看起来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软萌软萌的,结果第一次点开她发的漫画图片,我差点没吓一跟头,头皮瞬间炸了,什么妖魔鬼怪!
我给苏敏发了条微信,「姐妹这么重口味的吗……」
她发来一段花枝乱颤的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画克苏鲁漫画的呀。」
于是我在电脑里搜索什么叫「克苏鲁」,搜索出来的图片把我吓了第二跟头。
从此以后,苏敏发的漫画图,我都不会点开大图了。
有一天,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发了照片和定位,说是拜访出版社的编辑。
我上班时刷到了这条朋友圈,发现位置就在自己公司附近,就回复道:「你还在这里吗?我在附近。」
苏敏回复:「在呢,刚办完事。」
时间临近中午,我回复:「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见了面,我带苏敏去自己常去的刀削面馆吃东西。
面条端上来了,苏敏挽起袖口,开心地说道:「面条看起来好好吃啊!」
当我看到苏敏的手臂和手肘窝的时候,心里忽然恐慌起来!
她的手臂和手肘窝,看起来有种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感觉,是旧伤,已经好了,但是印子还在。
苏敏注意到了我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把袖口拉下来,开始吃面。
我感觉心脏跳得很快,我挽起自己的袖口,伸到了苏敏的面前,「你看!」
在我的手臂和手肘窝上,有着和苏敏差不多的旧伤印子!
苏敏瞪大眼睛,吃惊极了,「你……你也是生病?」
苏敏:「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这是生病留下的伤疤……」
我:「这是我 10 岁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摔伤的……」
我俩你看我,我看你,感觉心中既疑惑又惊讶,这伤疤的位置、样子,也太过于相似了吧!
我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了一下,「你生病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苏敏摇摇头,「不记得了。」
我:「你生病是几岁的事情?」
我:「我从楼梯上摔下去,是 10 岁的事情,10 岁之前的记忆,我也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苏敏:「怎么会这么巧?!」
我喃喃道:「是啊,这也太巧了,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苏敏:「爸妈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我有些神游,「可能吧。」
苏敏:「我准备打电话去问问他们,你呢?」
我犹豫了一下,「我……」
我摇摇头,「没怎么。好的,我也问问。」
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爸妈就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其实感情不和很久了,担心影响我高考,才一直拖着。
离婚之后,又各自有了家庭,还各自有了孩子,所以,我常常会觉得联系他们,特别像一种打扰。要是询问过去的事情,就更是了。不过,这个事情确实蹊跷,我还是决定问问爸妈。
我和苏敏分别给父母打电话,问起这件事,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从楼梯上摔下去/生病导致的失忆和伤疤,没有别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暂时搁置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段时间,无论是我还是苏敏,都没有掉入缝隙,一切都很平常。
过完春节,天气开始一点点变暖和,公司领导让我安排一次全公司的团建活动,时间大概定在下个月,团建的地点,领导比较倾向于郊区的喜鹊山。
于是我就开始查找、联系喜鹊山那边的食宿,很快就把准备工作弄得差不多了。
这一天,我下班回家,走到地铁站口,忽然看见大雨倾盆。地铁站口站了很多等雨小的人,批发了一堆廉价雨伞的小贩,开始在站口漫天要价。
我没带雨伞,也不想挨宰,于是就在站口默默等待雨小。
可是等了半天,雨也不见小,而同在站口躲雨的很多人,陆续被家人打伞来接走了。我忽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全城大雨,我爸知道我被困在一家商场里,开车把我接到自己家,为这事儿,他的现任老婆不高兴了很久。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于是回头。
叫我名字的是一个男孩,瘦瘦高高清清秀秀的,看起来二十多岁,感觉和我差不多大。
我完全不认识他,于是迟疑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你认识我吗?」
男孩点点头。「缝隙。我捡到你的寻人启事了。」
我愣住了,「你也能进出缝隙?」
「嗯,是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静隅。」
「不要去喜鹊山,你会死。」
周静隅继续说:「下个月的你会接到我的电话,是上个月的我打给你的。」
「上个月,我掉入了缝隙,看见了遍地的寻人启事,找了一张字迹清楚的,记下来,回到现实之后,我给你打了电话。」
「缝隙这个名字是你起的,说以后就这么称呼,方便沟通。」
「我们通了电话,知道了我们身处不同的时间,通电话的时候,你在喜鹊山,正在打电话的过程中,你掉下了山崖。」
他眼里带着点欣喜,「我现在终于把你找到了。」
我消化了一下这个情况,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思绪烦乱成了浆糊,天啦!这不就是我和苏敏的故事的翻版吗?不过这一次,死亡是降临在了我的头上。
而且,缝隙这个名字,除非我跟对方说过,不然对方不可能说出来,因为那个地方没有名字,是我给它命名为缝隙而已。
愣了良久,我感激地看着周静隅,「谢……谢谢你,到时候我请假,我不去喜鹊山。」
仿佛间我忽然感觉,我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他。
我脱口而出:「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周静隅愣了一下,「嗯……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大雨忽然停了,人们开始走出站口。
「咱们……边走边聊?」
在路上,他跟我说了掉入缝隙的经历,和我、苏敏大同小异。
回家途中,有一个十字路口,需要往左走,我发现,我并没有指路,但是周静隅却自然地往左走了两步,然后很快停住脚步,问我:「你家是往左还是往右?」
「往左。」我回答道。然后两人往左继续边走边聊。
我俩越是说话,我心中的熟悉感越强。我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想多了。
终于,我们走到了我家楼下。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可能听起来会有点儿怪怪的。我能看看你的手臂吗?」
他点点头,挽起袖口,不出所料,手臂和手肘窝,也有差不多的伤疤。
我深呼吸一口气,简单地复述了自己和苏敏的情况,「你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小时候爬树,从树上摔下来,摔伤的。」
我越问越心惊,「是不是之前的记忆就消失了。」
周静隅,「对!你怎么知道?」
得到答案,我越发觉得整件事特别离奇,我们三非亲非故以前也从未见过面,怎么可能有历次相似的经历?
互相沉默良久,我俩互加了微信,各回各家了。
我走进小区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躲在小区大门处的一个角落里,偷偷看着周静隅。
只见他在小区门口站着,凝视着我离开的方向,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仿佛给自己加油似的说了一句什么,之后转身离去了。
我和处于未来时间线上的苏敏通电话,得知她会在 2027 年底遭遇车祸,我将此事告知了处于现在时间线上的苏敏,希望她能躲开车祸。
能不能躲开车祸,目前还没有得到验证,谁能知道,我的死期竟然在苏敏之前,现在,得靠我去验证此事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喜鹊山团建越来越近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和苏敏、周静隅见了个面,我觉得,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我们仨细细交换了信息,关于缝隙,关于伤疤,关于童年的意外,以及意外后的失忆。
我:「我觉得,在我们失忆的部分里,我们……可能是认识的。」
苏敏和周静隅都点点头。
周静隅:「我问过爸妈,就说是爬树摔的,没什么别的。」
我:「你们有童年时期的照片吗?」
我:「要不……我们分头回家翻翻影集,看看小时候的照片,试试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我的童年照片在妈妈那里,找了个周末,我去了妈妈家,翻开了影集。
影集非常正常,从我出生到慢慢长大,都是有照片的,只是从楼梯上摔下来那一年,没有照片,妈妈说,那时候哪有心情拍照片?
苏敏和周静隅反馈的情况也一样,出事的那一年,没有照片。
时间过得很快,明天就是喜鹊山团建的日子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三人都没有掉入缝隙。
我跟领导请假了,表示不去参加团建,领导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同意了。
在本应是我的「死期」的那一天,我一直在家里待着,苏敏和周静隅陪着我。点了一堆烤串、啤酒、披萨、炸鸡、薯条……然后刷剧、打牌、玩游戏。
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比起去爸爸家或者妈妈家,那种仿佛自己是多余人的尴尬聚会,我觉得跟苏敏和周静隅在一起才是家人一般的感觉。
周静隅在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自己创业了,做高校学生的生意,干过什么鲜花订购,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