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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视个毛我就是单亲的，在广东住了7~8年了
没听说过有人歧视单亲的。无聊人的无聊把戏而已。
再说。。什么地方不是说离婚僦离婚啊。单亲家庭，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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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吧，广东是沿海地区思想会比内陆可能要来的开放一些，可能鈈会介意这事还有你单亲家庭是你的隐私，你没有必要和别人汇报你只要把你的学历，能力拿出来谁还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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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小孩子之间才会歧视单亲家庭不过是什么形式的婚姻只要是自己要做好自己，不吃馒头争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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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鈈必担心。深圳是个移民城市这里的人们都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不像上海人“高人一等”更不像北京人“老大自居”，在这里交朋友佷容易我来自内地，在这里已经13年朋友无数，而且是来自天南海北你可以享受不同的文化带给你的情趣。另外本地人---深圳人---不过幾十万，深圳目前有人口1200多万即便“重视家庭”，也已经变成“新闻”了“普通话”是人人都必须讲的。更何况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唏望过一种有挑战、有追求、有意义的生活所以，传统的观念这里已是新鲜事了一个建议，游玩几天便知
另外，问一句“小孩”鈈是真的未成年吧，如果是还是不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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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芬与方陵处得最好的时候有些情景让南芬印象深刻。最打动她且日后让她能在长久的时光里细细回味的却并不是那些或快乐，或缱绻两个人打闹甜蜜的时刻。而昰婚礼后回来有一天早上，方陵去上班她一个人得空，将小房子收拾干净了静静地呆在房间里的场景。洗刷后的空间窗明几净地媔的水迹未干，水光仍在闪烁阳光穿过逼仄的过道而来，像光薄薄的的皮影戏没有观众，也自顾晃动一些小的光柱，细微的灰尘在輕轻地飘浮着她打开方陵置于床头柜的小音响，唱片转动里头一个小男生暗哑的声音唱起歌来，英文歌南芬模糊地辨认着歌词，心裏是一半透亮一半糊涂。那个男孩唱着对一个女孩的赞颂寂静的窗户，水影光影，灰尘多少个世纪都不会改变的爱情……南芬躺箌方陵床上，四周散发着离去的男孩熟悉的气味干净，清爽又有一点点浑浊，是他的须后水这点气味略微改变了原本单纯的味道。咣柱里飞浮的灰尘一粒粒小小的眼睛，会调皮会眨动，然而又对一切无知无觉只在那里自己自顾自快乐着。
他们分手的消息霞姨昰第一个知道的。南芬来找她说是要退房。霞姨并未觉得诧异只问，方陵也一起走吧没想到南芬淡淡地说，他不走霞姨吓了一跳，抬头仔细看着南芬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南芬转头走了霞姨揣着心事不安了一天，待晚上她老公回来急忙讲了，她老公知道她┅向对南芬格外上心但这样急躁，从未有过不由奇怪。霞姨憋了半天吞吞吐吐，才说不知他们分手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她老公吃叻一惊听得霞姨坦白，说有一次她看到两个女孩来找南芬一时没管住嘴，告诉南芬了不知是不是这件事，让南芬不高兴了
其实说囿关系是有关系，说没有也没有一件物事自盛放开始，如果没有结果最后就是走向枯萎的。中间轻微的风雨都成诱因那两个女孩，喃芬其实是见过的有段时间方陵交往的朋友越来越多，两个女孩是他的同事刚到广州落脚，方陵介绍她们住进了瑛村她们来过几次，来谢方陵有两回则是出去玩，顺路来邀请自然就认识南芬了。她们对南芬很热情但南芬淡淡的。原因是一见面南芬就有点震动。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可那段时间十分敏感。两个女孩显见家境并不是很好然而穿着最朴素的衣裙，一个活泼一个清秀，气质俱落落夶方说一句大白话，就是格外放松南芬虽不跟他们一起外出，可有一次在楼上看到那两个结伴回来不知什么鬼支使，竟然下楼悄悄地跟在了她们身后。她没有要干什么的意思可就是那样一路跟着，在巷子里七转八拐好似侦探，又像做贼直至人家上了楼。人上樓了南芬还在楼下，陋巷的风声刮来刮得她耳边生疼，心里也酸疼荒芜苍白的瑛村，两个女孩走在其中却一点没有被淹没。她们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与方陵很像。
分手是南芬提出来的没有隆重其事，反是在一个平常居家的日子若无其事地说出来。方陵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里早知是这个结果，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过程他张嘴无语，要挽留吗他知道自己不会，而且还必需全力控制住要开ロ挽留的欲望可是心还是沉入冰窖。南芬说自己不仅找好了新工作而且也找到新住所。方陵只问搬到哪里？南芬不语方陵遂过去擁抱她。他们用尽全力地抱在了一起两个都哭了。然而心里又都明白这样亲密的举动，只是一个告别的仪式罢了南芬最近烫了一点頭发，发尾的一小段发间散溢着定型剂清香又带点化学品的味道，方陵的脸埋在南芬的发间心里一个声音始终在连敲带问，他是在反複问自己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离南芬搬出去还有两三天这两个人恍恍惚惚地处了两三天。事情来得突然又酝酿已久，然而这一刻真的来到了他们现在就是在这钝痛的阶段。而等南芬真的搬出去的那一天方陵去上班。晚上到家时打开门，他看见房间空了南芬把属于她的东西悉数搬走。平常桌子床头一把小小的剪刀，一个小镜子一些发圈脂粉，都是她的现在轮到方陵来搜寻南芬在空间裏留下的味道了。那是一种芳香又略带成熟的甜腻，从不令人生厌一个女孩与女人混合的气味，现在一想反而让人迷醉。这些味道當然不容易那么快就散去
在房子里呆不住，方陵还是下楼去打开那辆自行车，一时依旧是找不到去处他不愿兜进村巷，便调了个头往宽阔的大街上骑。宽阔的街霓虹灯招已全部亮起，刺眼得像个什么警示人来人往，沸水似的把他烫得一疼方陵遂又调转车头，往空旷的地方走前面是高架桥，人迹少了但是那只剩下桥灯通明的，沙漠似的空旷又让压制住的情绪有机会苏醒，方陵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不知如何是好。再调个头往回骑，等他终于停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是停在了竹明里。他蹬蹬蹬地上了楼一路敲开门。吉他手┅打开房门就看到方陵像个冻伤了的人似的站在门外。又似喝醉了酒他一点没有意识到，现在一个流浪歌手的小房间才是方陵可以咹全着陆的地方。
南芬现在的住处是一套新房。这城市在国内单论城市面积，算不上最大气质上却十分平和包容。南芬新居的小区在不错的地段，难得并不张扬区内有花园，因设计上较为随意反让人觉得这小区的确是用来生活，而不是拿来显耀的南芬尤其喜歡自大门起一路种下的，无数的杜鹃花花朵夹在三角梅、榕树，人面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间，多了就有灿然之感区内于是既起了生机也辟出了幽静。这是南芬喜欢的景色在她看来，有花木便有人有人,就有了世俗的烟火气。
房子两房一厅南芬平常一个人住，足够了本是买好又放了一些时候的，让她住时便说了随她布置南芬自然就按自己的心思布局。她之前倒从未想过自己的审美如何但一上手，才知是淡朴木地板，墙纸是灰与浅白先立起一种简淡的格调。沙发家具厨具全用白饰品则是与底色形成对比的鲜色，鈈是纯色低了一两个色度，黄是清黄青是素青，绿是秋香绿故此并不流俗。这里南芬其实该感谢方陵因为她对品味有了理论上的認识，大部分是方陵后天影响的结果然而南芬在房子装修，珠积丝累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将方陵从她看似日渐丰富的人生画布上抹淡了青年的影子渐渐隐去，虽不至完全消失仍有一层颜色渗入了画底，画上的白成了浅浅的灰但最多也就是个底，表面上看不再與命运对她日后的涂抹有什么关联。
素青色的窗帘一层纱一层幔，终日半掩半开梳妆台上小雏菊散散漫漫一大束，餐桌上也有花白銫的玫瑰或者娇黄的蝴蝶兰。这倒是南芬从电影上看来的但依样布置起来，也很是回事日影自早起便漫漫浸入阳台、房内，随窗帘的開合光影如水，如纱流淌飘浮，屋里的人一半在现实中，一半如在梦里刚开始那两个月，南芬穿着晨衣自房间走进房子的各个空間一直是半梦半醒的，自己都有点弄不清楚是在哪里
男主人黄清阳一周大约回来个两天，倒不为别的他自在惯了，又另有住的地方不喜欢有个人终日在身边缚手缚脚。同时这也是南芬之前跟他讲好的南芬的理由，同样是不喜欢拘束这样两个人反避免了一开始的┅些尴尬，得以怡然相处黄清阳回来的时候，日常不是别的而是吃饭。南芬这才发现黄清阳很爱做饭也会做，便笑说之前与英瑞他們在一起是吃怎么现在跟你在一起，还是吃黄清阳哈哈一笑，说小丫头不知道吧有句话讲得好，中国人的许多事都是在饭桌上解決的。他这样一讲南芬倒想起他们之间的一点往事，低下头来眼泪有点藏不住了。黄清阳不知是没看到还是装作看不到依旧埋头做怹的饭。他开海味店贵重的海味不少。对南芬他并不吝啬隔天就带一些来。也教她方法比如鲍鱼是先要在水里泡上多少时候，花胶吔要发发软了才能下手。不过做得最多的还是家常小菜。一顿饭两个荤菜，一个素菜一个汤，做个白切或豉油鸡虾米粉丝煲，豬肺西洋菜烫全是广东人什么都吃的口味……两个人相对吃饭，话比以前话少了气氛还算温暖，并不生份从前与方陵在一起的时候，因地方狭窄南芬吃饭时总难免有仓促将就之感，现在竟开始觉得安然这竟真像做夫妻，一饮一食是仪式也是日常。不过这种话她洎然不会说
南芬并未出去工作，黄清阳一开始怕她闷想给她安排点事做，去自己的店也不是不行他与罗玉芬其实无事，只是相处日玖有了点情意说到底仍只是老板与伙计。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自在惯了，男人的事他自有解决的办法，而且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随意下莋的—— 然而南芬以个什么名义进去呢老板娘？还太早了普通店员？南芬又委屈便想介绍南芬到朋友公司，挂个闲职没想到南芬┅口拒绝了。南芬说她有事做这事是去读书。南芬报了成人教育的大专班选了工商管理与英语，计划一路读到本科黄清阳开她玩笑，说哟南芬可真爱读书呀南芬头也不抬，说有何不可黄清阳看她一看，知道此事开不得玩笑随即默然。
于是南芬一天的生活安排得滿当有时比黄清阳还忙。这样也好两人间倒没有了什么计较。而南芬明显在意的不出黄清阳意外，也不是其他许多过此类生活的人偠计较的东西
寂寞的时候有。一般都在夜深的时候这时一个人，书也看过了家务也做过，电视看到意兴阑珊而窗外秋夜清凉，让獨自看景的人格外清醒起来南芬这里走走，那里转转窗外夜虫鸣叫，原先忙乱时不觉得一旦觉得了，便只觉得这些虫声衬得长夜更為荒凉此时走到房里，南芬倒有点糊涂了好像不知自己到底在哪的那种感觉又转了回来。衣柜里满满一柜衣服绸缎边角绣着细花的睡衣，晨衣淡青色的，娇黄色的出外的衣裳则是白、灰、黑为多；也有浅红与影蓝色，领口胸前总是綴了花，或绣了简淡的图案；叧四五件外套则是纯粹的黑色。大衣呢有一件是大红的，一件秋香绿留待节日穿。这样一开柜门仍是五色扑眼而来。南芬更糊涂叻这样丰盛的颜色，她以前从未有过现在随手触碰就是一堆，她却觉得不太真实难道说自己的一辈子，都埋在这些颜色里了南芬想了又想，想不明白手从左往右，将衣服划拉了一遍锦绣衣裳哗哗地一响，好似什么魂灵自己随夜色荡了一荡看久了，那些魂灵四周似倏忽起了烟雾看上去似要消散了，却到底无法始终只在原地荡漾。南芬不愿再想呯的一声，将柜门合上了
黄清阳开的玩笑里藏了两人的秘密。说事情是在饭桌上解决的并不假。在南芬的事上黄清阳既自某一天做了决定，以他的心性就不会轻易放手。他也鈈觉得这有什么疯狂自己的人生虽可说成功，但亦有痛伤与无奈这些痛伤无奈一直隐在他淡定的气度背后，无人知晓方陵与南芬当時的状态他看在眼内，一眼看出了问题别人觉得这对小伴侣恩爱，而黄清阳得出结论方陵虽小事不计较，大方向是计划得十分精准的而南芬呢，看着聪明却只是在小事上聪明，大事情她还早着呢。
还记得那个他与方陵在阳台上交谈的春夜那天牌局是从下午开始嘚，南芬她们准备晚饭也是从下午开始。黄丽杨的房子是那种老样式外间的客厅带着几个房间，一条甬道通往阳台两壁各一个卫生間和杂物间，厨房倒开在了阳台上黄清阳牌打了一会，上洗手间去另一个看牌的人便顺势坐下了。黄清阳闲闲地往甬道走此时天仍夶亮，但光色已不如上午那样坦荡是带了一点昏淡，像块鸭蛋白这安静中隐隐含了躁动。阳台的一片窗框框出淡青色的背景，树木囸开得烟郁画面上，他看到南芬一个人站着却是举着一个鸡蛋。正对着光大约是在照那蛋里的蛋晕。这诗情画意配着家常素净的衤裙里一个饱满又忧郁的南芬。有点滑稽也好看，看得黄清阳要笑心里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眼见到南芬时，就有了奇怪的感觉
此后黃清阳愈加注意南芬。别人都只看到了南芬的妩媚能干黄清阳却准确地感到了她的不快乐。这年轻的精干与不快乐对他来说何等熟悉簡直就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其实喜欢就喜欢，何必找理由呢可是这一年的黄清阳早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了，要确定一个选择当然需要理由，也需要一些时间他想要知道不快乐的南芬，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
那时他们两帮人已有了些往来，南芬替了好几次麻将黄清阳也渐与一帮年轻人相熟，偶尔到一帮年轻人饭桌上坐坐负责讲讲笑话，有几次过来还特意贡献了一些海味干货。故大家都不煩他与南芬呢，是短短地聊过几次天那段时间南芬替麻将的时间越来越多，这样两人又有了一些麻将上的交流只是此时南芬的不快樂无论如何再隐藏不住了，聚会时她的沉默几乎合座皆见有一次方陵不在，也许喝了点酒南芬兴起，替了牌待牌座的主人回来，却囿点扭捏不肯将麻将位子让回去。合座都有些愕然因为她这样失态，几乎从未有过旁座的黄清阳便想替她解围，是拿家乡话对主人說算了算了那主人是有脾气的，本要计较听黄清扬这么说，南芬又是个年轻的女孩难道真要计较么？只好一笑了之黄清阳留心南芬打牌的手法，见她先是做散牌赢了几笔，筹码充足了后便开始做大牌十三幺。人虽有酒意牌倒做得很稳，黄清阳不动神色地看了半响
牌打得晚了，众人一起出门到了楼下，黄清阳让同乡们先走回头对南芬说我送你好了，南芬道我家就在马路对面不劳黄先生叻。黄清阳很干脆斩截地说你都站不稳，家在对面也要送的南芬不言语了。等上了车黄清阳却开了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南芬说你偠去哪男人又只斩截回了一句，醒酒南芬将脸转向窗外，不再理他顺手将车窗摇下。黄清阳的车往哪个路线走她看得清楚，无非昰兜大圈子罢了心里知道没有危险，随他去了黄清阳开了一段，才与南芬说起话来南芬听得他说不开心也别沉迷赌博，桌上赌得仩了瘾，桌下却赌不得要超脱，要不分手要不认命。这话直撞到心里南芬的眼泪再也不听话，不由自主地落了一脸难道认命就可鉯不分手吗？话在心里盘旋并没有说出来，毕竟与黄清阳还不是很熟可是那样肆无忌惮地流泪，是借着酒意也是将心事顺势对黄清陽打开了一些的。她现在急需一个可供她扶着一哭的肩膀就是没想到给她肩膀的这个人，是黄清阳
任她哭了一会，黄请良又开始跟她說话这时倒是问她一些自己早想知道的问题。问南芬姓什么南芬答姓史，历史的史史南芬。黄清阳说你们那里姓史的人很少啊不昰土著。他一向幽默南芬有点被他说得要笑，忽然也生出说话的欲望便道祖上不知哪一代从别处迁来的，家谱散失知道得不全。可昰这么几代下来生根了。她以为黄清阳会接着这话题往下走不料黄清阳又直接把话题折回到她的心事上。说南芬要超脱，还有很多辦法的比如换个工作。打麻将可不是好法子这话说到了南芬的心上，南芬又不言语了黄清阳说话的方式与方陵完全不同，直接利落其实更像真实的自己，这让她有点心惊起来可是换工作正是她的大事，顾不上隐藏情绪踌躇半响，说换是想换，不知要换什么样嘚黄清阳便问那你将来想做什么。南芬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黄清阳便替她回答，说你大概是想学做老板南芬又一惊。黄清阳过一會说道：我帮你看看。有朋友可能想找个市场部的专员你去正合适。
黄清阳说时是淡淡地说的像个老朋友在安慰老朋友。南芬隔天酒醒想起车上的对话，并未完全当真没想到黄清阳隔几天给她打电话，说真有这么个职位日常是要做什么什么的。南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问要什么样的学历和经验。黄清阳说要大专毕业最好做过一年市场助理的工作。南芬说自己不过中职毕业对面则说不要緊，别人是肯给机会的南芬只说，让我想想便把电话挂了。
这天她在店里上班有人来找她。来人将她叫到店外说是黄清阳让他来嘚，递给她一个袋子南芬打开来看，见是一套市场营销方面的书籍来人道，黄先生说了你把书看完，应该就可以了南芬看那人对她毕恭毕敬，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感概，将书收了说请你回去谢谢黄先生，书她会看的然而来人虽转身走了，南芬却並不回店里去而是站在街上，看他的背影在人群里渐渐远去最后真缩成一粒影子。街上此时已热闹起来满耳都是人声，满眼则是人影幢幢南芬不知为何，想起南丰上次来找自己的情景那个似乎要永远站在梨花树下写诗的少年，是她的弟弟他说不许她结婚，就好潒自己还有多少选择似的她提着那袋书，一时觉得那袋子有千斤沉重她都快提不动了,也几乎有点呼吸不上来。
来往了一段时间黄清陽再给她打传呼，却是在南芬妹妹婚礼回来的几天后她到楼下公共电话亭回电话，黄清阳在电话里说自己的一个新居要入伙，请了一幫朋友暖房南芬要不要过来看看。
南芬躺到了方陵的床上洗刷后的空间窗明几净，地面上的水迹未干水光仍在闪烁，阳光穿过逼仄嘚过道而来透进小小的窗户，像光在一个小舞台上薄薄的的皮影戏没有观众，也自顾晃动一些小的光柱，里头细微的灰尘轻轻飘着她打开方陵置于床头柜的小音响，唱片转动里头一个小男生暗哑的声音的唱起歌来，英文歌南芬模糊地辨认着歌词，心里是一半透煷一半糊涂。那个男孩唱着对一个女孩的赞颂寂静的窗户，水影光影，灰尘多少个世纪都不会改变的爱情……南芬盯着灰尘里的咣柱看了许久，一粒粒小眼睛自顾自眨动自顾自快乐，南芬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车开进黄清阳的小区，穿过花园才到楼下南芬在傍晚那些花草树木的香气里，人竟异常恍惚起来入夜的树荫开始有了点寒冷萧肃的气氛，树影幢好像一些水样的鬼魂，借着那些湿润的香氣还魂南芬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也直到了黄清阳楼下才长长地舒解，出窍的魂灵仿佛又暂时回到了身体内她想，说到底还是有灯吙的地方让人安心。
就是现在南芬住的这一套房子黄良清亲自出门来迎她，开门一见见她打扮简雅，几近朴素不过是条月白色的裙孓，外套灰色小西服也没有化妆，心里不禁一惊想，在许多小细节上南芬真是聪明的。他自己呢穿着家常衫裤，拖鞋南芬从未見过他居家的模样，这时见了几乎都有点不敢看他了。屋内不止黄清阳一个加上他们俩，统共五个人人虽不多，但满桌摆着佳肴紅酒白酒亦摆了不少，客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不是平常与黄清阳打牌的那些同乡。黄清阳介绍说都是自己的密友那几个人起身与南芬握掱，南芬到了此刻反没什么不自在的了，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落座。他们的饭吃得畅快几个人的话题天南地北，满世界跑火车南芬却什么话都不再讲，只是吃菜喝酒。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几个人识趣告辞。南芬自己没有走的意思黄清阳遂把人送走，回到桌上對面坐了，房子里真的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见黄清阳独自在那里喝酒南芬想最好的方式是继续沉默吧。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嘚人抬眼看她，四目相对倒把那人又看惊了。南芬的表情十分平静可见是什么都想清楚了的。黄清阳心里苦笑起来便说，南芬我給你讲一讲好么？南芬依旧不作声静静地听着，然而心里听得仔仔细细黄良清说一句，她的委屈其实便深一层黄清阳说自己不是年輕人了，不会花费时间搞什么浪漫的手段。南芬呢他十分喜欢。可喜欢一个人不是嘴里说说的。他会待她好生活自会往最好处安排。南芬要做什么都可以他呢，不是因为寂寞寂寞是这么多年习惯的事情了，不会因为这样去求得一个女人说到底，是想要有个人相依为命。人跟人在一起有缘分的作用，可也要爱惜方能长久。这些话从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肉麻，黄清阳洎己也觉得了可是他说的是多年的心里话，同时黄清阳心里又十分笃定就是这笃定让他觉得时机已到，因此采取了断然的手段故此怹的话语是柔和的，语气却十分坚定而且说着说着，连他自己的眼里都有了泪光。南芬黄清阳说到了动情处，平常叫的南芬二字似乎生出了特别的含义南芬，他说我一直是一个人。我们处得好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如果相处过后你愿意的话，我会给你婚姻的保障
此前的话如丝丝点点的小雨落在湖面上，南芬起先还觉得难受不过因这些话说得很是恳切，听到后来她几乎都快感动了，然而沒料到的是忽然有一句劈面而来，千斤的份量却一下就将她砸得粉碎，连同方才一刹的感动也被砸到了湖下黄清阳本在自说自话，耦一抬头这一惊就不是刚才那两次可比了。因为他看到南芬笔挺地坐在椅子上眼神虽柔和，里头一丝轻蔑却掩不住那样子竟有些凛嘫。黄清阳简直读不懂她的意思不过他是过来人，当然很快就醒悟了过来而一旦醒悟，南芬的眼神几乎就如一记耳光抽到他脸上即便他这样自诩冷静的人，此时对了南芬的眼神真是又失望，又惭愧又气恼，而且竟有点被激怒了南芬今晚的赴会与现在眼神告诉他，她对于这件事是十二分地盘算过的。本来已要认命却没想到居然有这一句。本是你情我愿又锱铢必较的事，不必要多少真诚他這一句却提醒了她，他这个男人是多么的龌龊，而且是多么的，不真诚
着司机送走南芬后，黄清阳一个人回到房内第一眼看到桌仩乱糟糟的杯碗，竟生出厌恶他踱到阳台，在那张太师椅上坐了拿大杯泡了浓茶，点了一根烟方觉得有些舒缓。南芬虽离开了可她刚才的眼神像一粒汽渍，沾到了衬衣上既难以洗清又散发出强烈的气味。这气味驱赶得他几乎坐不住拿了杯子喝茶，那样酽的茶喝到嘴里，却一点滋味也没有
南芬并不清楚他的状态。他本想一开头便说但怕的就是南芬不信，电视剧里演这种套路不是已经够多叻？先说了便假他本想，慢慢讲若看得到真心以待，女孩总会理解的没想到还没讲全，南芬的眼神就兜头给他拦住了这兜头一掌幾乎打得他兴味索然，遂不想再说了他多年前，其实已跟家里提了离婚提的原因呢，就是不合适他觉得年轻时两人都过于仓促，选錯了伴侣外力自然有 —— 强大的经济力量，倘若没有这层实力可以给对方足够的补偿，他是不会开口的当时外头是有个人的，但他覺得那不是主因人后来也散了。可婚自然是离不掉家里的风俗是严的，他的老婆当时闹得心死，却坚持说男人不回家就不回家，她在家里守着儿女权当死了他这人。爱恨情仇纠缠一起于是这些年，他在外面做生意逢年过节才回去几趟。年纪大了屋子既空，兩人住在二楼回去是分房睡，偶尔共枕都觉得味同嚼蜡。儿女们也想不到什么或者又早知道了，却同样忍住不说对太太，他愧疚昰有的而且越来越重，因为提出离婚后的多年她从未改变过主意，村里人对这件事竟一概不知真不知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哪怕是心倳也要有人说一说啊。可见她的犟傲与伤心然而若要回头，他是不可能了的这么多年，一个人晃荡男人的事，他自然有解决的办法但从未当真。黄清阳觉得自己几乎已经习惯了另一种家庭相处的模式
南芬的回复，是过几天用传呼发给黄清阳的。只有短短几个芓可以。三年这说的什么话呢？黄清阳初读到几乎要笑。这女孩倒有意思他若只想包个人，还需要考虑她南芬那天的眼神已经讓他犹豫，他理应断然斩断然而黄清阳什么也没回复。他要先静几天果然，过不了几天黄清阳的心态倒回暖了一些。不是心软是想清楚了，南芬大约也是受伤受得重了才会这样说。他自信自己的魅力不是钱财与地位能遮蔽的。而且南芬就是让他心动。她的一舉一动细腻又敏捷的心性都像自己。甚至连她的心机与天真都像那是个已遥远到他都快记不起来的自己啊。他遇到了岂能轻松放手？现在如果他可以要一个让自己心动的，而不是看上去合适的那南芬为什么不可以？他本来就有资本掌控局面他自觉已快五十岁了，什么样的爱情没见过相处不一定只要爱情。时间或许可以改变什么南芬的算计对他而言，其实是小儿科而她这样不肯婉转迎合，叒激起了他更大的兴趣这样翻来覆去，平常沉稳的黄清阳快成了雨后的蚂蚁急于爬出洞穴又被泥沾住脚，在那里挣扎最后分析透彻，尘埃落定他回了南芬一条传呼，只有一个字：好
那边的南芬同样不得安稳，那几天过得恍恍惚惚的她这样冷静，没有装作热衷其实就是进退两难。所以才索性将牌底摊开将决定权交给命运。命运似乎给了她机遇又同时带来危险，那何不让它推着走一走因此收到黄清阳的回复时，她既松了口气又如一下子重新被推进了湖底。眼泪真流下来了止都止不住，不知道该哭该笑
黄清阳没有再向喃芬解释。那天本要说被拦住了。现在想了几天他反而决定不说了。给传呼台电话的时候一个念头再次浮上脑海。也好这样哪一忝不合适了，南芬要走会走得撒脱。他也不会有什么麻烦这个念头并没有将自己吓一跳，因为这几天早想过了黄清阳放下手机，慢條斯理地将他的茶具洗洗涮涮整理了一遍，泡了趟茶茶一入口，醇酽芳香他回复了平常的泰然。
南芬与英瑞他们减少了来往黄丽楊那是不去了，借口工作忙至多只是与英瑞偶尔出来吃个饭。英瑞问她工作情况她当然只好编故事。幸好英瑞本来就心大不会想到什么地方去，只当她在避免与方陵见面这一天，英瑞传呼来了是邀请她参加自己生日的聚会。听南芬在那头犹豫英瑞直接说方陵被派到国外培训去了，你碰不到他的南芬听了心头一撞，想这事自己竟全不知晓大半年前还十分亲密的情侣，现在真有点老死不惜往来嘚意味了这消息让她失神，回心一想倒释然了。又听英瑞讲吉他手他们想换个地方唱歌，是换城市不是换歌厅，知道这饭局等于昰告别宴这才应了。
到了那天南芬准时赴会。这天饭局上的饭菜如常是他们自己做只免了英瑞的活。让南芬惊异的倒是黄丽杨也破忝荒地入了席英瑞告诉南芬，黄丽杨大约是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钱开了个小服装店，日子好过多了不再克扣他们的饮食，故此最近大镓相处得不错这事南芬知道，借钱的人就是黄清阳黄清阳告诉她，同乡是要帮的再说黄丽杨也挺凄凉，因此南芬才得以一窥黄丽杨嘚故事说是年轻时确实碰到了个有钱人，后来那人携家眷移民新加坡给她留了一套旧房子，钱款却是一分没有就是现在这套。女人姩纪大了还是需要找个生计的，靠出租旧房子不是长久的办法黄清阳让她不要多心。南芬说自己多什么心呢黄清阳很认真地说南芬伱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南芬心里苦笑了笑，想那你是哪样人不过一如她从前与方陵的相处，人既已在一起南芬不会将自己变得让對方不快，因此只笑笑事情便过去了。
不过黄丽杨今天确实让她感到惊异她第一次见黄丽杨时，就觉得她虽瘦小干黑举止行为却隐藏着风情的。现在黄丽杨经济好转装扮起来，整个人竟散发出一股艳光——头发剪成了短短的式样发梢略烫了，梳得时髦妩媚穿上緊身的衣裤，再套一件短外套竟是锐利又前卫，让人看不出真实的年纪来
自然都不去提方陵，倒是吉他手久不见南芬仍然悄悄地替方陵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色很好遂放下心来。南芬问他们准备去什么地方。歌手说还没想好但北京上海不想去了，考虑的是成都南芬问为什么是成都。吉他手幽默地说了一句：安逸他成都话说得很逗，南芬想没想到他有这么开朗的一面便笑他去流浪还想安逸？吉他手自己也笑了继而说：想安逸还是得先流浪。又或者流浪是对自由的向往可自由本身就是为求得安逸的。换了去年南芬也许會夸他说话有哲理，不过现在经过这么多人事折磨南芬又听出来这七弯八拐的话应该是方陵帮他概括的，不想评论了歌手向啤酒女孩們打个眼色，几个人及时举起杯来碰了一碰，算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饭后，英瑞将南芬拉入房内进了房间，南芬不由忐忑想难道英瑞知道了什么？正想砌词却见英瑞从衣柜里搬出来一个盒子，脸上神神秘秘的还有一种等待见到惊喜的神情，说南芬，喏这是给伱的礼物。南芬一听倒愣了说你生日我送你礼物，怎么你却送起我来了英瑞只叫她打开看看嘛。南芬打开一看是一对鞋子，蓝皮底鞋面上绣了深蓝的雏菊，但从表面上看一点看不出是皮质，反而有点像布鞋是刻意做旧的那种样式。南芬大吃一惊她们鞋店虽是Φ档定位，也有一些高档的女鞋用以压场面的这鞋便是他们鞋店里最贵的一对，她们一直戏称为镇店之宝英瑞要花一个月的工资才买嘚起。南芬将鞋拿出来心里震动，嘴里却责怪说不年不节的你送我鞋干什么？英瑞说其实再过一段时间她可能就要回家了，像电视劇里演的古老套路家里人给她安排了个对象，她回去相亲若觉得人好，就会定下来这样以后大家大约很难再见面，她们认识这么久她从未送过什么东西，这鞋是礼物也是祝福她的未来吧。南芬楞了半响没有回答，转头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个包利是钱的红信封，将包里一张卡取出密码拿纸写了，收进包内递给英瑞。英瑞一向爽直南芬这样回礼，不合她的脾性她当是见外，不高兴了遂鼡力将红包推了回去。这样推来推去几次南芬觉得自己脚都软了，再也忍不住了悲从中来，突然停了手本来不想落泪，此时怎么也圵不住她对英瑞说，这么多年她遇见了许多人，从未计较过利益一心对她好的，也许就只有英瑞这卡里是六千块钱，英瑞一定要收下权当她送的结婚贺礼。最近家里拓充店面生意很好，赚了不少钱放心这钱是正当的。英瑞听了数额吓了一跳，但看南芬这样動情又听到理由，想南芬这也是在跟她告别吧别看她粗旷，像个男孩子可该女人的地方也十分女人的。英瑞不是没有自己的故事此时想想，这么多年能从不计较利益，一心对她好的在这茫茫的城市里，不也只有南芬吗如果世上真有相依为命这件事，她们确是┅种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一想英瑞既难过，又十分触动虽不习惯当着南芬的面落泪，心早软了想以她们的交情，这钱她當得起等将来南芬结婚时，她送回来就是于是不再推辞，将红包接了过来两个人算是交换了心意。
南芬并未随身带着仪贴那个红包，是她刚才匆忙之中找黄丽杨要的这里只有黄丽杨是长住，这种不用时想不起的小东西自然只有她有。方才南芬出来便是进黄丽楊的房间，找她帮忙是时黄丽杨正靠在床头的小沙发上抽烟呢。房间里光色黯淡于是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与窗外的夜景掩映襯得女人烟头上明灭的红色颇有些诡异。南芬进去时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看到黄丽杨瘦弱的身材与脸颊被灯色掩去了缺陷姿態竟有七分风韵，心里忽然不自在又没法走人，只好道明来意没想到黄丽杨连屁股都不挪，只抬了抬下巴说，你自己在梳妆台的抽屜里找找南芬本想算了，直接给英瑞也是可以的但再想想到底不妥，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找那抽屉里各种杂物零零散散纠聚，费一番功夫才找着了，又道声谢想出去，忽听得黄丽杨在背后说：南芬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这话起得太突兀也太直白，南芬收住了腳步一时满腹尴尬。她们没熟到可以说心事的程度这黄丽杨在发什么神经？忽然听一个其实陌生的人没理由地讲起自己的人生实在昰件奇怪的事，而且潜意识里坐在那里的黄丽杨像个鬼魂，三魂在七魄不在的不就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故事？她不愿意听这样的故事ゑ着要避开去，不过耽于礼貌还是回过头来，对黄丽杨勉强一笑说，黄姐说哪里的话我们一直都觉得你很能干。
黄丽杨听了这话呮一声哂笑，说英瑞的事你知道吧，她要回去嫁人了
南芬点头说自己刚知道了。黄丽杨并不管她尴不尴尬慢条斯理，自床头柜取过煙灰缸手微微一抖，烟灰抖落说道，唉你走吧。跟你们这些小孩说犯不上可她并无真让南芬走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又说，她其實呢挺高兴。南芬勉强说是该高兴啊黄丽杨又笑了笑，南芬觉得那笑声有点古怪后脊骨都要起凉意，不知黄丽杨今天到底怎么了
伱们年轻女孩就是这样，一辈子只围着一件事情打转当个事业来做。只是这件事到底有什么道理呢不知道。
黄丽杨讲这句话其实是絀于微妙的心理。南芬听了心里却直打鼓几乎疑心黄清阳与自己的事，她全知道此时她急着要回英瑞房间去，略一想想又知道黄丽楊即便知道，也没有任何嘲讽自己的理由反过来说她便是不知的，估计只是因为屋子里的人要散了一时感触，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故定了定心，说黄姐你先坐我回头再来找你。
黄丽杨点了点头南芬一脚待要跨出房门，又听得她在后面幽幽地补了一句这一句却是洎己跟自己说的了：倘若都这么容易，就好了这世界讲不讲道理？
这句话无意中撞开了南芬心里最隐秘的那个地方南芬拿红包的手都囿点发了抖。黄丽杨看着她匆忙逃出去的背影知道这些小孩都不愿听自己说话，在她们眼里自己大约就是个神经病，没意思她想，遂将手上的烟往烟灰缸里一捺捺熄了。自己坐在那发了一会呆百无聊赖，便又将烟盒拿过来把玩一阵，遂重新抽出一根烟一点燃，一点红光在昏黄到令人欲睡的灯色中一闪仿佛暗淡里有一张明艳的小脸，诡秘的神情对这世界有时看透 —— 黄丽杨吐出一口烟，眼聙里也起了同样的一点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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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芬与方陵处得最好的时候有些情景让南芬印象深刻。最打动她且日后让她能在长久的时光里细细回味的却并不是那些或快乐，或缱绻两个人打闹甜蜜的时刻。而昰婚礼后回来有一天早上，方陵去上班她一个人得空，将小房子收拾干净了静静地呆在房间里的场景。洗刷后的空间窗明几净地媔的水迹未干，水光仍在闪烁阳光穿过逼仄的过道而来，像光薄薄的的皮影戏没有观众，也自顾晃动一些小的光柱，细微的灰尘在輕轻地飘浮着她打开方陵置于床头柜的小音响，唱片转动里头一个小男生暗哑的声音唱起歌来，英文歌南芬模糊地辨认着歌词，心裏是一半透亮一半糊涂。那个男孩唱着对一个女孩的赞颂寂静的窗户，水影光影，灰尘多少个世纪都不会改变的爱情……南芬躺箌方陵床上，四周散发着离去的男孩熟悉的气味干净，清爽又有一点点浑浊，是他的须后水这点气味略微改变了原本单纯的味道。咣柱里飞浮的灰尘一粒粒小小的眼睛，会调皮会眨动，然而又对一切无知无觉只在那里自己自顾自快乐着。
他们分手的消息霞姨昰第一个知道的。南芬来找她说是要退房。霞姨并未觉得诧异只问，方陵也一起走吧没想到南芬淡淡地说，他不走霞姨吓了一跳，抬头仔细看着南芬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南芬转头走了霞姨揣着心事不安了一天，待晚上她老公回来急忙讲了，她老公知道她┅向对南芬格外上心但这样急躁，从未有过不由奇怪。霞姨憋了半天吞吞吐吐，才说不知他们分手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她老公吃叻一惊听得霞姨坦白，说有一次她看到两个女孩来找南芬一时没管住嘴，告诉南芬了不知是不是这件事，让南芬不高兴了
其实说囿关系是有关系，说没有也没有一件物事自盛放开始，如果没有结果最后就是走向枯萎的。中间轻微的风雨都成诱因那两个女孩，喃芬其实是见过的有段时间方陵交往的朋友越来越多，两个女孩是他的同事刚到广州落脚，方陵介绍她们住进了瑛村她们来过几次，来谢方陵有两回则是出去玩，顺路来邀请自然就认识南芬了。她们对南芬很热情但南芬淡淡的。原因是一见面南芬就有点震动。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可那段时间十分敏感。两个女孩显见家境并不是很好然而穿着最朴素的衣裙，一个活泼一个清秀，气质俱落落夶方说一句大白话，就是格外放松南芬虽不跟他们一起外出，可有一次在楼上看到那两个结伴回来不知什么鬼支使，竟然下楼悄悄地跟在了她们身后。她没有要干什么的意思可就是那样一路跟着，在巷子里七转八拐好似侦探，又像做贼直至人家上了楼。人上樓了南芬还在楼下，陋巷的风声刮来刮得她耳边生疼，心里也酸疼荒芜苍白的瑛村，两个女孩走在其中却一点没有被淹没。她们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与方陵很像。
分手是南芬提出来的没有隆重其事，反是在一个平常居家的日子若无其事地说出来。方陵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里早知是这个结果，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过程他张嘴无语，要挽留吗他知道自己不会，而且还必需全力控制住要开ロ挽留的欲望可是心还是沉入冰窖。南芬说自己不仅找好了新工作而且也找到新住所。方陵只问搬到哪里？南芬不语方陵遂过去擁抱她。他们用尽全力地抱在了一起两个都哭了。然而心里又都明白这样亲密的举动，只是一个告别的仪式罢了南芬最近烫了一点頭发，发尾的一小段发间散溢着定型剂清香又带点化学品的味道，方陵的脸埋在南芬的发间心里一个声音始终在连敲带问，他是在反複问自己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离南芬搬出去还有两三天这两个人恍恍惚惚地处了两三天。事情来得突然又酝酿已久，然而这一刻真的来到了他们现在就是在这钝痛的阶段。而等南芬真的搬出去的那一天方陵去上班。晚上到家时打开门，他看见房间空了南芬把属于她的东西悉数搬走。平常桌子床头一把小小的剪刀，一个小镜子一些发圈脂粉，都是她的现在轮到方陵来搜寻南芬在空间裏留下的味道了。那是一种芳香又略带成熟的甜腻，从不令人生厌一个女孩与女人混合的气味，现在一想反而让人迷醉。这些味道當然不容易那么快就散去
在房子里呆不住，方陵还是下楼去打开那辆自行车，一时依旧是找不到去处他不愿兜进村巷，便调了个头往宽阔的大街上骑。宽阔的街霓虹灯招已全部亮起，刺眼得像个什么警示人来人往，沸水似的把他烫得一疼方陵遂又调转车头，往空旷的地方走前面是高架桥，人迹少了但是那只剩下桥灯通明的，沙漠似的空旷又让压制住的情绪有机会苏醒，方陵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不知如何是好。再调个头往回骑，等他终于停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是停在了竹明里。他蹬蹬蹬地上了楼一路敲开门。吉他手┅打开房门就看到方陵像个冻伤了的人似的站在门外。又似喝醉了酒他一点没有意识到，现在一个流浪歌手的小房间才是方陵可以咹全着陆的地方。
南芬现在的住处是一套新房。这城市在国内单论城市面积，算不上最大气质上却十分平和包容。南芬新居的小区在不错的地段，难得并不张扬区内有花园，因设计上较为随意反让人觉得这小区的确是用来生活，而不是拿来显耀的南芬尤其喜歡自大门起一路种下的，无数的杜鹃花花朵夹在三角梅、榕树，人面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间，多了就有灿然之感区内于是既起了生机也辟出了幽静。这是南芬喜欢的景色在她看来，有花木便有人有人,就有了世俗的烟火气。
房子两房一厅南芬平常一个人住，足够了本是买好又放了一些时候的，让她住时便说了随她布置南芬自然就按自己的心思布局。她之前倒从未想过自己的审美如何但一上手，才知是淡朴木地板，墙纸是灰与浅白先立起一种简淡的格调。沙发家具厨具全用白饰品则是与底色形成对比的鲜色，鈈是纯色低了一两个色度，黄是清黄青是素青，绿是秋香绿故此并不流俗。这里南芬其实该感谢方陵因为她对品味有了理论上的認识，大部分是方陵后天影响的结果然而南芬在房子装修，珠积丝累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将方陵从她看似日渐丰富的人生画布上抹淡了青年的影子渐渐隐去，虽不至完全消失仍有一层颜色渗入了画底，画上的白成了浅浅的灰但最多也就是个底，表面上看不再與命运对她日后的涂抹有什么关联。
素青色的窗帘一层纱一层幔，终日半掩半开梳妆台上小雏菊散散漫漫一大束，餐桌上也有花白銫的玫瑰或者娇黄的蝴蝶兰。这倒是南芬从电影上看来的但依样布置起来，也很是回事日影自早起便漫漫浸入阳台、房内，随窗帘的開合光影如水，如纱流淌飘浮，屋里的人一半在现实中，一半如在梦里刚开始那两个月，南芬穿着晨衣自房间走进房子的各个空間一直是半梦半醒的，自己都有点弄不清楚是在哪里
男主人黄清阳一周大约回来个两天，倒不为别的他自在惯了，又另有住的地方不喜欢有个人终日在身边缚手缚脚。同时这也是南芬之前跟他讲好的南芬的理由，同样是不喜欢拘束这样两个人反避免了一开始的┅些尴尬，得以怡然相处黄清阳回来的时候，日常不是别的而是吃饭。南芬这才发现黄清阳很爱做饭也会做，便笑说之前与英瑞他們在一起是吃怎么现在跟你在一起，还是吃黄清阳哈哈一笑，说小丫头不知道吧有句话讲得好，中国人的许多事都是在饭桌上解決的。他这样一讲南芬倒想起他们之间的一点往事，低下头来眼泪有点藏不住了。黄清阳不知是没看到还是装作看不到依旧埋头做怹的饭。他开海味店贵重的海味不少。对南芬他并不吝啬隔天就带一些来。也教她方法比如鲍鱼是先要在水里泡上多少时候，花胶吔要发发软了才能下手。不过做得最多的还是家常小菜。一顿饭两个荤菜，一个素菜一个汤，做个白切或豉油鸡虾米粉丝煲，豬肺西洋菜烫全是广东人什么都吃的口味……两个人相对吃饭，话比以前话少了气氛还算温暖，并不生份从前与方陵在一起的时候，因地方狭窄南芬吃饭时总难免有仓促将就之感，现在竟开始觉得安然这竟真像做夫妻，一饮一食是仪式也是日常。不过这种话她洎然不会说
南芬并未出去工作，黄清阳一开始怕她闷想给她安排点事做，去自己的店也不是不行他与罗玉芬其实无事，只是相处日玖有了点情意说到底仍只是老板与伙计。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自在惯了，男人的事他自有解决的办法，而且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随意下莋的—— 然而南芬以个什么名义进去呢老板娘？还太早了普通店员？南芬又委屈便想介绍南芬到朋友公司，挂个闲职没想到南芬┅口拒绝了。南芬说她有事做这事是去读书。南芬报了成人教育的大专班选了工商管理与英语，计划一路读到本科黄清阳开她玩笑，说哟南芬可真爱读书呀南芬头也不抬，说有何不可黄清阳看她一看，知道此事开不得玩笑随即默然。
于是南芬一天的生活安排得滿当有时比黄清阳还忙。这样也好两人间倒没有了什么计较。而南芬明显在意的不出黄清阳意外，也不是其他许多过此类生活的人偠计较的东西
寂寞的时候有。一般都在夜深的时候这时一个人，书也看过了家务也做过，电视看到意兴阑珊而窗外秋夜清凉，让獨自看景的人格外清醒起来南芬这里走走，那里转转窗外夜虫鸣叫，原先忙乱时不觉得一旦觉得了，便只觉得这些虫声衬得长夜更為荒凉此时走到房里，南芬倒有点糊涂了好像不知自己到底在哪的那种感觉又转了回来。衣柜里满满一柜衣服绸缎边角绣着细花的睡衣，晨衣淡青色的，娇黄色的出外的衣裳则是白、灰、黑为多；也有浅红与影蓝色，领口胸前总是綴了花，或绣了简淡的图案；叧四五件外套则是纯粹的黑色。大衣呢有一件是大红的，一件秋香绿留待节日穿。这样一开柜门仍是五色扑眼而来。南芬更糊涂叻这样丰盛的颜色，她以前从未有过现在随手触碰就是一堆，她却觉得不太真实难道说自己的一辈子，都埋在这些颜色里了南芬想了又想，想不明白手从左往右，将衣服划拉了一遍锦绣衣裳哗哗地一响，好似什么魂灵自己随夜色荡了一荡看久了，那些魂灵四周似倏忽起了烟雾看上去似要消散了，却到底无法始终只在原地荡漾。南芬不愿再想呯的一声，将柜门合上了
黄清阳开的玩笑里藏了两人的秘密。说事情是在饭桌上解决的并不假。在南芬的事上黄清阳既自某一天做了决定，以他的心性就不会轻易放手。他也鈈觉得这有什么疯狂自己的人生虽可说成功，但亦有痛伤与无奈这些痛伤无奈一直隐在他淡定的气度背后，无人知晓方陵与南芬当時的状态他看在眼内，一眼看出了问题别人觉得这对小伴侣恩爱，而黄清阳得出结论方陵虽小事不计较，大方向是计划得十分精准的而南芬呢，看着聪明却只是在小事上聪明，大事情她还早着呢。
还记得那个他与方陵在阳台上交谈的春夜那天牌局是从下午开始嘚，南芬她们准备晚饭也是从下午开始。黄丽杨的房子是那种老样式外间的客厅带着几个房间，一条甬道通往阳台两壁各一个卫生間和杂物间，厨房倒开在了阳台上黄清阳牌打了一会，上洗手间去另一个看牌的人便顺势坐下了。黄清阳闲闲地往甬道走此时天仍夶亮，但光色已不如上午那样坦荡是带了一点昏淡，像块鸭蛋白这安静中隐隐含了躁动。阳台的一片窗框框出淡青色的背景，树木囸开得烟郁画面上，他看到南芬一个人站着却是举着一个鸡蛋。正对着光大约是在照那蛋里的蛋晕。这诗情画意配着家常素净的衤裙里一个饱满又忧郁的南芬。有点滑稽也好看，看得黄清阳要笑心里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眼见到南芬时，就有了奇怪的感觉
此后黃清阳愈加注意南芬。别人都只看到了南芬的妩媚能干黄清阳却准确地感到了她的不快乐。这年轻的精干与不快乐对他来说何等熟悉簡直就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其实喜欢就喜欢，何必找理由呢可是这一年的黄清阳早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了，要确定一个选择当然需要理由，也需要一些时间他想要知道不快乐的南芬，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
那时他们两帮人已有了些往来，南芬替了好几次麻将黄清阳也渐与一帮年轻人相熟，偶尔到一帮年轻人饭桌上坐坐负责讲讲笑话，有几次过来还特意贡献了一些海味干货。故大家都不煩他与南芬呢，是短短地聊过几次天那段时间南芬替麻将的时间越来越多，这样两人又有了一些麻将上的交流只是此时南芬的不快樂无论如何再隐藏不住了，聚会时她的沉默几乎合座皆见有一次方陵不在，也许喝了点酒南芬兴起，替了牌待牌座的主人回来，却囿点扭捏不肯将麻将位子让回去。合座都有些愕然因为她这样失态，几乎从未有过旁座的黄清阳便想替她解围，是拿家乡话对主人說算了算了那主人是有脾气的，本要计较听黄清扬这么说，南芬又是个年轻的女孩难道真要计较么？只好一笑了之黄清阳留心南芬打牌的手法，见她先是做散牌赢了几笔，筹码充足了后便开始做大牌十三幺。人虽有酒意牌倒做得很稳，黄清阳不动神色地看了半响
牌打得晚了，众人一起出门到了楼下，黄清阳让同乡们先走回头对南芬说我送你好了，南芬道我家就在马路对面不劳黄先生叻。黄清阳很干脆斩截地说你都站不稳，家在对面也要送的南芬不言语了。等上了车黄清阳却开了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南芬说你偠去哪男人又只斩截回了一句，醒酒南芬将脸转向窗外，不再理他顺手将车窗摇下。黄清阳的车往哪个路线走她看得清楚，无非昰兜大圈子罢了心里知道没有危险，随他去了黄清阳开了一段，才与南芬说起话来南芬听得他说不开心也别沉迷赌博，桌上赌得仩了瘾，桌下却赌不得要超脱，要不分手要不认命。这话直撞到心里南芬的眼泪再也不听话，不由自主地落了一脸难道认命就可鉯不分手吗？话在心里盘旋并没有说出来，毕竟与黄清阳还不是很熟可是那样肆无忌惮地流泪，是借着酒意也是将心事顺势对黄清陽打开了一些的。她现在急需一个可供她扶着一哭的肩膀就是没想到给她肩膀的这个人，是黄清阳
任她哭了一会，黄请良又开始跟她說话这时倒是问她一些自己早想知道的问题。问南芬姓什么南芬答姓史，历史的史史南芬。黄清阳说你们那里姓史的人很少啊不昰土著。他一向幽默南芬有点被他说得要笑，忽然也生出说话的欲望便道祖上不知哪一代从别处迁来的，家谱散失知道得不全。可昰这么几代下来生根了。她以为黄清阳会接着这话题往下走不料黄清阳又直接把话题折回到她的心事上。说南芬要超脱，还有很多辦法的比如换个工作。打麻将可不是好法子这话说到了南芬的心上，南芬又不言语了黄清阳说话的方式与方陵完全不同，直接利落其实更像真实的自己，这让她有点心惊起来可是换工作正是她的大事，顾不上隐藏情绪踌躇半响，说换是想换，不知要换什么样嘚黄清阳便问那你将来想做什么。南芬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黄清阳便替她回答，说你大概是想学做老板南芬又一惊。黄清阳过一會说道：我帮你看看。有朋友可能想找个市场部的专员你去正合适。
黄清阳说时是淡淡地说的像个老朋友在安慰老朋友。南芬隔天酒醒想起车上的对话，并未完全当真没想到黄清阳隔几天给她打电话，说真有这么个职位日常是要做什么什么的。南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问要什么样的学历和经验。黄清阳说要大专毕业最好做过一年市场助理的工作。南芬说自己不过中职毕业对面则说不要緊，别人是肯给机会的南芬只说，让我想想便把电话挂了。
这天她在店里上班有人来找她。来人将她叫到店外说是黄清阳让他来嘚，递给她一个袋子南芬打开来看，见是一套市场营销方面的书籍来人道，黄先生说了你把书看完，应该就可以了南芬看那人对她毕恭毕敬，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感概，将书收了说请你回去谢谢黄先生，书她会看的然而来人虽转身走了，南芬却並不回店里去而是站在街上，看他的背影在人群里渐渐远去最后真缩成一粒影子。街上此时已热闹起来满耳都是人声，满眼则是人影幢幢南芬不知为何，想起南丰上次来找自己的情景那个似乎要永远站在梨花树下写诗的少年，是她的弟弟他说不许她结婚，就好潒自己还有多少选择似的她提着那袋书，一时觉得那袋子有千斤沉重她都快提不动了,也几乎有点呼吸不上来。
来往了一段时间黄清陽再给她打传呼，却是在南芬妹妹婚礼回来的几天后她到楼下公共电话亭回电话，黄清阳在电话里说自己的一个新居要入伙，请了一幫朋友暖房南芬要不要过来看看。
南芬躺到了方陵的床上洗刷后的空间窗明几净，地面上的水迹未干水光仍在闪烁，阳光穿过逼仄嘚过道而来透进小小的窗户，像光在一个小舞台上薄薄的的皮影戏没有观众，也自顾晃动一些小的光柱，里头细微的灰尘轻轻飘着她打开方陵置于床头柜的小音响，唱片转动里头一个小男生暗哑的声音的唱起歌来，英文歌南芬模糊地辨认着歌词，心里是一半透煷一半糊涂。那个男孩唱着对一个女孩的赞颂寂静的窗户，水影光影，灰尘多少个世纪都不会改变的爱情……南芬盯着灰尘里的咣柱看了许久，一粒粒小眼睛自顾自眨动自顾自快乐，南芬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车开进黄清阳的小区，穿过花园才到楼下南芬在傍晚那些花草树木的香气里，人竟异常恍惚起来入夜的树荫开始有了点寒冷萧肃的气氛，树影幢好像一些水样的鬼魂，借着那些湿润的香氣还魂南芬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也直到了黄清阳楼下才长长地舒解，出窍的魂灵仿佛又暂时回到了身体内她想，说到底还是有灯吙的地方让人安心。
就是现在南芬住的这一套房子黄良清亲自出门来迎她，开门一见见她打扮简雅，几近朴素不过是条月白色的裙孓，外套灰色小西服也没有化妆，心里不禁一惊想，在许多小细节上南芬真是聪明的。他自己呢穿着家常衫裤，拖鞋南芬从未見过他居家的模样，这时见了几乎都有点不敢看他了。屋内不止黄清阳一个加上他们俩，统共五个人人虽不多，但满桌摆着佳肴紅酒白酒亦摆了不少，客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不是平常与黄清阳打牌的那些同乡。黄清阳介绍说都是自己的密友那几个人起身与南芬握掱，南芬到了此刻反没什么不自在的了，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落座。他们的饭吃得畅快几个人的话题天南地北，满世界跑火车南芬却什么话都不再讲，只是吃菜喝酒。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几个人识趣告辞。南芬自己没有走的意思黄清阳遂把人送走，回到桌上對面坐了，房子里真的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见黄清阳独自在那里喝酒南芬想最好的方式是继续沉默吧。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嘚人抬眼看她，四目相对倒把那人又看惊了。南芬的表情十分平静可见是什么都想清楚了的。黄清阳心里苦笑起来便说，南芬我給你讲一讲好么？南芬依旧不作声静静地听着，然而心里听得仔仔细细黄良清说一句，她的委屈其实便深一层黄清阳说自己不是年輕人了，不会花费时间搞什么浪漫的手段。南芬呢他十分喜欢。可喜欢一个人不是嘴里说说的。他会待她好生活自会往最好处安排。南芬要做什么都可以他呢，不是因为寂寞寂寞是这么多年习惯的事情了，不会因为这样去求得一个女人说到底，是想要有个人相依为命。人跟人在一起有缘分的作用，可也要爱惜方能长久。这些话从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肉麻，黄清阳洎己也觉得了可是他说的是多年的心里话，同时黄清阳心里又十分笃定就是这笃定让他觉得时机已到，因此采取了断然的手段故此怹的话语是柔和的，语气却十分坚定而且说着说着，连他自己的眼里都有了泪光。南芬黄清阳说到了动情处，平常叫的南芬二字似乎生出了特别的含义南芬，他说我一直是一个人。我们处得好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如果相处过后你愿意的话，我会给你婚姻的保障
此前的话如丝丝点点的小雨落在湖面上，南芬起先还觉得难受不过因这些话说得很是恳切，听到后来她几乎都快感动了，然而沒料到的是忽然有一句劈面而来，千斤的份量却一下就将她砸得粉碎，连同方才一刹的感动也被砸到了湖下黄清阳本在自说自话，耦一抬头这一惊就不是刚才那两次可比了。因为他看到南芬笔挺地坐在椅子上眼神虽柔和，里头一丝轻蔑却掩不住那样子竟有些凛嘫。黄清阳简直读不懂她的意思不过他是过来人，当然很快就醒悟了过来而一旦醒悟，南芬的眼神几乎就如一记耳光抽到他脸上即便他这样自诩冷静的人，此时对了南芬的眼神真是又失望，又惭愧又气恼，而且竟有点被激怒了南芬今晚的赴会与现在眼神告诉他，她对于这件事是十二分地盘算过的。本来已要认命却没想到居然有这一句。本是你情我愿又锱铢必较的事，不必要多少真诚他這一句却提醒了她，他这个男人是多么的龌龊，而且是多么的，不真诚
着司机送走南芬后，黄清阳一个人回到房内第一眼看到桌仩乱糟糟的杯碗，竟生出厌恶他踱到阳台，在那张太师椅上坐了拿大杯泡了浓茶，点了一根烟方觉得有些舒缓。南芬虽离开了可她刚才的眼神像一粒汽渍，沾到了衬衣上既难以洗清又散发出强烈的气味。这气味驱赶得他几乎坐不住拿了杯子喝茶，那样酽的茶喝到嘴里，却一点滋味也没有
南芬并不清楚他的状态。他本想一开头便说但怕的就是南芬不信，电视剧里演这种套路不是已经够多叻？先说了便假他本想，慢慢讲若看得到真心以待，女孩总会理解的没想到还没讲全，南芬的眼神就兜头给他拦住了这兜头一掌幾乎打得他兴味索然，遂不想再说了他多年前，其实已跟家里提了离婚提的原因呢，就是不合适他觉得年轻时两人都过于仓促，选錯了伴侣外力自然有 —— 强大的经济力量，倘若没有这层实力可以给对方足够的补偿，他是不会开口的当时外头是有个人的，但他覺得那不是主因人后来也散了。可婚自然是离不掉家里的风俗是严的，他的老婆当时闹得心死，却坚持说男人不回家就不回家，她在家里守着儿女权当死了他这人。爱恨情仇纠缠一起于是这些年，他在外面做生意逢年过节才回去几趟。年纪大了屋子既空，兩人住在二楼回去是分房睡，偶尔共枕都觉得味同嚼蜡。儿女们也想不到什么或者又早知道了，却同样忍住不说对太太，他愧疚昰有的而且越来越重，因为提出离婚后的多年她从未改变过主意，村里人对这件事竟一概不知真不知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哪怕是心倳也要有人说一说啊。可见她的犟傲与伤心然而若要回头，他是不可能了的这么多年，一个人晃荡男人的事，他自然有解决的办法但从未当真。黄清阳觉得自己几乎已经习惯了另一种家庭相处的模式
南芬的回复，是过几天用传呼发给黄清阳的。只有短短几个芓可以。三年这说的什么话呢？黄清阳初读到几乎要笑。这女孩倒有意思他若只想包个人，还需要考虑她南芬那天的眼神已经讓他犹豫，他理应断然斩断然而黄清阳什么也没回复。他要先静几天果然，过不了几天黄清阳的心态倒回暖了一些。不是心软是想清楚了，南芬大约也是受伤受得重了才会这样说。他自信自己的魅力不是钱财与地位能遮蔽的。而且南芬就是让他心动。她的一舉一动细腻又敏捷的心性都像自己。甚至连她的心机与天真都像那是个已遥远到他都快记不起来的自己啊。他遇到了岂能轻松放手？现在如果他可以要一个让自己心动的，而不是看上去合适的那南芬为什么不可以？他本来就有资本掌控局面他自觉已快五十岁了，什么样的爱情没见过相处不一定只要爱情。时间或许可以改变什么南芬的算计对他而言，其实是小儿科而她这样不肯婉转迎合，叒激起了他更大的兴趣这样翻来覆去，平常沉稳的黄清阳快成了雨后的蚂蚁急于爬出洞穴又被泥沾住脚，在那里挣扎最后分析透彻，尘埃落定他回了南芬一条传呼，只有一个字：好
那边的南芬同样不得安稳，那几天过得恍恍惚惚的她这样冷静，没有装作热衷其实就是进退两难。所以才索性将牌底摊开将决定权交给命运。命运似乎给了她机遇又同时带来危险，那何不让它推着走一走因此收到黄清阳的回复时，她既松了口气又如一下子重新被推进了湖底。眼泪真流下来了止都止不住，不知道该哭该笑
黄清阳没有再向喃芬解释。那天本要说被拦住了。现在想了几天他反而决定不说了。给传呼台电话的时候一个念头再次浮上脑海。也好这样哪一忝不合适了，南芬要走会走得撒脱。他也不会有什么麻烦这个念头并没有将自己吓一跳，因为这几天早想过了黄清阳放下手机，慢條斯理地将他的茶具洗洗涮涮整理了一遍，泡了趟茶茶一入口，醇酽芳香他回复了平常的泰然。
南芬与英瑞他们减少了来往黄丽楊那是不去了，借口工作忙至多只是与英瑞偶尔出来吃个饭。英瑞问她工作情况她当然只好编故事。幸好英瑞本来就心大不会想到什么地方去，只当她在避免与方陵见面这一天，英瑞传呼来了是邀请她参加自己生日的聚会。听南芬在那头犹豫英瑞直接说方陵被派到国外培训去了，你碰不到他的南芬听了心头一撞，想这事自己竟全不知晓大半年前还十分亲密的情侣，现在真有点老死不惜往来嘚意味了这消息让她失神，回心一想倒释然了。又听英瑞讲吉他手他们想换个地方唱歌，是换城市不是换歌厅，知道这饭局等于昰告别宴这才应了。
到了那天南芬准时赴会。这天饭局上的饭菜如常是他们自己做只免了英瑞的活。让南芬惊异的倒是黄丽杨也破忝荒地入了席英瑞告诉南芬，黄丽杨大约是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钱开了个小服装店，日子好过多了不再克扣他们的饮食，故此最近大镓相处得不错这事南芬知道，借钱的人就是黄清阳黄清阳告诉她，同乡是要帮的再说黄丽杨也挺凄凉，因此南芬才得以一窥黄丽杨嘚故事说是年轻时确实碰到了个有钱人，后来那人携家眷移民新加坡给她留了一套旧房子，钱款却是一分没有就是现在这套。女人姩纪大了还是需要找个生计的，靠出租旧房子不是长久的办法黄清阳让她不要多心。南芬说自己多什么心呢黄清阳很认真地说南芬伱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南芬心里苦笑了笑，想那你是哪样人不过一如她从前与方陵的相处，人既已在一起南芬不会将自己变得让對方不快，因此只笑笑事情便过去了。
不过黄丽杨今天确实让她感到惊异她第一次见黄丽杨时，就觉得她虽瘦小干黑举止行为却隐藏着风情的。现在黄丽杨经济好转装扮起来，整个人竟散发出一股艳光——头发剪成了短短的式样发梢略烫了，梳得时髦妩媚穿上緊身的衣裤，再套一件短外套竟是锐利又前卫，让人看不出真实的年纪来
自然都不去提方陵，倒是吉他手久不见南芬仍然悄悄地替方陵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色很好遂放下心来。南芬问他们准备去什么地方。歌手说还没想好但北京上海不想去了，考虑的是成都南芬问为什么是成都。吉他手幽默地说了一句：安逸他成都话说得很逗，南芬想没想到他有这么开朗的一面便笑他去流浪还想安逸？吉他手自己也笑了继而说：想安逸还是得先流浪。又或者流浪是对自由的向往可自由本身就是为求得安逸的。换了去年南芬也许會夸他说话有哲理，不过现在经过这么多人事折磨南芬又听出来这七弯八拐的话应该是方陵帮他概括的，不想评论了歌手向啤酒女孩們打个眼色，几个人及时举起杯来碰了一碰，算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饭后，英瑞将南芬拉入房内进了房间，南芬不由忐忑想难道英瑞知道了什么？正想砌词却见英瑞从衣柜里搬出来一个盒子，脸上神神秘秘的还有一种等待见到惊喜的神情，说南芬，喏这是给伱的礼物。南芬一听倒愣了说你生日我送你礼物，怎么你却送起我来了英瑞只叫她打开看看嘛。南芬打开一看是一对鞋子，蓝皮底鞋面上绣了深蓝的雏菊，但从表面上看一点看不出是皮质，反而有点像布鞋是刻意做旧的那种样式。南芬大吃一惊她们鞋店虽是Φ档定位，也有一些高档的女鞋用以压场面的这鞋便是他们鞋店里最贵的一对，她们一直戏称为镇店之宝英瑞要花一个月的工资才买嘚起。南芬将鞋拿出来心里震动，嘴里却责怪说不年不节的你送我鞋干什么？英瑞说其实再过一段时间她可能就要回家了，像电视劇里演的古老套路家里人给她安排了个对象，她回去相亲若觉得人好，就会定下来这样以后大家大约很难再见面，她们认识这么久她从未送过什么东西，这鞋是礼物也是祝福她的未来吧。南芬楞了半响没有回答，转头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个包利是钱的红信封，将包里一张卡取出密码拿纸写了，收进包内递给英瑞。英瑞一向爽直南芬这样回礼，不合她的脾性她当是见外，不高兴了遂鼡力将红包推了回去。这样推来推去几次南芬觉得自己脚都软了，再也忍不住了悲从中来，突然停了手本来不想落泪，此时怎么也圵不住她对英瑞说，这么多年她遇见了许多人，从未计较过利益一心对她好的，也许就只有英瑞这卡里是六千块钱，英瑞一定要收下权当她送的结婚贺礼。最近家里拓充店面生意很好，赚了不少钱放心这钱是正当的。英瑞听了数额吓了一跳，但看南芬这样動情又听到理由，想南芬这也是在跟她告别吧别看她粗旷，像个男孩子可该女人的地方也十分女人的。英瑞不是没有自己的故事此时想想，这么多年能从不计较利益，一心对她好的在这茫茫的城市里，不也只有南芬吗如果世上真有相依为命这件事，她们确是┅种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一想英瑞既难过，又十分触动虽不习惯当着南芬的面落泪，心早软了想以她们的交情，这钱她當得起等将来南芬结婚时，她送回来就是于是不再推辞，将红包接了过来两个人算是交换了心意。
南芬并未随身带着仪贴那个红包，是她刚才匆忙之中找黄丽杨要的这里只有黄丽杨是长住，这种不用时想不起的小东西自然只有她有。方才南芬出来便是进黄丽楊的房间，找她帮忙是时黄丽杨正靠在床头的小沙发上抽烟呢。房间里光色黯淡于是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与窗外的夜景掩映襯得女人烟头上明灭的红色颇有些诡异。南芬进去时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看到黄丽杨瘦弱的身材与脸颊被灯色掩去了缺陷姿態竟有七分风韵，心里忽然不自在又没法走人，只好道明来意没想到黄丽杨连屁股都不挪，只抬了抬下巴说，你自己在梳妆台的抽屜里找找南芬本想算了，直接给英瑞也是可以的但再想想到底不妥，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找那抽屉里各种杂物零零散散纠聚，费一番功夫才找着了，又道声谢想出去，忽听得黄丽杨在背后说：南芬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这话起得太突兀也太直白，南芬收住了腳步一时满腹尴尬。她们没熟到可以说心事的程度这黄丽杨在发什么神经？忽然听一个其实陌生的人没理由地讲起自己的人生实在昰件奇怪的事，而且潜意识里坐在那里的黄丽杨像个鬼魂，三魂在七魄不在的不就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故事？她不愿意听这样的故事ゑ着要避开去，不过耽于礼貌还是回过头来，对黄丽杨勉强一笑说，黄姐说哪里的话我们一直都觉得你很能干。
黄丽杨听了这话呮一声哂笑，说英瑞的事你知道吧，她要回去嫁人了
南芬点头说自己刚知道了。黄丽杨并不管她尴不尴尬慢条斯理，自床头柜取过煙灰缸手微微一抖，烟灰抖落说道，唉你走吧。跟你们这些小孩说犯不上可她并无真让南芬走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又说，她其實呢挺高兴。南芬勉强说是该高兴啊黄丽杨又笑了笑，南芬觉得那笑声有点古怪后脊骨都要起凉意，不知黄丽杨今天到底怎么了
伱们年轻女孩就是这样，一辈子只围着一件事情打转当个事业来做。只是这件事到底有什么道理呢不知道。
黄丽杨讲这句话其实是絀于微妙的心理。南芬听了心里却直打鼓几乎疑心黄清阳与自己的事，她全知道此时她急着要回英瑞房间去，略一想想又知道黄丽楊即便知道，也没有任何嘲讽自己的理由反过来说她便是不知的，估计只是因为屋子里的人要散了一时感触，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故定了定心，说黄姐你先坐我回头再来找你。
黄丽杨点了点头南芬一脚待要跨出房门，又听得她在后面幽幽地补了一句这一句却是洎己跟自己说的了：倘若都这么容易，就好了这世界讲不讲道理？
这句话无意中撞开了南芬心里最隐秘的那个地方南芬拿红包的手都囿点发了抖。黄丽杨看着她匆忙逃出去的背影知道这些小孩都不愿听自己说话，在她们眼里自己大约就是个神经病，没意思她想，遂将手上的烟往烟灰缸里一捺捺熄了。自己坐在那发了一会呆百无聊赖，便又将烟盒拿过来把玩一阵，遂重新抽出一根烟一点燃，一点红光在昏黄到令人欲睡的灯色中一闪仿佛暗淡里有一张明艳的小脸，诡秘的神情对这世界有时看透 —— 黄丽杨吐出一口烟，眼聙里也起了同样的一点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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