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上一个女生。其实我和她不熟...

你别碰我――一个女生的“青春”日记
         你别碰我――一个女生的“青春”日记
经常在午夜的时候,我的耳朵里还在轻响着忧郁的校园民谣,在那些不紧不慢
的歌声里,青春伤势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选择了一个方向,不是因为欲望,也不是因为诱惑,大概是因
为自然吧,至少我这么想。
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蓝色的,万花筒在我的手里旋转。我们不可能挥一
挥衣袖而不带走一片云彩,因为我们还没有学会无动于衷就已经要忍痛割爱。
打开青春日记,打开飘忽不定的日子,那里面充满了柔软的欢笑和坚硬的哀伤。
它折射着我和我们的样子。
我一个人坐在硬邦邦的候诊厅椅子里,拿在手上的病历本已经成了一个卷儿,
我用眼睛盯着对过人的鞋,那个假耐克底儿上粘着一块口香糖,让人恶心。他的鞋
没完没了地晃动,我还是空洞地看着,保持僵直的姿势,直到有人叫―“25号”,
我的病历本上正写着25. 到处都是咳嗽声。我站起来,屁股离开了那个估计也已经
有38摄氏度的脏椅子,我和前面的人一样,用面巾纸堵在嘴上咳嗽着进屋,还是要
排个儿。屋子不大,窗户还挺夸张,外面的杨树叶子都快伸进来了,这是我眼前的
惟一生机。
轮到我坐在白大褂对过的另一只热乎乎的凳子上。
“张嘴!”
“扁桃腺发炎了。把衣服撩起来!”
他的手冰凉。听诊器在他手里像一个武器,几乎是一下子就捅到了我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暴力,让我想起3 年前,我被固定在手术床上,腿麻木地敞开,如同马
上要被分尸的罪犯,然后钢铁的冰冷在我的身体里搅动……一切都是噩梦。
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忽然,我感觉到那个男人的手使劲压了一下我的乳房,敏感的触角一下子紧张
起来,整个身体在宽大的毛衣里震颤了一下,那只手还在用力。我使劲盯着墙角想
遏制心跳,但毫无用处。
舌头一遍一遍把胃里四小时前灌进去的肉松、稀饭顶回去。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受了刺激,身体虚弱地往外冒着热气。我应该站起来扇
他俩嘴巴子,然后往他脸上啐口黏痰,拽着他脖领子到党委,戳着他鼻子骂……这
一切都在我的假想里激烈而生动,我甚至看见他向我求饶。可是现实是我的身体连
动都没动,除了敏感部位像受了极度惊吓僵持在那儿以外,和当初坐在这里没丝毫
变化。是不是因为太虚弱了。
我向自己妥协了,因为我没有勇气真的扇他,是的,我根本没有勇气戳破这个
事实。就像在汽车上被男人站在后面蹭来蹭去,直到感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紧顶着
我的身体,我也只能装做若无其事地侧侧身子,我想回头破口大骂,我想当着全车
的人羞辱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张嘴,没人教我如何保护自己。我怕别人看我的眼
神会变。我不是一个能豁得出去的人,一直都不是。北京这个破地方,公交车上永
远人那么多,加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么多变态者,我想以后工作一定不回北京,
除非自己已经有能力买私车了。
我讨厌我的身体,似乎从发育以来,身体带给我的一直都是疼痛。
屋里有两个护士,一个坐在门口边聊天边喊号,另一个坐在白大褂旁边收病历,
剩下的人都和我一样,灰着脸不是发烧就是感冒,谁没事会往医院来呢。我甚至听
见楼道里有吵架的声音,还有一个唐山口音问皮肤科在哪儿,那语气一下子就让我
联想到那些贴得哪儿哪儿都是的主治性病梅毒的小广告。
我干呕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正喷在对面白大褂的脸上,自己非常满意。
他的听诊器在我的胸口停顿了一分钟。那只手从我花189 块钱买的名牌内衣里
出来的时候,顺便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病历,我的体温就沾在他的手上,这件事直到
今天都让我恶心。
他大概挺讨厌别人把东西弄成皱巴巴的样子,瞪了我一眼。我没跟他对视,但
我能感觉到他满眼的轻蔑。似乎我是一个被抓住的卖淫女,而不是发烧38摄氏度多
我不在乎,冲墙角笑了一下。
“怎么揉成这样?姓名?”
“赵文雯。”
“年龄?”
“肺没事,药一天三次,每天到注射室打一针,一共两周。下一个,你怎么不
我带着一身消毒水味儿推开医院最后一道门,阳光迫不及待地刺入我的眼睛,
外面修路的施工队伍正忙碌着,暴土扬长。城市真亮!
我掏出手机,里面已经有两条未看的短信息了。国际商场旁边的过街天桥上整
天打扮得破破烂烂的人还没被市容委的收走,那人每次都殷勤地跟在你身后晃荡着
他那只盛了两个硬币的脏缸子说:“行行好、行行好”。前面的男人大概是被追得
烦了,猛然转过身瞪着眼说:“你妈再叫,我连这里面两块钱都给你拿走!”
他的心理素质真好,一回头冲着我又来了。
我的嗓子眼儿痒痒,大声咳嗽着,摆摆手,然后把痰吐到了自己脚下,好在没
有戴箍的,要不10块钱就没了。
头还是晕,仔细看了看手机屏幕的时间表,今天是我的生日。
南京路的车流响着喇叭就在我的脚下,这是天津最繁华的商业街,车多路窄声
不想回家,就靠在贴满了招聘私人导游广告的栏杆上翻短信息:一女子因胸小
而不愿嫁人,男友问有馒头大吧?女子说,有吧。新婚之夜男友奔出洞房,跪在门
口哭曰:旺仔小馒头也算馒头吗?
离开这里两年,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变。
我笑着抬了抬头,短信存储器里灌满了这种信息,空气里有股垃圾的味道。发
信息的都是安力伟。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已经没有男朋友了,他是我什么人说不清
楚,有可能我们以后会结婚,谁知道呢,我对未来没有憧憬。大概那些憧憬和想像
都发挥在青春期了,我突然想起我那些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所有长头发的日子就在
那里面成长、惊慌、幸福、痛哭、相爱、憎恨,还有遗忘。
其实什么都不发生才是一种完美,可惜我懂得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过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选择了一个方向,不是因为欲望,也不是因为诱惑,大概是因
为自然吧,至少我这么想。
9 月5 日告别
这是一个流淌最快的暑假,等待录取通知,然后是不停地告别。我是一个内向
的人,从小妈妈就向别人这么介绍我,我不知道这是否在以后的成长里造成了某种
暗示,因为我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别人注意不到我,以便让我安心地在
角落里观察所有人。
我很少反抗什么,所以尽管我和年级里的同学并不熟,我还是参加了所有告别
的聚会,吃了将近一个月的快餐。我说不清我自己,就像我觉得这种聚会一点意义
也没有,我还是去了,而且看见一个汗毛很重的女孩吻了她旁边特别秀气的男生一
下,弄得我心里还挺忐忑的。
那个吻湿湿的,有一点烫,我看见当她的指尖和秀气男生略显细致的手相碰时,
她有一点点颤抖,还有一些羞涩。那个男生反捏着她的手指,用一个不经意的小动
作表达着少年的爱意。
好朋友玫玫曾经告诉我,安力伟吻她的时候就在她耳边重复地说“我爱你”,
她闭着眼睛全身发抖身子几乎要倒下去。尔后就平静了,就习惯了,就娴熟了,也
就学会了配合,还学会了技巧,她说这话的时候我16岁,她17岁。然而,爱情以及
亲吻的滋味我从没尝试过,只是向往,就像在冬天向往花开一样。
我好像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有了心事,开始写日记。
那些简单的单色调的心事不过是写写同学关系,给老师起起外号之类,但是妈
妈总觉得我在背着她想一些歪的东西,我知道她经常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检查我的日
记,就像检查作文。
所以为了鱼目混珠,我准备了两个日记本,一个普通的,只写些天气以及自己
今天又有什么新表现的东西,放在抽屉里;另一个带锁的漂亮日记本留给自己,断
断续续地记录着我自己的真实情感,藏在放衣服的箱子里。
当我第一次拥有带抽屉锁的桌子时,觉得终于有一片旷野可以容许我耕种了,
我不用每天放学后胆战心惊地看箱子里的日记本位置是否被动过,一把锁,让我觉
得我终于可以做真正的自己了。可我忘了一件事,抽屉的锁不只是我的钥匙能打开
……也许注定了我的少年时期就没有秘密,所以,没考上北京的大学我还是挺高兴
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才能完整地拥有自己。
9 月6 日陌生
今天是入校第一天。
我看行李,妈妈给我办各种手续。
大学生活开始了。
平淡无奇。
天津是陌生的,要不是估分失误也许会留在北京。嘈杂让我有些忧伤。
那些在这所学校已经待了几年的师兄躲在标志旗下打牌,入不了局的人凑在一
起看我们这些新入校的女生,都色迷迷的。那个穿“班尼路”的男生脸上磕磕绊绊,
像一个洗不干净的大草莓,胡子营养不良,就长了那么几根儿,颤颤巍巍地全在下
巴上晃。他一直看我,我才不怕这个,也一直看他。他的眼睛不大,架了个黑框眼
镜,裤子那么肥,就像腿是假肢似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的喉结也不明显,身
体清瘦,这儿的男生真让我失望。
“你是金融系的吗?”
我回头看见一个女生,比我高一点儿,她笑的样子很明朗。虽然牙齿有点黄,
但一点也不影响我喜欢她。她是在这所学校里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作为奖励,我
也冲她笑了一下。
“对,我是大一的,赵文雯,住13宿,你呢?”
“张移,咱们一个系,也一个宿舍,你妈让我叫你。”
“你是天津的吧?”
“是啊,你听出天津口音了?我家就在学校里。”
一个小时以后,张移成了我的上铺。
宿舍里一共有8 张床,两张床是放杂物的,6 个人里有3 个是天津的,本地人
晚上很少在这儿住,所以我们的宿舍总比别的地方安静。张移的床上堆满了书,横
七竖八地乱着。我伸手够了一本,《守住最后的贞操》,里面还有图解,我笑了一
声,又拿下一本,《如何让异性心动》,哈哈,张移准是把家里不让看的书都拿学
校来了。把两本书扔回去,倒在床上跟对面的小四川聊天,她的口头语总是:什么
时候我们出去耍。这个耍字真让我不适应。
熄灯了,水房里还有人唱歌,莫文蔚的《爱情》被演绎得像贞子版,听了让人
觉得特别忧怨。到处都是厕所、潮气和垃圾的味道,本来空气可以停顿,可过道里
总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得人心烦。床很硬,小四川的上铺打起了呼噜,此起彼伏。
电闸到点儿就拉,我一直在黑暗里算今天一共交了多少钱。大概小四川也睡不
着,身体翻来翻去,一条毛巾被搭在肚子上。我们谁也没理谁,各想各的。不知道
是几点,我听见对面传过来一阵一阵急促的喘息声,那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我扭
了一下头,看见她的轮廓弯曲着背对我。别的再也看不清了。她很快安静下来,然
而那声音在我的记忆里一直被强化着。
我不太相信自己的感觉。
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居然梦见了那个在学校门口看我的男生,他发出那种呻
吟声想抱我,被我推开了。在梦里很奇怪,我讨厌那种声音,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向
往。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注意男生的,其实在心里我一直抵触自己这
样。大概是小的时候留下了阴影,我一直觉得自己对异性身体的好奇是一种肮脏。
9 月7 日新鲜
我从来没跟那么多人同居一室过,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人,有点儿不习惯,因为
纯粹的私人空间就只剩床铺那么大的地盘。
寝室里的女孩个个笑靥如花,但没有小说里描写的妩媚女子,我们的打扮都挺
朴实的,身体单薄,身上散发的味道让我们的寝室成了一个大容器,每次推门的时
候,鼻子都很敏感地想打喷嚏。我拼命记着所有跟我打过招呼人的名字,生怕忘了
以后见面会很尴尬。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希望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想和控制之中,哪
怕是任何一丝的滑脱我都很惊慌,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变化。
我带了很多VCD ,知道在学校里没地方看,只是那些故事那些花花绿绿简陋的
海报却是我一直珍藏的故事,我不知道属于我的将是它们中的哪一个,但是我迷恋
它,就像好多女孩迷恋言情小说一样,我很少看书,我喜欢直接的方式,就像阅读
那些便宜的盗版光盘。
单调的时刻,我把自己埋藏在精致而温情的情绪里,想像。
我已经把那些盘看了很多遍,以至看见封面就能想起剧情,它们密密地排列在
我生活的情景里,给我指了一个童话的方向。
9 月8 日想起童年的游戏
什么都是陌生的,早上发现小四川竟然裸睡,我们去水房抢水,她撩着被子不
紧不慢地满床找内裤。我们谁都没好意思笑,假装没看见。
我肩膀上搭着毛巾,跟大家一起往外走,小四川在后面喊:“你们动作快点儿,
赶紧把门带上,求你们了。”那个求的语气显得很无助。我闪身关门,想起了我记
忆里尴尬的曾经。
我的父母从来没提醒过我身体的变化,也许他们觉得这太自然了。我至今还能
找到12岁时写的一篇日记,爸爸偷看了,命令我撕掉,因为在那天的日记里我写了
男生,还画了一幅男性的裸体画,就因为是想像着画的,才罪孽深重。
“你管管你闺女吧!”
父亲把日记本扔给正炒菜的妈妈。那一页正翻到我画的画儿上。妈妈的眼神穿
透了我的脊梁,我都想给她跪下。可是我只剩下哭的本能,那张画儿被抽油烟机的
风扇弄得不停地抖动,我像被全世界戳穿了谎言,游街。
“这是你画的?”
“你说说你脑子里天天想的什么?”
“是不是班上谁把你带坏的?”
“你这几天放学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听见没有,怎么就知道哭?!”
可是我除了哭能干什么呢。
日记本被没收了。我枯坐在台灯下。我觉得自己挺罪恶的,大概一生出来就心
理不健康,可是没人给我解释。我找出一张纸,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遗书。我
不知道后面该写什么,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还是反省自己的罪孽,眼泪滴滴答答湿
了一张又一张白纸。我把它们团团扔进纸篓,团纸的时候听着那扭曲的声音我觉得
自己高兴极了,好像我自己的肮脏也团掉扔了。当时我特别害怕谁会进来和我谈话,
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后来听见爸爸在外面喊:该睡觉了。我赶紧钻进被子,整个人
躲在被子里,才觉得世界是安全的。
其实很多事情爸妈并不知道,他们能看到我画在纸上的画儿,但他们却看不到
我记忆深处丑陋的世界。小时候,住过农村的奶奶家,家里满院子都是家禽和家畜。
常常会看到公鸡狠狠地叨着母鸡已经缺了毛的脑袋把母鸡按在地上,然后把自己的
尾巴对准母鸡的屁股使劲儿往下按。有关这些牲畜的记忆是零乱的,但闪现在眼前
的画面总是一个骑在另一个上面,抽搐、颤栗。我还看到过骑在母马背上公马那个
黑色的东西,从此便对那匹公马无比憎恨,我跑回家告诉奶奶趁早把那匹马卖了,
没说为什么。几天的时间,公马那吊在腹部黑黑的家伙就总在我眼前晃动,每次经
过马厩我都找大石头砍那个东西,看它紧缩着吊在那儿晃我就解恨,我不愿意让它
在我们家干活。到了夏天,马真的给卖了。
养母马那家的小男孩,是我那时候惟一的异性玩伴,虽然很多更小的孩子夏天
都是光着身子在村子里晃动,但羞耻心让我只敢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审视他们耷拉
在腿中间的小东西,我会因为他们能够站着撒尿而感到既羡慕又好奇。越是看不到,
我的好奇心越是强烈,我绞尽脑汁寻找机会,只想看看他那儿长成什么样儿。
终于有一天,等到他家只剩他一个人,我们就站在炕上玩起了脱裤子游戏。我
脱一点他脱一点,当然我比他脱得要慢的多,正当我期待已久的那个小玩意儿从他
的裤裆里跳出来的时候,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伴着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我
们惊恐地提上裤子,接着他像小鸡一样被拎到院子中间,之后是他嗷嗷的哭叫声。
因为他只顾着玩,忘了喂猪,饿疯了的猪们把刚装进麻袋的玉米全给拱翻了个儿,
院子里到处都是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玉米棒。我赶紧从院子里跑出来,其实我什么都
没看清,紧张得蹲在地里撒了泡尿。那年我7 岁,很快就回市里上学了。那件事一
直让我感到内疚和羞耻,出格的事情再也没想过,直到学校发了生理卫生课本说让
学生自学。
童年是一幅极端幽暗的画儿,里面有种种幻影,迷人、伤痛而又狰狞。我总想
逃开,跑来跑去发现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方向是含糊的,好在成长按部就班地进
9 月9 日兴奋
新生活就那么过着,我还是按时写着这些字,记录我的琐碎生活。依然是断断
续续,写完了该怎么处理呢?也许烧了,谁知道呢,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保存心事的
地方,我也不愿意被别人窥视。那些绽裂的伤口,我希望在自己的舔嗜下愈合。
宿舍里的“床位”我都认识齐了,大家按原则把6 个人排了序,我是老六,张
移是老二,小四川是老三。老五是广东人,说话港台味儿,你问她领书了吗?她会
说:我有领。你问她:吃饭了吗?她会说:我有吃。那个有字死活省略不掉。老大
是天津的,说话很直接,要是没听清就会拍你一下问:你说的嘛呀?老四个子特别
矮,大概也就一米五,还睡上铺,每天爬上爬下的,像只小猴子。
我们给宿舍取了名字,叫“绝情谷”,贴在502 的门上,下面标了一句“欢迎
连接友好宿舍”。
因为床不舒服没睡好,一早起来眼圈都是黑的,好在对新环境还不熟悉,所以
所有的时间精神都属于亢奋状态。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又看见那个满脸疙瘩像永远
洗不干净的大草莓了,他居然有女朋友,要不荷尔蒙那么汹涌呢。我就站在他们俩
身后排队。食堂的小炒比大杂烩好吃不了多少,大师傅衣服上的油泥不少,可放锅
里的油少得可怜。什么都是水煮的,要不食堂就没热水呢,根本用不上。
大草莓的衣服一直没换过,他女朋友不知道是哪里的,眼光那么差。他们的脸
在我前面侧着做各种表情,突然那女孩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你太坏了!”香拳
打在大草莓的脏衣服上,那人还欲擒故纵地一躲。因为他们的笑声实在在我面前太
夸张了,弄得我都没看清今日菜谱上写的什么。
队伍往前移动了几步,左面排大锅菜的人都快打起来了。真是少什么不能少了
大草莓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我脚上,我下意识地抬起端饭盆的右手挡
在胸口前。
他没理我,伸手在女朋友身后胸罩的部位揪起一小撮衣服,我听见很轻微“啪”
又是一阵打情骂俏,大草莓满脸坏笑,他女朋友眼睛看着周围,嘴咧着说:
“你怎么那么讨厌呢!”可我明明听出了喜欢。我没想注意他们,我视线的余光却
一直在追踪着他们,我希望看见什么?我想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小五来打饭了,
我跟她打着招呼,说给她占了坐。她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目标丢了。吃完了最后
一口甜味的鱼香肉丝,怅然若失。
9 月10日第一次心动
因为我以前在《北京日报》上发表过文章,辅导员说学校文学社需要人,我就
去做副社长了。那是一间大屋子,阳光充足,有几台电脑,还有几个人。
“我是大一金融的赵文雯,苏简在吗?”
“我啊。”
一个挺高的男孩从电脑椅里一下子站起来,他的个子大约有一米八几,吓了我
一跳,空荡荡的椅子在原地嘎吱嘎吱地晃。他的皮肤白净,健壮,脖子上还可笑地
挂着一根红绳子。
我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碧浪洗衣粉的味儿。苏简,我太喜欢他的名字了。他背
对着阳光,站在我的眼睛里,一瞬间我觉得他就是这个秋天的明媚。
大概我痴呆呆的目光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有人吹起了口哨。苏简抓着我的胳臂
把我拽到一个文件夹旁边:稿子在这儿,你先熟悉工作,别理他们。听说你以前经
常发表文章,回头给通讯员做个讲座吧。
其实那只温暖的大手抓住我的时候,我很想靠在苏简的怀里,太阳暖洋洋的,
让人产生幻觉。我大声说着话,让自己从幻觉里出来。
我们各自坐着,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阳光缓慢移动的痕迹仿佛在我的耳
我的手指寂寞地搭在那些字迹上,眼角的余光却在注意另一个方向。他就坐在
电脑旁边,我只能看到一个侧影。他像一株君子兰,伸展、喷薄、枝繁叶茂。我们
相隔3 米,我不知道在这个距离之内有没有可能经历一次怦然心动。
手里的稿子翻过来,再翻回去,哗啦哗啦的,其实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最后
随便找了4 篇半长不短字比较好看的稿捏在手里,站起来,揪了一下贴在腿上的裤
子,看着3 米的尽头,然后靠近那个距离。
“好的稿子太少了,我就找出4 篇,你看行吗?”我把寂寞的手放在他的键盘
上,他仰脸看了我一下,脑门儿上都是可笑的皱纹。我看见他的头发散发着年轻的
光泽。我的心在胸口不安地跳动,突然,我想逃开。
他告诉我拼版的时间,然后送我出教学楼,我在前面走,很慢,他孩子般地在
我身后蹦蹦跳跳,让他的声音都有些恍惚。两层楼很快就下完了,我看见门口的阳
光很刺眼。他拍拍我的胳膊“以后常来啊!”客气得像我是个串门儿的贵客。我笑
着看他,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直到看他转身上楼,我才对着前面的草坪大口喘了一下气。这就是喜欢一个人
吗?难道是窒息的感觉?那些被别人描述的美感呢,我脆弱的琴弦被风拨弄着,想
像着属于我的那段言情故事什么时候开始,我愿意在艳丽里化为灰烬。
这是我在新学校里第一次心动,我把它写在日记里,我等待着它的继续和发展。
忽然觉得这个学校里还真有不少好看的男生,心里一阵窃喜。
9 月12日玫玫的信
宿舍传达室的小黑板上有我的名字,签了字,是玫玫的信。她考上了人民大学
学新闻传播,我们在高中的时候是好朋友,约好了每周都写信,看来她比我动作快。
我抱着厚厚的会计原理,端着太空杯到阶梯教室占坐。临窗的好位置不是有人就是
有书,摆明了已经有人。
我坐在倒数第二排,高高的,可以俯视全局。
玫玫的信不长,她圆滚滚的字让我感觉特别亲切。
文雯:都开学有一段时间了,有些想你。虽然这所学校我们本来就不陌生,但
以前是在这儿玩,与整天在这儿生活、上课感觉很不一样。在咱们学校我的分数不
低了,可跟我们班那些从农村考过来的学生比,我的分还不够人家上中专的,真庆
幸我妈把我生在城市。
昨天安力伟来信了,刚到学校就跟大三的动起手,鼻子给打断了。你们学校帅
高中时候觉得安力伟多高大英俊啊,现在才发觉他那么不成熟,看看还行,不
能当男朋友。
听我表姐她们说,上大学也就谈恋爱还有点儿意思。这几天我注意了一下,能
看上眼的实在不多,那些没长开的男生整天跟在校花、系花、班花身后P 颠颠的,
真没意思。或者先念书吧,大一把四级过了,争取时间,也争取能找个档次高的,
有什么奇闻逸事要及时交流,切记!
她的信叠得像个宝塔,想恢复原状已经很难了。我们小学就是同学,一直很好。
就是因为待得时间太长了,所以连她父母关系不好我都知道,而在别人眼里,那对
儿中年人是多么和谐的夫妻。从小我就觉得成年人比小孩更喜欢撒谎,我觉得我的
父母也是。
玫玫家住在另一幢楼里,她爸爸妈妈都是化工设计院的工程师,是走在街上特
别得体特别让人羡慕的知识分子样子,不像我的父母一看就知道是工人。有一年寒
假,我们在院子里跳绳,跳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她拉着我坐在水泥台子上,虽然隔着
毛裤,我还是感到一阵冰凉从屁股底下漫上来。我打了个冷战。
“你来月经了吗?”
“月经?什么东西?”我瞪大了眼睛,很诧异。
“啊?这你都不知道?就是流血,下身流血。你妈没跟你说过吗?”
“没。”我摇摇头。
“我都来了快一年了。”
“什么?那你不早说。”
“我早说你就能来,我现在说,你去厕所看看。真是的。”
她的话好像打了我一耳光。我一直觉得大家都在按一个规律长大,除了个子略
矮小些,我并没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班里的女生们开
始时常聚到一起窃窃私语,她们似乎在有意避开我,每当在这个时候凑过去,她们
就立刻停口,问她们说什么全都神秘兮兮地说你不懂。也许我真的跟大家不同,可
是差在哪里呢?我不知道。
常常会在厕所看见高年级的学生半蹲着处理一些事物,每当这时我都会即好奇
又害羞地低着头用余光看她们从容地换着卫生纸的。在农村的时候我也总能看见被
风吹得到处都是的这种长条纸,以及挂在屋子角落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带子。可我总
觉得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的身体干净,我的皮肤光洁。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
那样,我问了奶奶,奶奶说到时候你也那样。这句话像咒语一样,没人跟我说为什
么身体会流血,我更害怕自己变成像那些在厕所半蹲着做着可怕姿势的女人,我甚
至也明白了长大以后一定要生孩子,要经历那样的痛苦。
到那时怎么办呢?也许到那时我只能去死,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踢踢踏踏的一阵脚步声让我从6 年前又跳了回来,教室差不多坐满了人,我推
了推眼镜,摊开书。
9 月13日冰凉的周末
到文学社的第三天,我来例假了,肚子有点难受,像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总往厕
所跑。其实根本不用来那么频繁,稿子一个月整理出一期就行,可是下午没课的时
候我还是会来。我想看见苏简,似乎看见他就是我生活的快乐。
这是一个冰凉的周末。
她们都去体育馆打球了,我懒得做运动,就骑着自行车到处闲逛。在校区的东
南角,居然还藏着一家小酒吧,我第一次发现。“后窗”,我很喜欢这两个字拼凑
出来的意境。里面没有顾客,我还是推门进去了。
欢迎光临。
里面到处都是麻绳编织品,吧台、窗台、书架、墙,似乎这里正在大搞结绳记
椅子都是秋千样子,吊在半空中恍恍惚惚,像北京的仙踪林,中间一根很粗的
麻绳上系着不少红色的小卡片,上面写着不同笔体的心愿。
我要了一杯热巧克力奶茶,屁股使劲晃悠着秋千。
音乐的声音很小,是莫文蔚《盛夏的果实》:
才能靠近你
你才会把我记起
这盛夏的果实
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要试着离开你
不要再想你
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会永远爱我
不过因为没把握
再去掩饰什么
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
以为你会说什么才会离开我
转过头不看我
不要刻意说
当看尽潮起潮落……
穿裙子的季节就这么过去了。我跟着音乐的声音晃动着身体,手里抓着粗糙的
因为是第三天,所以肚子总是有点不舒服,我趴在桌子边,一边记日记一边在
食指上转着圆珠笔。屋子里香喷喷的,让我想打喷嚏。
我的笔啪啪地打在初秋的下午时光里,忽然想思念一个人,妈妈,不,我一直
都有点怕她,爸爸呢,根本就没什么记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吵架,吵架的起因
不是因为钱就是因为夫妻之间的事。忘了是哪一年,我半夜去厕所,出来的时候厕
所灯正好照到他们的卧室,门没关,我看见爸爸的身影在妈妈身上晃动,床咯吱咯
吱响着。我突然想起了那只骑在母马背上的公马,刹那间恐惧涌上心头,我赶紧回
到自己的卧室,生怕被他们发现。妈妈仿佛没有知觉,一动不动。我躺在床上,耳
朵却一直听着另一间屋的动静。很安静,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我也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后来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但从此我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事,而且知道爸
爸很霸道,无论多晚回来都要把妈妈弄醒和他做爱。他们之间有爱情吗?我大概也
是父亲什么时候来了兴致误搞出来的一条性命。
妈妈说因为我她才不离婚。其实家庭并没有给我什么特别幸福的记忆,我没有,
玫玫说她也没有。我妈说她家因为成分不好,所以根本没有考大学的资格,初中毕
业就直接下乡了,在当地认识了当兵退伍的父亲,妈妈说她每天弯着腰在太阳底下
插秧的时候就想一定要找个男人结婚,不然这样活着迟早会被累死。她以为一辈子
都没有回城的指望,也为了给自己的后代赢得一个好成分,她和村里最穷的人结婚
了。第二年父亲沾了妈妈的光一起回北京,再转年就有了我。
自从我有记忆以来,一些穷亲戚就经常来借钱,几十元、几百元、几千元,有
时候人还没走他们俩就吵起来了。妈妈告诉我,以后嫁人千万要慎之又慎。
9 月14日等待爱情
宿舍里的老四说我是贵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我确实喜欢上了“后
窗”那个地方。
喝一杯柠檬水只有3 块钱,还能一直免费续杯,薄薄的柠檬在水里散发着它的
清香,就像我此时的生活。
我还能思念谁呢?桌子上的假蔷薇虚幻着它的美丽。
我就坐在9 月的时光里,晃荡着腿,样子悠闲而诗意。我的长裙子搭在旅游鞋
上只能看到腿的轮廓,我用嘴巴从玻璃杯里一次一次与吸管儿做着游戏,下午的无
所事事让我觉得在远离北京的地方非常亲切。
秋千上,或者说那些成人摇篮上零零散散坐了些人,我都不认识,有的一看就
是校外的。
面对面坐着的人都彼此笑着,独自来的都在低头看书或者杂志,只有我一个人
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还有老外呢,长长的胳膊上都是毛儿。那个中国外教大概
是公外的,正掰着老外的手给他看姻缘。蓝眼睛使劲盯着自己手上那几条线大叫WHY?
WHY ?我想要是周星驰一定会说:WHY 你个头啊外!可那女孩不是至尊宝更不是观
音姐姐,她像唐僧一样LOOK这儿LOOK那儿,把老外的手当成迷宫了。
就那么斜着身子看他们,一会儿,他们又猜起了拳。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
中啊,飞呀,左嗡嗡,右嗡嗡……然后是一阵特夸张的笑声,弄得大伙都转头看他
如果有一个拥抱能让我把头放在他的下巴底下,如果有一个拥抱能让我感觉另
一个人的心跳,如果有一个拥抱能让我哭泣……我想,坐在这一整个下午,我其实
在等待爱情,“爱情”这两个字那么纯洁,我开始思念它了,虽然不知道它包裹着
谁的名字。我开始惶恐地在陌生的城市等待自己的偶遇。
苏简。我想到了这个人。他有点像我初中时暗恋的体育老师。
回宿舍的时候那几个人居然一个也没回来,外面风大了,我看见窗外有塑料袋
晚上有两节课,9 点才下。课间的时候我去打水,在楼道里碰见张移跟另一个
女生说话,两个人都特别严肃,尤其那个女生都快哭了,满脸委屈。我拍了一下张
移的胳膊笑笑过去了,我可不想打扰人家。
阶梯教室的灯特别亮,照得我眼睛有些花了,我掏出一张白纸,随手写了些字。
命中的等待悬在某个角落
比每一秒钟都漫长的是思念
以你看不见的灵魂去感觉存在
伸出手测量它的深度
那是孵化的另一种可能
翩飞的并非形式
绚丽的并非思想
展开的花瓣是花的粉末
是无数蠢蠢欲动的向往
在梦想以外飞翔
未曾尘埃落定
我在等待爱情
我叠了个飞机,用左手扔进了书箱,不知道谁会看,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很
想给苏简写封信,可说什么呢,这个想法挺可笑的是不是,我不允许自己做可笑的
事,所以下了课我就往宿舍走。
张移居然没回家,我进屋的时候一股烟味儿。她躺在床上,脚丫子戳弄着墙上
贴的麦当娜。
你怎么在床上抽烟,也不怕着火。她听见我说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捏住烟头
狠狠地摁向鬼魅的明星照,烟头轻易地洞穿塑封的薄膜,冒出几缕黑烟后居然定格
在麦当娜双乳之间。
“你怎么了?”
“文雯你会喝酒吗?”
“走,跟我喝酒去。”
打火机在张移拇指的按动下空荡地冒着火星子,没有火苗。
“算了,你不会懂。你越想忘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就越是忘不掉。就像你
忽然脚上缠了一个塑料袋,怎么踢也踢不掉,你不理它,它就不知不觉给甩掉了。”
她像突然想通了又倒在床上,她嘴唇干裂,还起了一层白色的暴皮。
“你脚上的塑料袋现在掉没掉呢?看你今天那么古怪。需要人陪的话,我陪你
出去,大不了晚上爬窗户进来,反正好多男生都这么做。走么?”
我的上铺整晚上再没说过话,但她翻身的声音非常刺耳。张移是我们宿舍第一
个出现感情问题的人,说实话,我挺羡慕她的,根本没人能让我辗转反侧。夜里,
宿舍的声音是嘈杂的,呼吸、呓语、翻身、呼噜还有小四川经常发出的古怪喘息,
如果加上水房和楼道里的声音你根本就别想睡。
明天该给玫玫写信了,告诉她这几天发生的事。昨天中午在食堂听历史系的说,
他们一个师兄都大四马上要毕业了,因为偷看女生洗澡被开除。不知道她们学校有
没有更夸张的。
今天就写到这吧。风把窗户弄得咣咣响,上铺还在进行思想斗争。感情这东西
真折磨人,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自己手里能抓住什么。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幻觉,你可
以平静,可以停留,可以疼痛,可以希望,也可以爱。最终我们得到的,就是一些
感觉而已,而这些感觉也在逐渐磨损,最终虚无,连那些爱过的人也消失了。
我躺在床上尽量保持一个舒适的姿势不动,是不是因为来例假的原因,听着张
移难眠的声音,我突然伤感。
9 月15日实在不懂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四和她的同乡在一起说晚上舞会的事,我的耳朵一直支棱着
听,其实食堂外面的布告栏里已经贴了好几天,我从来没仔细看过。我还没跟别人
跳过舞,我的那点儿基本功是玫玫高二的时候教的,她是跟她妈吃完饭锻炼时学的,
中老年版迪斯科和24步,反正都跟健美操似的用不着和谁搂搂抱抱,自己跳自己的
就行。上大学除了谈恋爱就要学会跳舞,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我下了课直奔学三食堂,一两米饭、半份西红柿炒鸡蛋、一块二的饭票,15分
钟,连饭盒都刷完了。我抱着一堆课本沿食堂往宿舍走,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我
最熟悉的就是这条路,其间要过一座小桥,三个路口,拐五个弯,除了路上有多少
棵杨树没认真数以外,我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所以在我睁着眼的时候,只用了10分
钟就走回了宿舍。
门锁着,里面唧唧喳喳,老五压多低的声音都有穿透力:“我有用,大概又是
假的。”门上要求友情连接的广告语都有些脏了,上边还有一张推销防臭袜的广告,
10元3 双,说脏了只要放水里冲冲就可以洗干净,宿舍里只有小四川上这个当。现
在有两双袜子就搭在她床沿上,刚穿了一次就都跟纱绷子似的,颜色倒还新鲜,全
部嫩嫩的。
我伸手捶着那个劣质广告。门开了个缝,我聪明地扁着身子闪进屋:“哎呦,
你们选美哪?!”
快脱、快脱!你穿得那么整齐我们不适应。
我的外衣已经被老大扒下来了,张移在拉我牛仔裤的拉链,吊带也被老五翻到
手,在我身上的都是手。屋子里很暗。你们这群流氓,今天受什么刺激了?我
叫着,笑着跳到一边。
晚上舞会,你不去?快点儿,化妆,别给咱们“绝情谷”丢脸,六大美女今天
要一起出动。老大兴奋地在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化妆包里翻腾,哗啦哗啦挑出个眉笔。
她弯着腰,肚皮上拱起一圈肉,内裤窄窄地挂在胯上像一支拉满的弓,胸罩特别生
硬地架在她的身上,如同扣着两个碗。我真不明白,她已经那么胖了干吗还要让自
己的乳房像锥子一样突出,反正我没法接受,也许男生喜欢。
不知道谁啪地一声把灯打开了,屋里除了张移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子上满脸坏笑,
大家都衣冠不整。小四川像短裤一样的碎花内裤让我特别想笑,她身上穿的胸罩其
实就是一个小背心,在中间有一排细密的扣子,胸衣把她的后背勒出了一条印儿。
一对儿成熟的乳房就包裹在紧身衣里面,她跟老大胸前晃了晃荡的部位相比有些残
忍。但大家似乎都只关注自己,她们甚至没互相评价一下彼此的身材,这让我有点
老五头发湿湿的,一看就刚洗完澡。她正很费劲地用一只手举着一面巴掌大的
镜子对着腋下照。“谁有剃须刀?”
“我有打火机你要吗?”张移手里摆弄着一只来自校门口烧烤店的塑料火机,
用旅游鞋拼命磕着桌子腿,哈哈大笑。
“你用这个德国女士剃毛机吧。”老大从袋子里划拉出来个小东西冲老五扔过
来,差点砍在我眼睛上。
嗡嗡的声音很郁闷地从老五的腋下传出,真的像刮胡子一样,原本黑色的腋毛
她胳臂弯曲着,像个在做准备活动的运动员。我看见小收割机来来回回地在她
的腋下扫荡,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羡慕那个声音震荡的频率。
我不懂为什么我们的父母在我们成长的过程里从来不给任何提示,他们任由自
己的孩子像野草一样生长。初二下半学期,有一天我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胳
膊根儿上长了几根细细的毛,一天的课都上得心不在焉。只要谁的手稍微一抬,我
的目光会马上跟过去,睁大眼睛只想看看别人的胳膊底下是不是也有那些东西。然
而他们的袖子都显得那么长。
一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我惟一的探询者就是玫玫。可是她说她没长。
我想,这些都跟我的身体没任何关系。我喜欢我的身体干干净净,我不想和大
人们一样。
放学后我飞跑回家,开始到处翻剪子。站在镜子前面,像是要给自己做一次手
术,所有的影像都是反的,我想往左,剪子偏偏往右,5 分钟、10分钟,天旋地转。
根本就剪不到根儿,我烦躁地一使劲,剪子经常剪到自己肉上,加上根本就剪不干
净,胳膊一放下来硬硬的毛根就扎到了肉里。那个夏天是我最痛苦的夏天,我的胳
膊一直不能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它们必须像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鸡一样支棱着,玫
玫说从后面看,我像一个猿人。我很难过。
直到终于隐约看见别的女生和我一样,我的心才放下。
今天的月亮很圆,但我们谁也没多看上一眼,宿舍里的6 个人齐刷刷地都坐在
小礼堂墙边的折叠椅子里。张移还戴了副小眼镜,她说她要看美女,老四特意穿了
双足有七八公分的高跟鞋装高个儿,老大身上的香水喷多了呛得我们谁都不想和她
坐一块儿,小四川穿了件白色长袖褂子还把它扎在牛仔裤里,活脱一个女八路,好
像随时都能掏出把手枪来,我呢,还是在酒吧里的那身打扮,只是袜子的颜色和那
天不同。老五已经被她的一个老乡拽到舞池里了,边笑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法,我
们坐在离她远远的黑暗里乐着笑话那个男的有点罗圈腿。
其实大家都希望自己被别人邀请。我在人群里找着苏简。
我伸手拿可乐罐子的时候发现张移也没了,舞厅里旋转的灯光照得我眼花缭乱,
好不容易在人堆里分辨出张移“依恋”的小格子衬衣,居然看见她正和那个上次跟
她说话的女孩跳舞,她们说说笑笑,那女孩用胳膊圈成个圈套在张移的脖子上,两
个人在舞池中间晃来晃去。
我越坐着越觉得尴尬,可乐也喝没了,只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池,把手里的
可乐罐子揉得嘎嘎响。我想走了。
“同学,跳个舞吧。”我的屁股刚一挪就听见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的
个头大概比我高不了多少,还谢顶,脸胖得都快炸开了。我没理会他伸过来的短粗
手,笑了一下说我有事马上要走。他大概很失望,回头冲旁边的另一群人说:“又
没戏了。”
外面的空气真好,从小礼堂出来那些古老的流行歌曲立刻消失了。我到亮着灯
的小卖店买了一罐酸奶,还有信封、信纸、笔。去阶梯教室给玫玫写信。
9 月16日惶恐
很多人都在抱怨现在学费太贵,20世纪80年代上大学一年的学费也不过50多元,
可现在,一年5000元都打不住,到今天为止,我们还在不停地交钱。小四川申请了
助学贷款,她还打算申请特困生,这样好歹能把学上下来,她说为了让她上大学,
她哥把亲事都退了。
刚来的时候,老五还总嘲笑小四川,说她所有的行头都能去当道具,因为都市
女孩身上很少能找到那么朴实的装束。她的腰带是尼龙绳编的,紧紧系在腰间的时
候裤子就会悬在脚脖子上面,空落落的。
小四川这几天一直穿着一件胸口上写着LI-NING 的T 恤衫,软塌塌贴在身上,
她说这是哥哥送她的礼物,很贵,花了30多块钱,哥哥还告诉她大城市的人都穿这
小四川的“假李宁”让我默不做声,人的命运似乎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其实我们都一样,想像公益广告里说的那样“让知识改变命运”。
新生活除了新奇以外,还是很单调,上课,吃饭,再上课,再吃饭,去阶梯教
室上自习。
教室的灯总是发出持续的嗡嗡声,这应该是我们四年夜晚的背景音乐。人还是
不少,大家都在低头念书。我在最后一排靠走道的地方找了个空坐,桌面上已经被
人写满了字,除了歌词还有一些很低俗的笑话。我笑着把信纸盖在上面,开始写信。
不断有人走也有人进来,椅子咣当咣当响着。有些困了,我抬头扭了扭脖子,
听见自己骨缝嘎嘎地响,如同一台缺油的机器。走道那边有个男生奇怪地低头呼哧
呼哧喘着粗气,椅子也吱嘎嘎响得厉害。我瞪了他一眼。他趴在桌子上,一瞬间,
我瞥见他正用手在两腿间忙活着什么。我们只隔了不足10米,我能听见自己的心狂
跳不止,我能感到自己脸上一阵阵发烧。去告诉巡逻大爷?就当没看见?走?继续
写信?视线里的内容又一次让我觉得耻辱。
我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刚才写好的信再读一遍。可是,可是我的余光始
终在关注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长长的一排座位都空了,那边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
手还在不停上下晃动。
“你这人有病吧!”我听见一个走过来的男生说,那声音里面带着厌恶和鄙夷。
“关你什么事。”
紧接着我听见了哧哧两声拉链上滑的声音,那个男生迈着大步从我前排绕了过
去,还哼着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看见他的背
影,打了个冷战,居然会在教室里发生这样的事,我觉得这太可怕了,信里没有给
玫玫加上这些东西。
从教室里出来,小礼堂五颜六色的灯还是像烟火一样把楼角照得花花绿绿的。
我从不知道是什么树上随手揪下一片叶子,如果单数今天就遇不到他,如果双数就
能遇到他,我简短想着,把叶子拿到眼前,不用数,一看就知道是7.我死心塌地地
往宿舍走。
在陌生的环境,我突然特别想有个人保护,而我接触到的漂亮男生也只有苏简,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是哪里人,我只是在为一个名字单恋。
楼下又有几个男生被大娘截住,看着他们跟大娘对付特别有意思,不过很少有
人在晚上能蒙混过关。我知道她们不会回来这么早,开了门开灯,连贯动作。这一
天就这么结束了。
9 月17日暗恋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把昨天在阶梯教室看见的事跟她们说了,小四川尤其反映
强烈,她满嘴喷着牙膏沫子说那样的人就应该五马分尸或者凌迟处死,溅得睡衣上
的米老鼠都湿了。
我站在水房里一直冲小四川挤眉弄眼想让她小点声,可她越说心里越有火,好
像昨天晚上看见那事的是她不是我,还把塑料漱口杯摔得啪啪响。只有5 分钟的光
景,别的寝室至少已经有6 个人知道了这件事。她们全都表示同情:“哎呀,真有
这事啊,以后要小心啊。”语气跟约好了似的。只有张移一边往自己脸上抹洗面奶
一边扭着头说她能理解,我想,她看了那么多分析“人性”的书,感觉总会比我们
深刻得多。
水房里的睡衣渐渐多了起来,拖鞋在脏水里踢踢踏踏,所有的动作都是紧凑的,
跟晚上这里的景象截然相反。我把湿毛巾搭在胳膊上往外走。上午是政经课,那个
老师说一口陕西话,听都听不懂,还不如自学呢。这是我入校以来的第一次旷课,
张移说这次她替我签到,下次我要替她,我们的交易就这么说定了。
吃完早点回来的时候,发现楼下大娘那儿有只狗,小小的缩在她怀里东看西看,
小狗大概还没断奶,看见我伸过去的手指就张嘴。嘴巴有力地往里吮吸,那感觉特
别奇怪,我能感觉到它还没完全长出来的小牙。
“你们千万别让男生晚上在宿舍里留宿啊,小女孩要吃亏。”
“我们宿舍的人都没男朋友呢,您放心吧。”我把手从小狗嘴里抽出来,湿湿
大娘用手抠着小狗眼角的分泌物,然后回手一弹,“你们这些学生啊,什么也
不在乎,我每天早上扫宿舍,都能扫出一堆用过的避孕套。你说家大人花钱让你们
来上学,要知道连这个都干了他们能放心吗。现在的孩子……”
她像在自言自语。我上楼了。小时候在爸妈房间的抽屉里我见过新的避孕套,
还觉得很好玩把它当成气球吹,结果被妈妈给臭骂了一顿。那些被丢在卫生间纸篓
里软塌塌的透明胶皮我也见过,张移跟我说过它的出处,我觉得宿舍角落里的这些
东西很恶心。
似乎人过了16岁身体的欲望就开始明显,我经常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傻事,比
如乳房开始发育的时候我整天惴惴不安,看着别人胸前支起的两个或大或小的山包
我都会觉得害臊,我从来不穿贴身的衣服,套上最宽大的衣服走路的时候还要驼着
背,只要自己的胸看上去是平的我才会觉得安全。
但我根本就无法阻止身体悄无声息的变化,每次洗澡的时候,我都发现自己的
身体越来越像妈妈。我开始穿宽大的衣服,可还是无法遮掩住迅速膨胀起来的乳房,
我觉得只有和身边的人一起发育才是正常的,玫玫说她也开始发觉自己的乳房发育
了,她说话的时候满脸的兴奋,我也才接受了这个我的现实。
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时候该怎么办,上体育课是让我最难堪的时候,只要我动作
稍大些,我就能感到胸前的两块肉像不安分的兔子一样上蹿下跳。体育老师对我印
象越来越差,说我上课不积极,可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烦恼呢。
后来我发现很多女生的背上都多了两根带子,我便偷偷地跑去商店像做贼一样
红着脸买回了一个胸罩,我没看款式,更不懂还分尺码,那个东西拿在手里很轻,
可厚厚的海绵扣在胸口上感觉极不舒服,因为它把衣服都撑起来了。我只好在胸罩
外面套背心,在背心外面套半袖衫,在半袖衫外面套运动服。那时候女生都那样,
偶尔会彼此摸一下后背的胸罩扣“你戴了啊,看不出来”,然后心照不宣。大约在
初二的时候女生都戴上了胸罩。
身体的发育期像夏天的草,我觉得自己很孤独,似乎只有我的身体会这样。有
些问题我也不好意思问玫玫,当细腻润滑的私密地方皮肤上开始生出浓密的毛发,
我惊慌得有些害怕,我害怕它们的出现破坏了我身体的美丽,直到那里茂密得像个
黑森林,直到我觉得它长得像妈妈一样,我才不再为这件事情发愁。
上体育课的时候,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请假,假条一般都是母亲写的,原因只
有一个:身体不适。我们无法阻止的身体正在发育。
父母很少跟我说起这些,在他们眼里跟身体有关的就是色情,性这个东西就更
隐蔽,好像不是心里应该想的。我从内心也觉得是这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初
三开始我就喜欢我们的体育老师,所以体育课我从来没请过假。每次站队,他就在
我前面讲今天的安排,他每次是故意站在这里的吧,我总这么想。我从来不敢抬头
看他,他的球鞋在我眼睛里的时候,我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他离我那么近啊,
我的耳朵里除了心跳什么都听不见。直到旁边的人开始跑起步,我才恢复神志。这
是爱吗?我不知道,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他,而且觉得他对我
也有意思。坐在教室里上课,只要一听见操场上有口哨声,我就觉得他在提醒我,
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可以站起来往窗外看看。我喜欢他叼着哨子边吹边在原地
高抬腿,我喜欢了他整整一年。
高中考上了另外一所重点中学。开学的第二天,我特意跑回学校,在他的车筐
里放了一封信,信里就写感谢他对我的教育,新学校的操场非常大,希望他哪天能
到我的学校教书。
我还留了我的通信地址。我从传达室走过无数次,都没有我的名字。玫玫说老
师不会喜欢学生的,而且她打听到体育老师早就结婚了,老婆正在怀孕。我忘了我
是怎么结束我的暗恋的,再听到那个老师的消息时,他已经是一对儿双胞胎儿子的
父亲,我笑了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下雨,无事可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9 月18日从杂书中寻找答案
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走廊里喊我的名字,飞一样跑出去原来是临寝的叫我到
走廊接电话。
很意外会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根本就不知道其他宿舍的电话号码,奇怪的事情
总是喜欢从天而降。拿起听筒,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文雯。”
妈―!你怎么会来电话?你怎么把电话打别人屋了?我爸怎么样?小鸟还好吗?
“我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语无伦次的了。”妈嗔怪地说着,但我听得出来里面透
着喜爱,我知道她一定很牵挂我。
和妈聊了半天,我想这个月家里的话费肯定要超支了。开学一个星期,身边全
都是新鲜的人和事,在妈来电话之前,我只是偶尔想一下家但马上就又转移了注意
力,也许是因为和陌生人嘈杂的住宿让我习惯了在离开家的生活了吧。
放下妈的电话,我想起了她的样子。说心里话,虽然生活了那么久,我从来没
注意过父母的模样,都说我长得像爸爸,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像他们倒让我心安。
突然想起来给玫玫写的信还没寄,跑回宿舍,翻出来压在枕头底下都有些发皱
老大和老五抱着饭盒回来了,我探了探头,土豆炖白菜,汤里漂着几点油花。
我伸了下舌头,这是我最懒得吃的菜了,我一向把它称作猪食,还不如回来泡方便
面。我套上外衣,举着信去校门口的邮箱。
夕阳斜照在宿舍楼的玻璃上,红色的光折回来晃着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眯了
一下眼,三两个学生正端着饭盒往宿舍走,而大多数的学生这个时候都在食堂吃饭。
老实说,我更希望刚才打来电话的是玫玫,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毕竟这些天
我见到的,想到的,信里面装的只是一小部分。跟妈聊了半天她无非是问一些吃睡
习不习惯,叮嘱天凉了注意加衣服,还让我周未回家,给我做好吃的改善一下生活,
另外就是乡下的二叔又来借钱之类的话,更多的我的想法我没跟妈说,也不想说。
尽管妈对我关怀备至,但我总觉得妈的关爱里面缺了些什么,是什么呢,是沟通。
我想。妈是一个极其传统的女人,在她眼里女儿对母亲永远都要毕恭毕敬,即使偶
尔撒娇我也要见机行事。妈很少跟我谈心,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
子。爸和妈的结合是错误的,这个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究竟差到什么程
度,就像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的身体和心灵发生着怎样大的变化。
玫玫的妈妈就不一样,玫玫十来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就让她懂得了什么是月经,
什么是初潮,胸部刚刚发育就给她准备了尺寸合适的胸罩,她永远都比我懂得多,
成长的过程里她总是比我从容。
当身体像花朵一样开放,当我终于走出了所有的惶恐,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
一天天长大,渐渐地发现身边的同学和朋友们都跟我不一样了,我只能翻看那
些大人们看的杂书去从中寻找答案,我看见性、做爱、艾滋病、嫖娼、淋病、梅毒
这些可怕的字眼,但我无法区分这些概念的差别。我也知道了第一次月经叫初潮,
是成熟女人的标志。当我终于接受了作为女人要经历的种种变化的时候,我又开始
了胆战心惊地期待自己能和所有同学一样身体正常。可是,怎么我的初潮迟迟不来
我已经14岁了。
9 月19日终于等到这一刻
谁买炖肉了?楼道里香喷喷的。门没锁。
老五用面巾纸擦着嘴,饭盆里就剩一层黑色的肉汤。就晚了一步。这肉香让我
想起我妈炖的肉,想起那天。
“妈,问你个问题行吗?”我抱着书包站在厨房门口。
“快说!怎么了是不是零用钱又不够花了?我正忙着,你先出去别添乱,有话
吃饭的时候说,走走走,洗手去。”妈妈用力剁了一下案板上还没咽气的鱼,鱼的
嘴使劲张了一下,似乎想说话。我关上厨房门,去洗手。
水那么轻柔,顺着我的皮肤流着,我喜欢水在我手背上滑动的感觉。妈妈大概
忘了我要问她事情,草草跟我吃完饭就去上夜班了。我一个人坐在马桶上,很孤独。
我用手摸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内裤,眼泪从脸上流下来。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恐惧,
我是不是该去看病,妈妈要知道她的女儿根本不来例假还会每天中午回来做饭吗?
而爸爸就更该脾气不好,也许我不能生育,找不到男朋友,就要这样一个人孤单一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在镜子前站住了。我盯着自己的脸,眼睛还是红
的,脸上的眼泪还没干。我突然想看看自己。好多年了,我没仔细看过自己,我甚
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长成什么样了。
拉上窗帘,世界有了一层神秘感。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这动作让我想起小时
候和邻居男孩比赛脱裤子,我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笑了一下,继续。
所有的衣服都脱了,很冷。我像一条鱼一样干干净净地站着,乳房已经成了小
山丘,粉红色的乳晕刚刚形成,说实话,我挺喜欢我赤裸的样子。
打开自己,身体像花朵一般绽放。我想打开一个秘密,我不知道找到答案的路
径,所以只好在幽暗的下午,仔细翻阅,就像个满怀心事的贼。
我跟别人没什么不同,可为什么就是没有例假呢?这一直是困扰我的问题。想
要看个究竟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我把自己平放在床上,找了个妈妈用的化妆镜。对
准了自己的下身。
我惊恐得浑身战栗,几乎任何迹象都看不出来。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有病呢?
我赶紧从书包里翻出从没仔细看过的《青春期教育讲座》,可上面什么也没写。
很长时间我都会在梦中惊醒,然后跑着到厕所,全都是失望,内裤还是那么令
人厌恶地干净。等待它的到来,就如同等待一场盛开。我的心里装了满满的渴望。
失望、希望,将我一次次覆盖淹没,于是我又开始新一轮的希望、失望。
接近中考时我才等来了那片红色。是晚上,觉得肚子疼想拉稀,去厕所,就看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我还是被沾满了内裤的血吓得头晕。终于可以像同学一样
用卫生巾了,我跑到妈妈屋里告诉她,想让她知道女儿已经长大了,可妈妈只“哦”
了一声,让我别弄床上。我还是特别高兴,第一天晚上几乎一直没睡,整夜把手垫
在身后不敢翻身,尽管这样,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是发现褥子上一大片血渍。
我是正常的。我到学校就告诉了玫玫,然后我们一起高兴地去厕所。
9 月20日胸部胀胀地疼
张移这几天一直住在宿舍。她把头发剪短了,加上她本来就瘦,乍一看像个男
孩子。她说她的朋友会搬到我们宿舍住几天,她们的友情真让人羡慕,几乎形影不
离。那个女孩叫唐娜,历史系的,比我们还高两届,明年就该毕业了。
中午张移破天荒地回来睡觉,脚耷拉在床边上。
“我今天看见苏简和她女朋友了,人长得不错,估计你是没机会了。他们和唐
娜在一个系,你不打算和他敞开心扉了?”张移的脚抽回去了,换成脑袋扒在床沿
往下看,黑乎乎的有点恐怖。
我没理她,翻了个身。
小四川因为来例假肚子疼得直在床上打滚,她说每个月都那样。看着她满头大
汗可我们谁都帮不了她,张移刚陪她去医务室打过止疼针,药效还没发挥出来。
“你说怎么才能去根儿呢?”小四川把被子团成团抱在怀里,她现在的普通话好听
“想去根儿啊,哈哈,你结婚就好了。”张移显得什么都知道。
老五特认真地从《挪威的森林》里拔出空儿来,说:“我也听说男人那东西挺
管用,你要能忍就等到结婚,不能忍就要豁得出去。”
“对啊,找药引子去。”张移哪像能睡得着觉的,一直在我头顶上闹腾。
小四川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用手在裤裆里按了按,“你们瞎说什么呀,那么
难听。你们快走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例假还没完。我的肚子也隐隐约约有些疼痛,但我比小
四川要好得多。只是这几个月每次来例假总觉得乳房胀胀地疼,而且摸过里面有硬
块,总听人说有什么乳腺增生乳腺癌之类的病,而且最初的症状都是里面有硬结,
我有些担心,要是真得了那样的病,最后把乳房给切除了,可怎么活呀,越想越害
怕,算了,再忍忍吧。
9 月21日初吻
下午去上课的路上,我也看见苏简了。他穿着耐克的白T 恤,一条牛仔裤,在
我前面走得很快。我还在踌躇是不是该跑上去,他已经停住和文学社的一个人说话,
显然,他也看见了我,他招手的姿势很天真。
“晚上我们乐队练歌你来不来?”
“你还有乐队?”
“来看看吧,晚上7 点半我在团委楼下等你。”
我“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见没听见,苏简已经走了。我抱着书也赶快往
主楼跑,马上就要上课了。
我的记忆里只剩下7 点半这个数字。
我跟张移说不陪她去食堂吃饭,要梳洗打扮等着晚上的约会。我的脸上有光,
我的笑容暴露了我的喜悦。张移很吃惊地看着我,“去痛苦吧,想哭就到我怀里哭。”
“德行!”我的表已经5 点半了。我还要回去拿洗澡的东西,我都奇怪自己怎
么会这样,为了一个已经有女朋友,而且也根本不了解的人的一个简单的邀请。入
校以来,第一次很专心地打扮自己。我把玫玫送给我的一条白金项链戴上,菱形的
坠已经有点暗了,我用枕巾使劲擦了擦。老五放在床头的CD香水也派上了用场。旅
游鞋套在脚上觉得不合适,又从鞋盒里翻出高跟鞋。口红好像颜色太浅了,用面巾
纸擦了,换一个颜色,照了照镜子,这样一张脸生动多了。等一切斟酌完毕,抬眼
看表,才6 点半。
我坐在床上,拿了一本小意的《蓝指甲》接着看窝了角的那页,其实我什么都
没看进去,眼睛停在钟表上的频率远比停在书上的频率高。可算快到7 点了,我关
灯、锁门、下楼。
以最慢的速度磨蹭到团委,还是提前了20分钟。几个校外很痞的小青年从我旁
边骑车经过,按着车铃铛,还有的在吹口哨。天已经黑了,我正想往别处走走,苏
简从楼里出来了。
这是一件不大的办公室,多一半的杂务,剩下的地方就被他们占满了,根本没
有可以坐的地方,苏简给我搬了个油漆桶,上面盖了张报纸就把我安排了。张移的
好朋友居然在这里弹键盘,从没听她说过。我们彼此礼貌地笑笑,他们的排练就开
苏简是主唱和吉他手。他们唱的都是beyond的歌,他的声音还真的很像黄家驹,
尤其是略带苍凉的颤音。苏简从始至终也没看过我一眼,他的眼睛在谱子上。那电
吉他的声音出奇地大,我看见他的手在琴颈上自如地滑动。为了隔音,屋里门窗紧
闭,灯光底下苏简的汗让额头显得格外亮。他的几个手指在吉他不同的把位上跳动,
辗转。每首歌大约要排练两三遍,苏简会先问我:“才女,我们能过吗?”
我笑着把胳膊一挽使劲说:“耶!”再轮到下一首。我不知道他们今天要排练
多少歌,觉得饿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快10点半了,而宿舍11点锁门,可我忽然希望
他们能在这里待一夜。
灯灭了,又亮,提醒我们这里也要拉闸了。我听见苏简说,我送赵文雯,明天
还7 点半大家别迟到。
出来的时候有点儿冷了,我的腿在长裙子里面很无助,没有一个人对我今天的
打扮发表意见。唐娜在我们前面走,其实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只是我尽量放
慢自己的脚步,我知道我的心里有期待。我的胳膊离苏简很近,甚至偶尔我们的手
还碰在一起,那一瞬间,没有遇到像小说里描写的电流感,他皮肤的温暖让我很想
亲近,他的体温我都能感觉得到。但我们还在谈论流行音乐,只有这样,我才能遏
制心跳。便道那么静,杨树的叶子在阴影里被风吹得哗哗响。
“你冷啊?”
“啊?你怎么知道?”
“你看看有几个现在还穿裙子的?”他停下了。
我不敢抬头,我知道他的眼睛就在我的头顶上。我觉得快要窒息了,但我还沉
默着等待即将发生的开始。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笑着走开还是继续等待。我不停地呼吸,张开嘴,我
听见自己像跑了400 米一样呼吸,他把我抱住了,我们就站在甬道的中间。我觉得
自己像一条被从水里捞出来抛到地上的鱼一样,用不停的呼吸缓解从未有过的激动,
我把它归结为激动。
我僵硬地靠在他的怀里,甚至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它们依旧孤独地垂
在我身体的两侧。他把我越抱越紧,我甚至也听见他不停呼吸的声音。湿润的是他
的嘴唇,从我的前额滑向脸颊,然后用力顶在我的嘴唇上。他的舌头霸道地伸进我
的嘴里,我一阵头晕。感觉到一阵惶惑的潮湿。
他的嘴像叼住一根吸管儿一样,不停地把我的舌头往他的嘴里吸,我无助地只
能靠他更近。这是我第一次与异性身体的接触。我的心跳像一根发条,几乎要穿透
胸膛。黑夜无法掩盖我的喘息,我张着嘴。
从舌根不断传出的疼痛,没有给我任何美感,我用力推开他,因为我觉得再这
样下去我的舌头都会掉了。
“害怕?”他的声音在夜半的时候有些沙哑,“对不起,明天能忘了这件事吗?”
我点了点头。
我径直走到水房,不停地漱口不停地洗脸,心里甚至有了一丝仇恨,凭什么要
我忘了,把我当玩物?
宿舍的灯已经熄了,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张移探出头:“美女,遭遇激情了吗?”
我的嘴已经肿了,抬头刚想辩解几句,发现唐娜也挤在她的床上,“不是有空
床吗,你们不怕掉下来?”
“我们为了取暖,要不你也上来?”
“睡觉,睡觉!”我把被子蒙在脸上。脑子里却全是刚才发生的情景,身上似
乎还有他的味道,我忽然又觉得压抑,觉得喘不上气,嘴几乎没有知觉。小四川照
例开始在被窝里渐渐喘息,我知道她在暗夜里做些什么,这声音平时让我感到厌恶
和龌龊,但今天,它让我窒息。突然有一种撕碎的渴望,一种欲望从心底升腾。我
把手滑向自己的胸口。我紧裹着被子,欲望远远超出了我的自制力,慢慢地,全身
的血液在瞬间涌向大脑,我在浑身的颤抖和负疚中意识模糊。
这是我入校以来过得最漫长的一天。
9 月22日想念
嘴已经不疼了,但苏简仿佛推开了一扇紧闭的大门,我开始对异性的身体有了
一种向往,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知道自己大概出现了心理问题,但我还是想有一
个男朋友,不是因为虚荣心,也不是因为生理需要,我想我需要的是一份情感,就
像牵挂和关怀,我想有一个人我能对他说:我爱你。而且在学校里我需要安全感,
女同学经常遇到流氓的纠缠,心理阴影像深渊一样恐惧。
苏简有女朋友,苏简明年就毕业,苏简老家在安徽农村,苏简毕业去向肯定回
南方,这是张移今天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的话。她说唐娜已经帮我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不可救药地开始想念他了。
秋天了,穿裙子的季节确实过去了。看见男生自行车车后面的女生满脸幸福我
苏简让我忘了那件事,我很难做到,只是不跟他提起就是。我照常去文学社看
稿,我们也照常打招呼说笑,他处乱不惊的样子让我难过。
下午没课。吃完午饭,小四川说肚子疼得好多了。我收拾东西去东站。
京津特快上的人坐得满满的,我从几条腿旁边走过去,刚坐下,看见大草莓在
我的对面,我们笑笑表示认出了彼此。他还是荷尔蒙旺盛,某些青春豆的尖上已经
有脓了。这样一张脸不知道怎么跟女朋友亲热,他的牙也都跟动物似的,个个尖利,
像生肉什么的还不一口就咬烂了,难得他女朋友的舌头和嘴唇那么有韧性,只要一
动情,还不都满嘴血淋淋的。我这么想着,他倒坐不住了,“你是北京的?”
“是啊,你是哪儿的?”
“山西大同,我去找北邮的老乡玩,我想考他们学校研究生,去看看。你吃冰
激凌吗?”
“不要,谢谢。”没想到跟大草莓聊起来的感觉远比他给我的印象好。这么闲
聊着,就看见了丰台的楼房。
爸爸妈妈都在家,除了问问我学校环境、老师同学关系、学习是否吃力,就没
什么话了。
我一个人躲进自己的房间,呼吸着家里的味道觉得舒服极了。躺在床上给玫玫
打了个电话,她说一会儿就到。
“你有男朋友了吗?”这是她看见我的第一句话。
“才几天啊,没有。你有了?”我们俩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于这种对比,
只要大家都发生的状况,我们就认为是正常的。就像她以前说她父母要离婚,她一
定先问:你觉得你爸和你妈有感情吗?我说没有,她说,她觉得自己父母也没有。
关于父母的问题我们早在14岁的时候已经议论完了,他们很少关心我们的成长,只
要考试的名次在前面,他们什么都不管了。
玫玫的父母在我们上高二那年离了婚,玫玫跟爸爸住。之前的时间她就住在我
们家,因为所有的亲戚都热情高涨地阻止离婚,所以家里人来人往鸡犬不宁。玫玫
很冷静,每天跟我念书到很晚,也不回去看看,我问她,她就说:“让他们打去,
打破头世界就该清净了。”她在我们家3 个月没见她的父母,直到那个房子都被卖
了,她才跟父亲搬到新家。就此她得出一个结论,工人比知识分子好得多。
玫玫父母离婚是因为她妈妈在“外面有人了”。我知道我的父母,他们就算彼
此再讨厌对方也会凑合着过,不会离婚,因为他们都觉得离婚太难看,而且妈妈经
常说其实跟谁结婚都一样,所以她不选择。他们经常吵架,白天、晚上,我从来不
知道为什么,要不是我的长相一看就有他们的痕迹,我会觉得自己是捡来的弃婴。
他们的吵架声会在床上停止,床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我曾经在家洗衣服,在妈妈的
口袋里掏出一张医院的账单,上面写着妇科门诊手术费。妈妈还是照常上班、中午
回来给我做饭、下班、再做饭,看不出任何异样。
我对妈妈的爱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的,也许那里面的成分有很多同情。她不爱
爸爸,她甚至从心里看不起我爸,可是她还是将就她的婚姻,因为她认准了跟谁结
婚都是同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爸爸知不知道她做了流产,他陪她去了吗?他们的吵架声还在持续,
一切都在原状上。
后来我很听妈妈的话,但我想我的婚姻肯定不会像她那样被动。
玫玫比我早熟,也许她的家庭不像我们家那么封闭。她甚至知道女人每个月都
有安全期,在我告诉她妈妈做过流产以后她就给我翻一本《性的教育》,我们在小
屋里把每一章都看得很仔细,虽然大部分不太明白。
她今天穿了件特别侉的上衣,短粗显不出体形。“我爸又有了新欢,是一个学
校的小学老师,比他小11岁。看我老爸够酷吧。”她的语气一点不像说自己父亲。
玫玫是那种很直爽的人,也讨人喜欢,笑起来嘴角两个酒窝,嘴巴小小的,嘴唇还
很性感。她说她的外表是一柄剑,暗藏杀机,谁走进谁就要受血光之灾。玫玫的脾
气不好,跟人交往喜欢若即若离,能拿住她的人至少现在,只有我。
“我住校的时候,那女人就住我们家。以前我爸很少干活,现在可好,自己还
要洗床单。
我现在很少回去,就是回去也不进他们屋。“玫玫新烫的头发很时髦,乱乱的,
显得她的圆脸特别可爱。她笑着坐在我的对面,她习惯把她的后妈叫”那女人“。
我们是只谈隐私的朋友,除了她,我不相信任何人,她也是。我对她说了那天
晚上的事,玫玫居然没笑话我,拍了拍我的头叹了口气,“你用不着觉得吃亏了,
你现在不是还喜欢他?
就当是一种体验吧,我们总要经历不同的体验。想开了就没什么,只是初吻是
那种感觉让我有点意外,人家书里写的都是热流、来电、温暖什么的,你除了觉得
舌头要被咬掉居然没别的感觉,可惜。“
“你又幸灾乐祸!”我跳过去用拳头砸她的烂稻草一样的黄头发,台灯差点让
玫玫不肯吃晚饭,她说晚上有人请吃比萨。问她是谁,她神神秘秘的不肯说。
约她明天一起去书店,她说行。
9 月23日遭遇性骚扰
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被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叫醒了。我爬起来跑到阳台把
小鸟放了出来,它们高兴地满屋子乱飞,扑腾得到处都是鸟毛。爸妈大概去加班了,
不用赶时间上课,一切节奏都是慢吞吞的。玫玫肯定不会早起,我了解她,周末她
要不一觉睡到11点,她就不是玫玫了。洗漱完毕,给玫玫打了个电话,果然她还在
被窝里。关好门,下楼。
玫玫家的老猫还认得我,见到我喵喵地在我腿上蹭个没完,我讨厌它搞得我身
上全是猫毛,它知趣地跑去找玫玫撒娇了。玫玫赖在被窝还不肯起,我冲到她床边
一把掀起了被子,她尖叫着不停地乱蹬。
“哈哈,春光乍现啊,大家快来看快来瞧啊!”我起着哄,玫玫一丝不挂地躺
“你懂什么,这叫一级睡眠。”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开始穿衣服。
说实话,她比我的身材好多了,丰满而匀称,而我浑身的骨头连自己都嫌硌。
她常戏称我为骨感美女,我说她是性感女郎。
我们边说边笑着下楼,等车。
北京的公交车永远都那么挤,我们一起上了车但很快就看不到对方了,还好只
有五站地。
司机不停地刹车踩油门换档,车晃晃悠悠往前开着,上下前后左右全是胳膊身
体和腿,我被挤得几乎悬在车厢里,仅凭着右手抓着的吊环保持着平衡。车不紧不
慢地开,车里的人上的多下的少,更加拥挤不堪。玫玫也不知被挤到哪儿去了。忽
然我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抵着我,我以为是谁的皮包没放好位置,顶得我很难受。
我往左闪了闪身子。可过了一会儿,它又顶了过来。我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戴着
眼镜矮胖的男人站在我身后,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的脸腾地红了,
气愤、耻辱。但我还是强忍着把身子又向左侧了侧,人实在太多了。有下车的,玫
玫跟着下车的人挤到了我身边。后面的东西又开始在我身后左右晃动着,我的心跳
加速,面红耳赤,我准备豁出去大骂他一顿,刚回过头,身边的玫玫已经大声尖叫
着骂了起来,“你丫有病啊你!你个混蛋流氓!”
车里人都看他,那是一个绝望的时刻,我的眼睛像剑一样想穿透那个流氓,但
是内心却颓败得已经像一张浸了水的纸,无力。
我不明白为什么北京公交车总那么挤,而车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变态的男人。
那个龌龊的人趁到站的工夫挤下车了,边跑边回头看,大概怕有人追他。有人说报
警,有说人都跑了还报什么报。我直想哭。
书店没去成,我们直接到马路对面坐车回了家,倒霉透顶!
9 月24日高个子男孩
我的生活像被输入了某种固定的格式,出来的时候总是一样的。除了那些偶尔
碰到的烦心事,好像就看不到任何华丽的色彩。生命里有奇迹吗?我经常这样问自
记得以前我们看不上任何一个同班女生,经常和玫玫一起指着那些并不好看的
女生描述她们各自的缺陷。她们要么和社会青年来往被我们在放纵的想像中夸张得
更加放荡,要么就是那些打着小报告当上班委的,我们根本看不惯,所以我们俩很
不合群。而我们身边的那些男生,他们身上多余的精力常常使一次平常的争执变成
打架,要是老师还不出现就要变成一场血战。我们看着别人流血异常吃惊,从那时
候开始我们突然懂得了害怕。而男性在我们脆弱的心里也变得野蛮僵硬。
我想大概是因为看了太多的“古惑仔”,所以就算在大街上看见拼刀的冷血场
面内心却越来越平静,反倒是那些古惑仔身边“马子”的烈焰红唇让我们在夜晚的
心房膨胀得不能自已。觉得女人只有美丽到这样才能有依靠。后来身边很多男生都
嚷嚷着要去学武术,我们还是把目光给了更多那些身体强壮,在篮球场上能拼抢的
高个子男生。
经过操场的时候看见很多人在打篮球,他们像兔子一样跳来跳去,我仿佛闻到
了空气里漂浮的汗味,那是属于健康的味道。操场,其实也是产生爱情的地方,那
些健美的身体总能以最直接的方式打动少女的芳心。我看见几个女孩坐在篮球场的
边上,旁边是她们心中英雄的衣服。很多书包摊在地上,像树叶一样散落着。阳光
就那么轻飘飘地照射着,偶尔有风吹起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我随脚踢着前面的石子
儿,鞋尖上都落上了土。我不知道在一个秋天的开始,我的动作是否有些孤独,是
的,操场上没有跟我有关的身影,似乎生活里也没有。
与玫玫分开的日子,我始终有些不适应,内心只有惶恐却没有什么企盼。
9 月25日不解
由陌生到熟悉,是时间的问题。人很容易轻易就被打动,因为很多瞬间很多情
节似乎都曾经出现过,我不知道那些印象是来自电影还是真实的生活。
晨跑的时候看到了苏简,他跟一个女孩在操场篮球架边看书,女孩的样子很专
注,而他的目光却一直在书和女孩的脸上游移。那个女孩好像是我们系的,我见过。
苏简没看见我,我的心忽然一疼,便急忙转了个方向跑开了。
开学才半个月,班里面已经有好几对露出了恋爱的端倪。课上课下一对儿一对
儿的总是想方设法往一块儿凑。
突然想起了初三的时候班长和英语科代表谈恋爱,他们俩坐前后桌,我就在斜
对面。上课的时候总能看见班长的手从桌子底下钻过来拽学委的衣角,学委就会从
椅子背儿上把手伸过去,头低低的脸羞得通红。大概只有我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
一次英语课上他们的手又握在一起,我小声说着并指给同桌看,刚好老师看了我一
眼,顺着我的手,他们的小动作终究没逃过老师的眼睛。老师敲了敲英语科代表的
桌子,全班同学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英语科代表的脸红得像辣椒,头几乎埋进了
中午唐娜跟张移来了我们宿舍,她们边说边笑,张移手里还拎着个大西瓜。天
都这么冷了唐娜居然还穿着吊带裙。她胆子够大的。张移让唐娜在宿舍把西瓜给切
了,她去打饭,唐娜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张移把西瓜给了我,真够重的,我
整个人都跟着往下一沉,差点趴到地上。“你切西瓜我打饭。”唐娜白了张移一眼,
张移伸了伸舌头,端着两个饭盆出去了。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唐娜看着我吃力
地把西瓜摆到纸箱上。
每到吃饭的时候在食堂总会有一群无聊的男生聚到一起满嘴喷饭地对女生品头
论足,所以女生们大多都把饭打回宿舍吃。她们边吃边说着班里的新鲜事,无非是
哪个男生看上了哪个女生,或者评论一下哪个年轻的男老师酷些。唐娜吃东西挑剔
极了,她跟张移用一个饭盆,一会儿嫌土豆皮没打干净,一会儿又说菜太咸不好吃,
尽管张移像哄孩子一样又是挑菜又是倒水让她多吃点,她吃了不到十口饭还是说什
么也不肯吃了。唐娜用张移的面巾纸小心翼翼地擦着嘴角,一边照镜子看自己的妆
需不需要补。她的屁股只搭了半个床边,就好像多往里面坐一寸就会再碰上地雷。
张移切好了西瓜分给大家,我们全都吃得满嘴西瓜汁,尤其是老大,瓜汁顺着下巴
直往下滴答。只有唐娜用两根手指捏着最小的一块像吃一件工艺品一样一小口一小
口地嘬,她的秀气让我觉得做作,我开始不能理解两个个性反差这么大的人怎么会
成了这么好的朋友。
晚上张移没回来,大概去唐娜那儿了。
10月1 日需要安慰
胃一直不舒服,高中时落下的胃病犯起来总让我苦不堪言。吃过晚饭老五说学
校旁边刚开了个冰激凌店,叫雪缘,问大家去不去。难得赶上今天人全,老五第一
次慷慨地大出血,5 个人齐刷刷地举起手,胃疼也去,总比一个人待在宿舍强。
大家嘻嘻哈哈地到了雪缘,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店里面很安静,我们
的说笑声与店里的气氛极不协调,坐在里面的一对情侣不满地看了我们一眼。老大
把手指抵在嘴边,嘘……看来我们来错了地方,这里是该两个人来的。6 个人又诡
秘地笑了起来。
老大要了份儿贵妇人,张移要了咖啡冰激凌,她们要的清沁之夏、橙香回味和
奶昔,我要了份水果乐园。冰激凌被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小男生端了上来,像一顿水
果餐,摆得花枝招展,要不是因为在冰激凌店看到它准会以为是饭后赠送的果盘。
老大永远都是最活跃的一个,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不知从哪儿看到的黄段子,惹得大
家一劲儿地哄笑,小四川总是不合时宜很认真地插上一句:“真的呀。”
莫文蔚的“爱情”从小店的每个角落流出来,灌进我的耳朵,我似乎能感到那
拨动琴弦手指的颤动,轻捷里透着忧伤。我从她们肆无忌惮的笑声里跳了出来,摇
曳的烛光下,有个人拥着我在轻柔的音乐里旋转。我想到了他,苏简。他是第一个
吻我的人,可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为什么还敢毫不在乎地冒犯我。我怀念那个拥抱,
紧紧的让我窒息,我无可救药地掉进了渴望爱情的陷阱,我……
我使劲挖了一勺猕猴桃放进嘴里,冰凉的感觉从舌尖一直滑到胃里,胃又开始
隐隐作痛。
我强迫自己从这样的情绪里走出来,胃里像粉碎机在绞动,疼。我不知道自己
的脸是不是已经变得惨白,但我能感到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们还在说着,
我站起身,跟下巴搭在桌沿上正叼着吸管吸草梅汁的老五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她
们要结账一起走,我说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回去趴会儿就好了。
风有些凉,路灯晃着惨淡的水泥地面让人压抑,我的身体在肥大的T 恤里面瑟
疼痛让我只能用拳头紧顶着胃部佝偻着缓慢地朝前走。每走一步都能感到胃里
拧着劲儿地疼。一只胳膊从腰边轻轻地搂了过来,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闪了一
下身,原来是张移。
“你胃疼怎么不早说,还硬撑着。走,我带你去医务室。”我从她的臂弯里汲
取着温暖,脚步也能走得稍快些。
医务室的女大夫说很有可能是胃痉挛,学校的止疼药刚好用完了,去附近的医
院打点滴吧,要快,不用药无法缓解,会越来越痛苦。我觉得她说得根本就不对,
因为以前也疼过,忍忍就过去了。只是这次比每次疼得严重些。我不想去医院,那
样太麻烦了。还没等我说出口,张移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我听见门外的声
音说:“文雯你等会儿我去打个车带你去。”我紧捂着胃蜷缩在医务室的一角,汗
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我开始盼着张移快点回来,我需要去医院,但似乎更需要的是
安慰,从小到大我没遭遇过这样的疼痛。
从张移走出门口到我躺在医院的急诊室打点滴,也许只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但实实在在的疼痛却让我觉得这半个小时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张移不断地擦着我
额头渗出的汗,想方设法跟我聊天讲故事说笑话,分散我的注意力。疼痛过后的疲
惫让我看着药瓶里慢慢滴下的液体眼皮越发觉得沉重。我感到手上的胶布被嚓地撕
了下去,然后是女大夫的声音,胃痉挛,以后要注意别吃辛辣生冷的食物,多喝热
水,三餐按时吃,注意保暖,胃病是要养的。
张移扶着我走出医院,我感激地跟张移说着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还能说
张移笑了笑,要是我病了你会不管吗?我也笑了。
10月2 日疑惑
军训结束了,老五和我们的小教官打得火热,再回宿舍,床上一层土。我们纷
纷给自己配了手机,再买一张神州行的卡发短信息。大家很少举着手机打电话,一
分钟6 毛钱,多说一句心理都颤悠。只有老五用的是全球通,她家每月给她的生活
费够我用两个半月,够小四川用半年的。
张移这些天心情显然不太好,一身李宁运动服穿一周也没换,胸口上三个特别
明显的油点远看像一个商标。她把头发剃成了板寸,人越发单薄。张移也不按时上
课了,经常盘腿靠在床角,手里捧着手机很使劲飞快地按,很快,便有短信发送成
功的嘀嘀声在宿舍里响。她像个特工,似乎一天的内容就是收发短信,用大拇指沟
通人际关系。夜里诺基亚的蓝屏忽闪忽闪,鬼火一般。
唐娜上个星期就回了自己的宿舍,很少看到她们在一起。
我已经把张移当成我仅次于玫玫的好友了,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能
感到张移性格中的热情、率直与刚毅,这正是我喜欢的一种类型。可她对我一直是
若即若离,给我的感觉时远时近。我开始担心我们的关系会不会像她和唐娜一样大
起大落,我觉得女孩之间的友谊太脆弱。
张移那个神秘的男友我们谁也没见过,她也从不跟我提起,但大家都很清楚,
她的感情出了问题,火机和手机用不同的声音在她手里摆脱寂寞。看她痛苦颓废的
样子我有些不安,可她现在很少跟我们说话。
宿舍里出奇安静,谁都不再像往常一样回到宿舍便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沉寂里
仿佛蕴藏着某种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危机。
熄灯。这几个晚上苏简的影子一直在我的眼前闪现,我开始怀念那个让我撅着
嘴疼痛好多天的初吻,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我依恋他温暖的怀抱。可是,
可是他似乎真的忘掉了那一幕,昨天他还很自然地介绍他的女友给我认识,笑着问
我他俩够不够般配。这个世界真荒唐。
现在,孤独地蜷缩在床角的我,想念、渴望,那短暂的几分钟在我的脑海里不
停地重复播放……拥抱,这是一个多么疏远的动作。在我的记忆里从没看见过家人
的拥抱,爸爸和妈妈,我和妈妈,爸爸和我,都没有。
不知道是几点了,偶尔楼道里还有踢理踏拉的脚步声,最后一点光从上梁子后
面射进来,昏黄的光束正打在小四川的被脚上,一朵开得像满月一样的大牡丹。
张移的手机在上铺又嗡嗡地振了起来,我把思绪从回忆与渴望中拔了出来,不
知道她和男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跟她谈谈,不管怎么说作为她的朋友,我
不愿意看着她就这样日益消沉下去。
迷迷糊糊地做了一整夜的梦,记不清都梦见了什么。
10月8 日扯到同性恋的话题
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回来的时候宿舍又热闹了起来,大家像强盗一样拼命从小
五的包里翻她带回来的旅游纪念品。张移和放假前判若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大声笑着坐在上铺的床边上晃悠着腿,拿着一串钥匙在手指上旋转,她并没加入我
们疯狂拼抢的行列,因为她一向认为这是小女人才会干的事情。她的头发长了些,
穿了一身满是亮扣子的牛仔装,样子很酷。
报纸上说李嗔得肺炎死了,是一种什么PCP 的病,而且不能治。去年我还在工
体听过他的现场演出,唱的《流浪岁月》,那首歌曾经是无数怀抱破吉他,穿着露
膝盖牛仔裤的叛逆青年坐在北京地下通道口里唱的歌。
老大抖搂着手里一袋牛肉干儿问小四川:“你知道PCP 是什么病吗?”
“艾滋病。”
“嘛玩意儿?”她挑了一块大的扔进嘴里。
“同性恋呗。我也是听他们别人说的,普通人得这病的几率非常低,只有身体
免疫系统功能低下的人才会得PCP.人不能由着性子耍,伦理道德都没了,这就是自
然对身体的惩罚。”
小四川一遇到这种事就特别有正义感,别说同性,就是异性在她那很多事情都
同性恋,我第一次这么真切地听熟悉的人说起。放假的时候张移还推荐我在网
上看《北京故事》,我看了几章,觉得小说写得太脏了,两个男人说话黏糊糊的就
够让人受不了了,还彼此爱抚……简直无法让人容忍。所以小说没看完。她给我的
VCD 《蓝宇》、《东宫西宫》、《男孩不哭》我都放在抽屉里,也没看。我很奇怪
张移为什么对这个题材感兴趣,她难道也要写小说?
玫玫说他们学校也有这类人,男的都女里女气像唱青衣的。专门研究同性恋问
题的一位专家还在北大讲过课,她说同性恋就像个左撇子,跟使惯右手的人没什么
其他区别。小四川觉得这差别大了,我也同意。
可是张移不同意,尽管她不表态。就冲她逮谁给谁推荐《蓝宇》就知道,她说
自己哭了很多遍,她说自己爱上了别人的爱情。
张移神秘的感情纠葛之后就再没出现什么别的激情,连发短信的时间都少了,
仅有的几条黄段子还是发给我的,当然,我在第一时间又转发给玫玫。我们在短信
里成熟到处乱不惊的地步。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她深聊,不过她现在的状态让我放
心,谈不谈倒无所谓了。
我又去了“后窗”,在秋千上晃荡了3 个小时,看见张移从门口走过,她用手
指勾了勾,示意我出来。秋天的空气里已经有了寒冷的味道,她拿出两张电影票,
是天大求实礼堂的,“王家卫影片回顾,去不去?”她头上系着一个黑色的头巾,
上面还有燃烧的火苗,很酷,像个摇滚艺人。张移头上的板儿寸已经长得跟荒着的
草皮一样,所以别的系男生到处说她: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逃难的,仔细一看原
来是金融学院的。张移不在乎,裹上块头巾照样在校园里风光。
张移性格里有很多女孩缺少的东西,她豪爽,干脆,喜欢帮助人,从来不小心
眼儿,至于她喜欢抽烟、不用化妆品,有时还不戴胸罩,都是她扮酷的特点,所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直挽着胳膊像好朋友那样在校园里走。
10月10日发现窥探隐私的人
端着饭盆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阳台上的芦荟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只是没人修剪
的它们长得张牙舞爪着,丝毫不让人觉得可爱,倒更像是科幻片里的转基因植物。
太阳照得人暖暖的,我在阳光里眯缝着眼睛,透过玻璃看空气里一个个色彩斑
斓的光圈。
斜对面男生宿舍楼的窗开着,原来还有人跟我一样贪恋秋日正午阳光。我正准
备打开窗,跟他打个招呼,可推了推眼镜我才发现对面的男生好像不是在感受阳光,
他的眼睛上架着一个黑色的东西―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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