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可以联系到北京古惑仔之流浪歌手手

&&8几经辗转,我联系到了丁文琪。我几乎没有认出她来,她浓妆艳抹,一身的珠光宝气,毕业不过两年的时间,她俨然从一个青涩的女大学生变成了一个高贵成熟的少妇。是你啊大歌星。她斜睨着我,口气冷冷的。你好,好久不见……不用废话,找我什么事?她打断我,口气很不友好。没想到她的态度会这样,我有些尴尬,但也硬着头皮问了出来:……你知道小荻在哪吗,她还好吗?你丫还有脸找她?丁文琪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还爆了粗口。我有些恼怒,强压下想发作的情绪:我就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没别的意思……是,我是和别人订婚了,我对不起她,可她也负了我,如果她不跟那个男的好,我们有可能就会……你说什么?她打断了我,你说她跟哪个男的好?怎么可能?我心一横,决定将真相说出来,就把上次回北京见到一个中年男子接她的情景告诉了丁文琪。丁文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能,绝不可能,小荻不是那种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也不相信她是那种人,可命运偏偏让我亲眼看到了,那个男的还开着一辆劳斯莱斯……我说。丁文琪喝了一口咖啡,听我说到这里,差点呛住:你说那男的开一辆劳斯莱斯?我点点头:是的,我就在不远处,亲眼看到的。是不是戴着眼镜?有一点胖?她又问。我又点头:就是他,你也知道这个人吧?我没有撒谎吧?他们……结婚了吗?丁文琪瞪了我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就是个白痴啊,结个屁婚,那是我老公好不好?我呆住了,也彻底糊涂了。丁文琪点了一根烟,问我抽不抽,我说不抽,快告诉我怎么回事。现在你着急了?当时干嘛去了?我不说话了,我知道她一肚子火,从一开始见面她的眼神和口气就像要杀死我,我不能激怒她。丁文琪吐了一口烟,跟我讲了这两年我所不知道的发生在小荻身上的故事。原来,我去广州五个多月后,小荻的妈妈查出胃癌,已经是晚期。为了赚钱给妈妈治病,小荻除了在翻译公司工作,还同时打两份工,但对于高额医疗费来说,她挣的钱只是杯水车薪。北京的一些同学知道了,给她捐了一些钱,但还是差得太多。那时的丁文琪和那个开劳斯莱斯的中年男人在谈恋爱,她让劳斯莱斯男拿一笔钱帮助小荻。劳斯莱斯男为了讨丁文琪欢心,就答应了,但小荻不愿意用他的钱,丁文琪劝说了她好几次,小荻才勉强同意,坚持写了借条,承诺以后一定会还钱。之后,她把母亲接到了北京的医院进行治疗,一方面这边的医疗条件能好一些,另一方面也方便照顾……丁文琪说,那天你看到她上了那辆车,是我让他去接她的,我忘了那时候是在美容院还是哪里了,反正当时有事,所以我没跟着一块去……我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听丁文琪讲着这些,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眼睛看到的,不都是真相。我一直以为是小荻负了我,没想到,是我,是我做了陈世美。难怪当时看到的她那么瘦,在她最累,最苦,最无助的时候,我却离开了她。丁文琪接着说:小荻的妈妈最后还是去世了,没办法,晚期,没救。那段时间的治疗也就是延长时间而已,小荻悲痛欲绝地送走了妈妈,拼命工作还钱,我劝她不要那么累,可她不听……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丁文琪用烟指着我说:林非,你丫真是挺混蛋的,你说你有什么呀?你不就是会弹几首歌吗?不就是长得有点像谢霆锋吗?可长得帅能当饭吃吗?你的脸能刷卡购物吗?上大学时她跟你好,同学们有的就挺笑话她的,笑话她爱上一个穷歌手。这倒也罢了,你到广州混好了,成腕了,有钱有名了,你却忘了小荻,跟别的女人订婚了,你说你不混蛋吗?她那段日子多苦你知道吗,联系你也联系不到,什么还都得通过经纪人,林非啊,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白眼狼,小荻真是看走眼了……丁文琪一口气地说着,激愤不已。&9我抱着头,头痛欲裂,半天挣扎着说出一句:她现在,在哪?不知道。丁文琪又点了一根烟,你害得她还不够吗?同学们中间都传开了,爱上了一个穷歌手,跟个傻帽一样还在这里等他回来,结果报纸上登出了你跟别人订婚的消息,她的自尊心能受得了吗?要不是为了她妈妈,她早就扛不住了。现在她所有联系方式都中断了,很长时间没跟我联系了,我们都找不到她。她一定恨透我了,我就是个混蛋,我就是个混蛋……我抓着头发,喃喃地说。丁文琪看着我,口气没那么激烈了:看样子你心里还是有她的,你上次回北京为什么不找她?就算你误会她跟别的男的好,你白痴吗?你不会打电话问问啊?我不说话,回忆着那一幕,我终于知道当时为什么我不给小荻打电话问明白,为什么在愤怒的同时会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是因为我在给自己找理由,给自己离开小荻奔赴大好前程找了个借口,让自己更心安理得一点而已。我呆坐着,脑子像木了一样。丁文琪也不说话了,她深吸了一口烟,在空中吐出了四个漂亮的完整的烟圈。看着我吃惊的眼神,她说,怎么样,烟圈吐得不错吧?我练了很长时间呢,我现在没事就美美容,遛遛狗,练练吐烟圈,下次我准备吐到六个。我这才想起,一直在聊小荻,也应该礼貌地问问她的生活:你过得很好吧?哈哈,很好。她说,要什么有什么,有钱就是好。随后,她又吐了几个烟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外面还包养女人?男人就这德行,他图我年轻漂亮,我图他有钱,我就装作不知道而已,等哪天过腻了,再说。当天晚上,我在私人会所里喝得烂醉。除了酒精,不知道还有什么能麻醉心里的悔恨和疼痛。经纪公司和小荻都接连打电话催我回广州,前者是为了工作,为第二张专辑做准备工作,后者是为了结婚,让我回去商量婚期和婚礼事宜。生活如同上了轨道的火车,无法回头。我和丁文琪约好,一有小荻的消息,就互相通知对方。我回到了广州,但我的心却无法静下来,无法投入到新歌的创作中。一想到小荻如今不知道在何处漂泊,我就心乱如麻,头痛欲裂。我决定瞒着雅妮偷偷去小荻的老家一趟。&&&&&&&&&&&&&?(未完待续,后面更精彩哦)? & &原创作品,转载请注明出处。谈行说爱(gh_46b5caa64a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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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杯泼溅的红酒,让蔚蓝从此记住了他的微笑。在车水马龙的都市里,他们彼此品尝着灵魂相知的喜悦。但终于有一天,一场大雨中,他们还是跨越了雷池,这也使得她从一个红颜知己变成了第三者。现在大多数女人推崇的美是,脸蛋都是锥子脸,腰都是A4腰,走在街上,像工厂流水线出来的产品。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就算瘦成了一道闪电,又有什么意义呢?就这样一个人,就这样行走在山水间。仓央嘉措曾说,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我只想说,这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奢求与你相见,只为留下无数的记忆。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眼睛看到的,不都是真相。我一直以为是小荻负了我,没想到,是我,是我做了陈世美。火车站,小荻为我送行。站台上站满了送别的人群。我提着两个行囊,这里装着我所有的梦想。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我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这个冬天格外漫长,忧伤的情绪无处安放。决定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去芭堤雅晒太阳。比起芭提雅的阳光,大海,沙滩,椰林,冲浪,大多数人更喜欢的是它的夜。相比白天的芭堤雅,夜色中的芭堤雅更多了几分狂野和性感。gh_46b5caa64a99趁红尘不老,趁岁月静好,趁你我还能动心,等一场烟雨飞花的爱情,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个世界很大,唯有爱可以拉近彼此。走吧,一起穿越万水千山,把走过的地方都变成最美的风景。热门文章最新文章gh_46b5caa64a99趁红尘不老,趁岁月静好,趁你我还能动心,等一场烟雨飞花的爱情,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个世界很大,唯有爱可以拉近彼此。走吧,一起穿越万水千山,把走过的地方都变成最美的风景。流浪歌手老谢
流浪歌手老谢
有人说,每一个拥有梦想的人都值得被尊重。可我总觉得,除了被尊重,人还需自我尊重。真正的尊重,只属于那些不怕碰壁、不怕跌倒、勇于靠近理想的人。梦想不等于理想。光幻想光做梦不行动,叫梦想。敢于奔跑起来的梦想,才是理想。……就像老谢那样。我是作者,你是我的读者。我曾给过你一个承诺:微博上每一条留言或@我都会看。我确实做到了,我都看了,包括私信。知道我都看到些什么吗?平均每十条私信,就有一条是在抱怨人生的。活不下去了,打击太大了,人生一片灰暗……失恋、失业、失去方向,职场不如意、家庭不如意、人生不如意……高考失败、国考失败、考研失败……还有四级考试失败跑来哭诉的。你们把面临的问题码成字,发给我,希望我给你点一盏指路明灯。谢谢你们信任我,谢谢你们看得起我。但抱歉,我是个野生作家,不会写鸡汤励志小清新,不善于走暖男路线安慰你。去他妈的心灵鸡汤,我这只有一碗江湖黄连汤。(一)号,云南地震,路断了电也断了,房倒屋塌。震中是昭通鲁甸,以及巧家,那里是我的兄弟老谢的故乡。当天晚上,千里之外的广西柳州,流浪歌手老谢举行了一场义演。地点是广西柳州偶遇酒吧。60平方米的酒吧挤爆了,一个流浪歌手,一把吉他,一个晚上共募得近10万元人民币。钱捐往灾区后,老谢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报道,一人一琴悄然离去。躲开掌声,他跑了。整整一个月后,他出现在大冰的小屋门前。第一眼我以为是个乞丐,第二眼我吓了一跳,老谢,你怎么憔悴成这样?!我递他一罐风花雪月,他一仰脖,咕咚咕咚往喉咙里倒。长长的一个酒嗝打出来,他憨笑:这才是家乡的味道。柳州很好,但云南才是家乡,他想离家近一点儿,于是和往昔多年间一样,走路回家。鞋底走烂了,就用绳子绑在鞋帮上。1500公里,他一路卖唱,一步一步从广西柳州走回云南丽江。义演募捐那日,老谢也捐了,他掏空了钱包,捐光了积蓄,甚至连一分钱路费也没给自己留下。专辑也送光了,每个捐款的人他都送了一张,人们并不知道那是他最后的财产。何苦如此呢,当真一分钱也没给自己留下?兄弟,那你的理想怎么办?他憨笑: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他说他已经习惯了。我傻看着他。他拍着右胸说:冰哥,你莫操心我,最穷无非讨饭,不死就会出头……我还能说什么呢。沉默了一会儿,我只能对他说:老谢,心脏一般长在左边。(二)老谢的理想,已从头再来了好多次。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方,不停地从头再来。其中一次,是在多年前的珠海。珠海,拱北口岸的广场。半夜,露宿街头的老谢从梦中醒来,包没了,吉他没了,遭贼了。流浪歌手不怕无瓦遮头,只怕吉他离手,吉他是谋生工具是伴侣是鞋,鞋没了路该怎么走?慌慌张张寻觅了好几圈后,他蹲在广场中央生自己的气,攥紧拳头捶地。一边捶,一边用云南话喊:我的琴!地砖被捶碎之前,有个人走过来,把一个长长的物件横在老谢面前。老谢快哭了:我的琴!他搂着吉他,腾出手来翻包,还好还好,光盘、笔记本、歌本和变调夹都在。那人说包和吉他是在海边捡的,还给老谢可以,但希望老谢给他唱首歌。一首哪够,老谢给他唱了五首,五首全是民谣原创。二人盘腿坐在广场上,地面微凉,对岸的澳门灯火璀璨,好似繁星点点铺在人间。那人说:朋友,你的歌我都听不懂,你唱两首真正的好歌行不行?老谢问:比如什么歌……老谢被要求演唱《九月九的酒》,还有《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那人闭上眼睛跟着一起哼,哼着哼着,齉了鼻子。他忽然起身,连招呼都没打,走没影儿了。过了一会儿,那人拎着一瓶白酒和半个腊猪头回来了。他立在老谢面前,斜睨着老谢。他说没错,吉他就是他偷的!这一带管偷东西叫“杀猪”,但老谢这头猪实在太瘦,包里连张100元的整钱都没有……他说谢谢你给我唱歌,谢谢你把我给唱难受了,你敢不敢和我这个小偷一起喝杯酒?他说:你看着办吧,反正酒和猪头肉,是用你包里的钱买的!他是东北人,背井离乡来珠海闯天地,天地没闯出来,反而蚀光了老本。眨眼间他没了未来,没了朋友,也没脸回家,最终因为肚子饿无奈当了小偷。从业不久,刚一个月。半瓶酒下肚,小偷有点儿醉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不是所有坏人生来就是坏人,有些是被生活逼的。他逼问老谢:你他妈的是不是瞧不起我?他哈哈笑着,淌着眼泪说:你他妈为什么要瞧得起我……又哭又笑,他最后枕着老谢的肚皮睡着了。老谢也醉了,醒来时天光大亮,已是中午,小偷躺在身边,仰成一个“大”字,手里还攥着半只猪耳朵。有人走过广场路过他们身旁,没人看他们,没人关心他们为什么睡在这个地方。小偷惺忪着双眼坐起来,瞅瞅手里的猪耳朵,啃了一口。他对老谢说拜拜吧,他要干活儿去了。老谢试探着问他,能不能别再去偷东西了?生活不会永远逼着人的,不是说当过坏人就不能再当好人。小偷爽快地说好,他伸过来油乎乎的手:你立马给我五万元钱,我立马有脸滚回家去当好人。他嗤笑:哎呀我去,装什么犊子,你现在十块钱都拿不出来吧?老谢咬着牙不说话,拖着小偷去找小餐厅。老谢是流浪歌手,但只是街头唱原创卖专辑的那一种,并非饭店餐厅里点歌卖唱的那一类。珠海,是老谢头一回破例。“先生,点首歌吧”这句话实难启齿,但看看一旁的小偷,他终究还是把话说出了口。第一桌客人说走开,第二桌说走开。第三桌客人酒意正浓,说唱吧,把我们唱开心了的话,一首给你五元钱。唱什么呢?老谢看看小偷。那几年网络歌曲风头正劲,流行《老鼠爱大米》,也流行《两只蝴蝶》。老谢拉着小偷一起合唱,老谢弹琴他打拍子,一开始他不情愿,后来越唱声音越大,几乎盖过了老谢。半个小时后,客人给了一百元钱。他们站在小餐厅门前,小偷捧着一百元钱发呆。他猛地大喊:哎呀我去!早知道可以用这方法挣钱,我他妈何苦当小偷!何苦……路人侧目,老谢扑上去捂他的嘴,手松开时湿漉漉一掌的泪。小偷和老谢共同生活了一个月,吃住在一起,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唱歌聊天。他们一起卖唱,小餐厅里、海边的烧烤摊、冷饮店门前,得来的钱一人一半。一开始二人合唱,后来老谢只负责弹琴,小偷负责唱,他嗓门出奇地大,而且会唱所有的网络歌曲。一个月后的一天,在初次卖唱的那家小餐厅里,老谢和他弹唱庞龙的那首《我的家在东北》。一遍唱完,明明客人没点,他却非要再唱一遍。“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客人惊讶,他怎么抢过我们的酒端起来了?他举起酒杯敬老谢。走了!想明白了,也想家了,管他瞧不瞧得起,明天我就回家!老谢送他去车站,站台上他死命地搂着老谢的脖子。“你是我的纯哥们儿,纯纯的!”车门关闭前的一刹那,老谢丢了一个纸包进去,报纸包着的,上面两行字:五万元钱我没有,我只有13700元钱。当个好人。火车开走了,带走了车窗上挤扁了的一张脸,和老谢贴身银行卡里的所有积蓄。13700元钱没了,几百次街头卖唱的辛苦所得。这本是老谢攒了许久,用来实现理想的。火车开远了,老谢发觉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痛的。他安慰自己,有什么啊?没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嘛。……其实这段故事的句号,直到五年之后才被画上。五年后,流浪歌手老谢在民谣圈有了一点点知名度,虽然理想依旧没有完成,依旧需要街头卖唱,但终于有一点儿资本展开全国巡演了。规模不大,都是在民谣小酒吧里。他的名气也不大,来的人能有三四十个,就已经很满足了。日,南京古堡酒吧的那场巡演,来的人最多,几乎有二百多个,座位全部坐满了,不少人站着。来的人出奇地热情,每首歌都热烈地鼓掌,不论是欢快的歌还是哀伤的歌,每首歌后都尖叫呐喊。老谢一边弹唱,一边紧张。这是怎么个情况?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穿西服打领带的,有黑T恤金链子的,打眼一看全都不像是听民谣的啊。演出结束后,老谢的专辑全部卖光了,批发白菜一样,一个渣渣都不剩。人们挤成团,找老谢签名握手,然后迅速全闪了,留下老谢一个人一头雾水地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手真疼啊,这帮人握手的力气真大。脚边不知何时多了几样东西。一个厚厚的小纸包,一把价格不菲的新吉他。一瓶白酒,半个腊猪头。纸包是用的报纸。那张旧报纸,老谢认识。(三)老谢的理想是什么?老谢的理想,最初藏在4000斤沙子里。那时他上小学,金沙江畔的二半山,没通车也没通电,没见过柏油路,没见过电灯,松明子夜夜熏黑了脸。1994年的云南巧家县回龙村,村小学的屋顶摇摇欲坠,雨水淋垮校舍之前,村民从15公里外的集市背回水泥。校长组织学生上山背沙,每个学生摊派2000斤沙,用背箩。父母可以帮忙,如果乐意的话。老谢的父母亲帮不上忙,他们早已逃走了。计划生育工作组驻扎在村里,鸡飞狗跳,家被端了好几回。为了保住腹中的小妹妹,父母逃到了江对岸,四川省宁南县的老木河水电站。水电站的后山是彝族村寨,父母亲在那里开荒,种桑养蚕。家里只剩老婆婆、老谢、妹妹和弟弟。弟弟八岁,也是学生,也需要背2000斤沙。两公里的山路,上学路上背,中午吃饭背。一次背30斤。弟弟晚上开始趴着睡觉,说是腰疼,衣衫掀开,肩胛上已经压出了瘀血。老谢九岁半,心疼弟弟,揽下了弟弟的份额。没人奖励他,也没人夸他,山野贫瘠男儿早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了。4000斤的沙子,老谢背了小半个学期,两公里的山路,每次背50斤。上课时他不停挠头,痒,沙子钻进后脑勺的头发里,一待就是几个月。每天背沙子他走得最慢,每百步停下来歇一歇,胸闷,半天才能喘匀了气。他想了个好办法,一边背课文一边前行,每一步卡住一个字。日子久了,他发现最有用的是背诗歌,有节奏有韵律,三首诗背完,正好力气用尽,停下来休息。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里”字念完,正好停下来喘气休息。山野寂静,鸟啼虫鸣,远处金沙江水潺潺闪动,有些东西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萌发了。再起身荷重时,嘴里不知不觉念出来的,不再是课本上的文字。山,这么高,我这么累,山不会长高,我却会长高,我长高了就不会累……九岁半的老谢写出来的当然不算是什么诗,只能算造句,句子也不是写出来的,是被4000斤沙子压出来的。(四)学校修起来了,每个年级有了一间教室,后来还有了红旗和红领巾。老谢毕业了,没来得及戴红领巾,他考上了初中。当时小学升初中只考语文和数学,老谢考了178分的高分,考上了巧家县一中。这是一件大事,许多年来,整个村子没几个人上初中。父母亲悄悄潜回来,带着省吃俭用存下的钱,以及一双运动鞋和一套运动衣。父亲乐:我只上过三年学,现在你要上九年学了,谢世国啊谢世国,真没给你白起这个名字,你终于要见世面了。松明子噼啪响,母亲穿针走线,运动裤的内腰里缝口袋,钱藏在里面。老谢喃喃地念: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亲抬头:你说的是什么?又含笑低头:我儿子在念书……母亲是彝族,生在宁南彝族山寨,17岁时被父亲用一头牛从山寨换来,没念过书,不识字,不知什么是诗。她一生唯一在纸上留下的痕迹,是婚约末尾的红指印。手印浅浅地压住一行字:谁反悔,赔双倍。一年不到,老谢让父母失望了。巧家县一中,同年级的人他最矮,最粗壮,也最穷。宿舍每个月要交十元钱,他一年没吃过早饭,午饭一元,晚饭还是一元。县城的孩子有闲钱,游戏室动不动五元、六元地投币,钱花光了,他们就勒索乡下的孩子,强行要钱,一毛、五毛、一元,有多少要多少。反抗就打,不反抗就得寸进尺,有时还要搜身。老谢从小干体力活儿,一个可以打好几个,他们几次勒索不成,愈发敌视老谢。一日课间,他们擎着一个本子在教室里起哄。我们班还有人写诗呢!他们念:小时候我总坐在家的门口眺望山的那一边有漂亮的玩偶和美丽的公主长大以后,在这个不相信眼泪的世界里孤独地走完四季作者:谢世国哎哟,还作者呢!还公主呢!这个公主是黑彝的还是傈僳的?吃洋芋还是吃萝卜?呸!土贼,他们喊,养猪的还配写诗呢,你以为你是省城昆明来的吗?你以为你是北京来的吗?你以为你是外国人吗?所有的孩子都在哄笑,不论是城里的还是山里来的。不知为何,山里来的孩子反而笑得更大声。老谢抢过本子撕成碎片,又把其中一个人打出了鼻血。他追着其他人疯打,一直追到校门外,刚冲出门就被人绊倒了。原来这是一场预谋,几个岁数大他一点儿的社会流氓摁住了他,抡起自行车链条,没头没脑地抽。父亲找到老谢的时候,已是两个月后。那时他已辍学出走,沿着铁路跑到了省城昆明,在凉亭村里当了搬运工。凉亭村是昆明火车货运站所在地,老谢在这里当童工,上百斤的大米麻袋搬上搬下,一天10元钱。成人搬运工是20元。父亲找到老谢时,正逢午饭时间,别人蹲在麻袋旁吃饭,他趴在麻袋上铺开一张纸,正在写着些什么。手腕粗的扁担拍在老谢脊梁上,父亲下死力打他,第一下就打出了血。老谢跑,终究被打倒在麻袋堆里。他举起胳膊抵挡,用攥着的那张纸当盾牌,他哭喊:我做错什么了?!我写诗有错吗?!父亲不说话,只是一味打他,宗族间械斗一样狠心。手被打青,失去了知觉,皱巴巴的纸片飘落。上面的诗歌刚刚起了一个标题——《我来到了省城昆明,我可以有理想了吗?》其实,童工老谢并没有真正去到昆明。他去的昆明没有翠湖,没有春城路,没有金马碧鸡坊。只有凉亭村的货运站,和货运站的麻袋堆。(五)老谢的理想真正发芽,是在1999年。1999年发生了几件事。老谢震撼了巧家县回龙村,老谢轰动了昭通教育学院,以及,父亲再次对老谢动了手。震撼回龙村的,是老谢被昭通教育学院录取的消息,这是村子里有史以来第一个。父亲买来带过滤嘴的纸烟,站在村口见人就发,女人也发一根,小孩子也发一根。人们敬畏地接过他的烟,说不定,将来这会是个大人物的父亲啊。山民对大人物的理解很质朴,能不靠在地里刨食的就算是大人物。他们并不知道,昭通教育学院不过是中专,毕业的学生大多依旧要回到山村,一辈子当个乡村教师。虽然只是中专,但昭通教育学院的生活也足以让老谢震撼。首先是学费,4500元,全家人几乎集体去卖血。其次是音乐,高年级有个乐队,留着长发弹着吉他,这简直是老谢活了十几年见过的最洋气的人。乐队翻唱的是流行歌曲,老谢爱听,迅速地全都学会了。他们夸老谢山腔山调嗓子好,老谢帮他们搬东西扛乐器,小杂役一样围着他们转。他心想,我们应该是同类吧?我写诗歌,他们唱歌,我们的理想应该是一样的吧……他渴望融入他们,渴望和他们分享自己的创作,但不敢直接拿着笔记本去当投名状。老谢曲线救国,恳求乐队主唱教他吉他。主唱答应了,但有个条件:他让老谢先买下他那把不用的二手吉他。二手吉他卖300元,老谢没舍得买。但一个学期后,他学会了吉他,而且明显弹得比主唱好。300元他没有,但他有30元,小书摊上可以买好几本二手的吉他入门教材。小台球厅里有免费练习的吉他,只要他每天扛着扫帚去打扫地面。那时候,他试着把写下的诗变成歌词,再套进和弦:站在高山顶上放声吼吧什么事都不去想它到海边去看一看日出和浪花自由的海鸥自由地飞吧什么都不怕……学会了吉他,乐队反而疏远了老谢。他们甩着长发,在女同学面前说:老谢那模样像杀猪的一样,他弹的那叫什么啊?完全是野路子,他又不是明星,有什么本事还自己写歌。他们也都还是孩子,或许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发行专辑的,都算是明星。老谢明白了,他们不是同类,一千多人的校园里,没人是他的同类。万幸,他心想,我没和人们说起过自己的那个理想。但老谢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只有明星才能写歌?凭什么长得不好看就没资格唱歌?还有一件事情,他想不明白。前途摆在面前:一个默默无闻的山区小学老师。虽然放下锄头拿起了粉笔,但还是要在大山里待一辈子。没人敢不尊敬老师这份职业,老谢也不敢,但他不明白为何面前只有这一个人生选项:凭什么我只能这么去活?学院里能借阅到杂志,老谢时常在阅读室里发呆,为什么那些光鲜靓丽的人可以有机会走入丰富多彩的世界,为什么我这种金沙江畔的穷孩子就活该困死在穷乡僻壤?这仿佛是两个世界,前者是主角,后者只能旁观。前者轻易可以构设的人生理想,后者只能永生奢望。世界是不公平的,他慢慢地明白,起点不同,人生的丰满程度就不同,谁让我穷呢,只能认命。有时候他倔起来:凭什么只能过这样的生活,穷孩子就没权利做梦吗?!如果拿我全部的青春去赌一场呢?!只是想要一个做梦的权利,只是想要一个选择的权利,只要肯让我去触碰一下这种权利,最后输了我也认了!父亲在砖厂找到老谢时,他正在推车,八分钱一车。父亲抡起铁锨,他老了,力气小了,被老谢抱住了腰。父子俩抱着腰,怒吼着,摔了一场跤。父子俩瘫坐在泥巴地里,呼哧呼哧喘气。老谢说:从小到大我没顶撞过你,今天也不是。我只是想自己选一次……父亲坐在地上,满头大汗,他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说:你不是生在那里的人,有什么本钱住进那里?人家有人家的皮鞋,你有你的草鞋,你为什么就是不安分?老谢摇头,说他要的不是那种生活。他说:爸爸,我想当个诗人。他给父亲念诗,诗念完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看,换回来满眼金星。父亲重重地抽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父亲当然不知道什么是诗人,他听不懂老谢在说什么,也不想懂。父亲走了。父亲后来去过一次校园,把老谢所有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连半张纸片都没有落下,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的血汗。过年时,老谢托老乡带了800元钱给父母,是他在砖厂挣的血汗钱。他托老乡捎话:爸妈,原谅我,我会好好挣钱养活你们,我也会自己挣钱去实现理想。父亲把钱撕碎,撒在门外。妈妈一张一张捡起来,用米糊一张张粘好。父亲一直没有消气,一气就是十年。(六)老谢的理想是一株草,十年才长了一寸高。为了理想,老谢流浪了十年。不是乞丐式的流浪,他有他的工作。有时候他是个流浪歌手,有时候他是个工人。他当过工人,当过许多次。他打工攒钱搞创作,钱花完了就去工厂上班,他自幼苦出身,什么工种都啃得下。深圳龙岗区五联村,他也当过金鑫鑫鞋厂工人,工种为补数,负责配对客服退货返单回来的鞋底,普工,工资300元,加班费一小时一元钱。夜里他写诗、写歌,是全工厂最晚睡觉的人。他在龙华、东莞、平安都当过工人……深圳深圳,到处都是工厂。他在流水线上当工人,身旁的人永远一脸倦容,这里的人永远都睡不够。他也睡不够,他有他提神的方法,一边忙碌一边琢磨歌词诗句,人瞬间就精神起来了。他当过保安,当保安最好,值夜班可以拼命练琴,自由写诗……他在一家手表工厂做保安,负责守门登记值夜班。终究还是被开除了,有一次老板半夜开车回厂,他弹琴太投入,反应慢了一拍,福建老板骂人:赛连木(闽南语方言粗口)!滚!老谢连夜被炒鱿鱼,保安服当场被扒下。他进过跑江湖的民间草台班,原因很奇怪。江湖草台班团租下电影院演出,他买票去看,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文艺圈。台柱会搞气氛,会翻跟头,能跳到音箱上头倒立唱歌。他倒立着逗台下的观众:谁敢上来帮我伴奏?弹琴也行打鼓也行,送一瓶啤酒!老谢上台弹唱了《丁香花》,唱完之后被团长硬留下一起走穴,吃大锅饭,睡电影院。草台班子分等级,团长、台柱是高级动物,睡化妆间,老谢是低级生物,睡舞台。老谢负责弹琴伴奏,他力气大,后来也负责当苦力搬东西。等级同样低的是脱衣舞演员,都是些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不跳舞的时间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玩儿手机,谁也不理谁也不看。草台班子专挑小县城的电影院,地头蛇有时来找碴。团长拽过一个跳脱衣舞的女孩子到他们面前窃窃私语一番……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们一起干吗去了。有一天,一个跳脱衣舞的女孩子蹲到老谢面前:听说你上过中专是吧?我也上过。她说,听说你写诗?你说说看,诗都是说什么的?老谢说,诗是努力在不美好的世界里捕捉美好,比如善良、理想、爱情……女孩子笑出了眼泪,瞬间翻脸了,她骂:去你妈的美好世界!去你妈的!她扯开胸前的衣襟,雪白的乳沟旁瘀青的指痕,她冲老谢喊:去你妈的美好!你个傻B死胖子!女孩子脱衣服,跳到舞台中心脱裤子,一边跳一边脱一边骂:去你妈的美好!去你妈的世界!她全裸了身体在舞台上旋转,眼泪鼻涕狂飙,旁边的人嬉笑着吹口哨。女孩子疯掉了,草台班子团长带走了她,不知道送去了何方。老谢去盘问团长,打了一架,被撵了出来,半年的工资没给结算。临走时团长骂他:狗屁诗人!你离发疯也不远了!没人呵护他的理想,也没有馅饼一样的机会从天而降。他习惯了,压根儿不指望外界因为自己的理想而尊重自己。唯一的机会,是来自老同学的善意邀约。2003年“非典”那一年,当年昭通教育学院的乐队主唱联系老谢,说他在广州发展得好,在俱乐部当经理了,算是高管。他在电话里说:老谢,其他同学全都回山里教书去了,闯出来的只有咱们两个,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吧,咱们要互相提携。你不是有个远大的理想吗?赶快来找我吧,我帮你一起实现。当时老谢在琴行打工,白天练琴看店,晚上躺在钢琴底下的塑料垫上睡觉、写诗。老板怕他偷东西跑了,每天打烊后都从外面锁门,老谢大小便都用空罐头瓶子接着。老同学要帮忙实现理想,真是开心死人,老谢辞掉了工作,按图索骥去了番禺城中村。主唱隶属的公司很奇怪,公司里每个人都出奇地热情。奇怪的是,公司租用的是民房,进门没有办公桌,全是地铺。地铺上的公司员工或躺或坐,所有人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更奇怪的是,这里每个人都互相称呼经理。老谢见到老同学,很兴奋地给他看自己写的诗和歌词,厚厚一笔记本。当年的乐队主唱挡回他递过来的理想,拍着他肩膀说:别着急,理想实现之前,先吃饭!饭是在公司里做的,地铺掀开,空出来的木地板就是饭桌,所有人围在一起吃。米饭是糙米,炒莲花白,里面一点点肉。老谢扒了两口饭,兴奋的心情怎么也平息不了,他端着碗跟主唱说:我边吃边给你背一下我写的诗吧。他背在工厂里写的诗,背当保安时写的诗,他背了好多首,每一首都博得众人的喝彩。从没听过这么多褒奖之词,这些人情绪真高涨,真是善于鼓励人,每句话都夸得人飘飘欲仙。主唱的脸色却在变,一开始也跟着喝彩,之后慢慢苍白,到最后,他停了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谢,一额头的汗。饭后,老谢兴致不减,非要给大家唱歌。他随身带着吉他,打工攒钱买的,和当年主唱要卖给他的那把二手吉他是一个牌子。主唱盯着那把吉他,听着他的歌声发呆,副歌部分,主唱轻轻闭上了眼。一首歌唱完,主唱忽然开口:老谢,咱俩下楼一起抽根烟。旁边的人收敛起笑意,阻拦道:在屋里抽就行……主唱的神情忽然多出来一丝紧张,他打着哈哈说:我们老同学见面,单独叙叙旧比较好,我想单独和他聊聊咱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旁边的人慢慢围过来——饭都吃了,还是在屋里说吧,我们帮你做补充。也有人说:聊什么聊啊,一会儿不是有培训课嘛,培训完了再聊嘛。老谢奇怪地看着众人,什么培训?怎么回事?主唱不再坚持己见,他引老谢到窗前,手插在裤兜里半天,掏出来一盒“广州湾”香烟。他把烟递给老谢,老谢要拆开,他却示意老谢装起来。他忽然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懂的云南方言说: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盒烟。他说:老谢,以前我对不起你,今天我也对不起你……你先别说话,等我把话说完。他莫名其妙地呵呵笑起来,一边还亲昵地拍拍老谢的肩。旁边的人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看到他在笑,也都笑着松一口气,各忙各的去了。主唱说:老谢,我记得你体育很好,跑得很快……他说:窗口离门口不远,一会儿我一给信号你就跑,不要回头,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你相信我,只有这样今天你才不会被毁掉,你一定要相信我。老谢的心怦怦跳起来,这是在干什么?主唱愣愣地看着老谢,半天,他轻轻说:老谢,咱们都是穷孩子出身。真羡慕你的理想……他猛地拽起老谢往门口的方向推去,口中打雷一样大喊:跑!门在背后关上了,被主唱用脊梁顶住。老谢急急忙忙下楼梯,耳后只听得一阵阵喝骂声。他慌着一颗心狂奔,跑出楼道,跑出小区,跑啊跑,几乎跑出了番禺。累得瘫倒在路边时,老谢懊恼地发觉吉他忘带走了。他没敢回去取,也不明白主唱为什么要他跑。主唱自此联系不上,失踪了一样。很多年后,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主唱好像成了残疾人,重返家乡当了山区代课老师。除了右腿骨折,他的右胳膊也骨折了,接得不好,没办法举筷子端碗,上课时写板书也颇为困难。听说这个当年的乐队主唱,再没弹过琴。那盒“广州湾”老谢没拆,一直留了很多年。(七)另外一次夺命狂奔,也是发生在广州。老谢本应该死在广州。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水果摊旁,老谢卖唱。路人扔一枚硬币,卖水果的递给他一块西瓜。一个好心的中年人走过来,告诉他在广州要唱粤语。虽然听不懂他唱的诗,但人们对他都很好。最让老谢难忘的是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放下了五元钱。放钱的时候,白发老人喃喃地说:我儿子也这么大了……老谢收起吉他一路尾随他,想把五元钱还给他,终于追上时,是火车站后的一幢空楼下。很多人,全是一帮捡垃圾的人。有的在喝白酒,有的在吃捡来的饭,有的在抽烟屁股。这些人不是残疾人,也不是智障者,他们都很正常,全是老人,加起来有一千岁。聊天后才知道,这些人来自贵州、河南、山东,是一群不想回家的老头。有的鳏寡孤独,有的被子女遗弃。他们之所以流浪到广州,只是因为这里没有寒冬,不会冻死街头。一个老人说,我们在等死,广州暖和,可以死得慢一点儿。他指指旁边的老头,说:大家死在一起,不孤单。他说孩子你走吧,别和我们这帮老东西待在一起,我们太晦气了,太晦气了……开始下雨了,老谢走了,几十米之外,是高楼大厦的广州。夏天的广州,大雨倾盆是家常菜,街头卖唱屡屡被雨水阻拦。老谢想找个能唱歌的工作,他去了沙河桥的一家职业介绍所,紧挨着军区。填完表格和资料,复印了身份证,他们说他们什么工作都能找到。要找酒吧驻唱是吧,没问题,但不是广州市里的,周边县市的怎么样?吉他他们留下了,介绍所经理说吉他就算是抵押物吧,将来付清手续费后再取。老谢犹豫了一会儿,吉他留下了。过了一会儿,一个手挎皮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江西口音,他说上车上车,赶紧去工作了。老谢上了一辆车,窗玻璃是黑色的。一车坐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还有几个大光头,都是大块头。大块头们不说话,一车人都不说话,车摇摇晃晃,大家都慢慢睡着了。车一个颠簸,老谢醒了,车玻璃是黑的,车里一片漆黑,他推开一点儿车窗透气,被吓了一跳。天色怎么也快变黑了。车开了这么久,这是要去哪儿?窗外哪有房屋建筑,全是树。他本是山民出身,熟悉山路,车颠簸得这么厉害,明显是进了山。老谢要找的是酒吧驻唱的工作,怎么被带到大山里来了?他开口问那几个大光头,其中一个低声呵斥他:闭嘴!睡你的觉。老谢合上眼,是喽,被骗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要被带进山里的黑厂,砍树炼油当奴隶!车速慢慢放缓,车里的人大都还在睡觉,几个光头却全精神起来。老谢眯缝着眼偷看……他们从后腰抽出了短棒和刀。跑!必须跑,一有机会就跑!老谢偷偷打量一下四周,暗自着急,大难临头了,怎么其他人都还在睡觉?车终于停了,车门打开,两个大块头先行下车,剩余的三个站起身来凶神恶煞地喊:都他妈醒醒!老实点儿排着队下车!老谢一个猛子蹿起来,炮弹一样往车门冲,打橄榄球一样撞翻了两个光头。车门处他犹豫了一秒,扭头冲着车厢里喊:跑!一秒钟的耽搁,车下的人棍子已经抡过来了,老谢侧身,砰的一声砸在背上。这点儿力道算什么!有童年时4000斤沙子重吗!有少年时父亲的扁担狠吗!坐了一天的车了,正好给我舒展下筋骨!老谢浑然不觉得痛,他撞翻车下的光头,犀牛一样往山下狂奔。追兵在后,棍子和刀子隔空掷来,还有石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能就这样困在这里变成一个奴隶!我必须自由地活着,我还有我的理想……家乡贫瘠的山谷未曾困住我,巧家中学的嗤笑未曾困住我,教育学院的围墙未曾困住我,血汗工厂的流水线未曾困住我,世间的百般丑恶、世上的风餐露宿都不曾困住过我,跑!使劲跑!边跑边伤心,伤心得几乎要哭出来。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人,为什么不能给我这个蚂蚁一样的人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地活着……不能哭,一哭跑得肯定慢!他想起那群捡垃圾的老人……不能等死!我还年轻!我还有理想!老谢跑完了山路,跑过了农田,实在跑不动了就走,实在走不动了,就躲进公路桥下的涵洞里。他被卖到了广东省广宁县,从广宁一路逃到四会,再从四会市到三水市,又从三水到佛山。四天后,他走回了广州。广州沙河的职业介绍所里,经理吃惊地打翻了茶水。他失声喊:你是怎么回来的!第二句话出乎老谢的意料。经理走上前来要和他握手,他热情地喊:人才!你是个人才!经理说:我们这里就需要你这种人才,你跟着我们干吧,以后我还是2000元卖你一次,每次你跑回来就分你一半,干不干?老谢说:我只想拿回我的吉他。(八)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愿你我带着最微薄的行李和最丰盛的自己在世间流浪。这句话指的不仅仅是我的兄弟老谢,指的是这个复杂世界里所有像老谢一样的老谢。老谢的本尊,我是在北京认识的。那时他第三次流浪到北京,在南城川子的酒吧驻场驻唱。川子大胡子,成名曲是《今生缘》和《郑钱花》,人极豪爽,燕京啤酒七瓶八瓶漱漱口。他捏着鼻子灌我酒,我边喝边问:哥,上面唱歌的那个胖子是谁?怎么长得像个土匪?就这么认识的老谢,他的歌很怪,说不上来的一种怪。他唱的明明是最普通的民谣原创,却总让人感觉是在读一篇散文,或者,一首诗。明明是清清淡淡的弹唱,却每每勾得人莫名其妙地叹息。有一天高晓松也在,他特意喊过老谢来,说了一句话:你的歌太悲哀,要多一些快乐的歌,这个时代需要快乐的歌。我在隔壁桌看他们聊天,看到老谢憨笑,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了声“谢谢老师”。我那时只知道老谢是个普通的歌手,并不知道他还是个流浪歌手。我并不知道他藏而不露的理想。我并不知道他那时已经走过了五十多个城市,一路边走边唱,一路攒钱,一路流浪。贵阳市中心喷水池旁,他闭着眼睛唱完一首歌,一睁眼,琴包拿在城管手里,城管说:你再唱一遍好吗?不错,挺好听。后来城管把琴包放下,走了。昆明的南屏街,有人老远地扔过来一元钱。老谢捡着钱追着他跑,告诉他自己不是要饭的。他说:不信,听我给你念首诗。南宁朝阳广场百货大楼前,有人蹲下来给他讲了半天营销学,他耐心地听,听完后问那人:你很孤独吗?送你张我的专辑吧,难过的时候可以听一听。他的专辑是用网吧的麦克风录制的,电脑光驱里一张张刻录的。那人道了谢,拿起专辑,少顷,鞠了一躬。……南京新街口的地下通道,一个支着假腿的残疾人直接拔掉他的音箱,说抢了他的地盘。老谢问能不能陪他一起唱,临走时,老谢没分钱,残疾人追出来,递给他一个苹果。晚上经过一条街,一个东北的大姐把他扯进小屋,叫他挑一个姑娘。他说自己是歌手不是嫖客,大姐笑:哎呀妈呀,一把拉进一个艺术家。屋里的姑娘全都笑了。他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一曲终,一个姑娘抹着眼泪说:唉,忽然想家了。……北京,中关村海淀黄庄,气氛很好,很多人坐在台阶上听,还有人鼓掌。一个自称是中关村男孩的人要赶他走,说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他的歌迷等着他卖唱。老谢笑着收拾琴包,旁人替他打抱不平,老谢拦,说:都不容易……那时他在北京的卖唱伙伴有郭栋、王亚伟,王亚伟原本是个烤烤鸭的。两个人去鸟巢卖唱,走路回刘家窑,为了省路费,八个多小时生生走下来。路过鼓楼时,两个人合买了一碗卤煮,吃掉二分之一,剩下的给郭栋带回去。没能带回去,半路上忍不住吃了。郭栋后来上了国家形象宣传片。鸟巢附近,一个女人用她的结婚戒指换了老谢一张CD专辑。她说这东西对她不重要了,相恋四年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边说边哭,眨眼跑了。一个星期后,她又跑来说他们和好了。老谢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唱了歌,也当了传送戒指的伴郎。……长沙、武汉、杭州、上海、郑州……珠海,他收留过一个小偷。南京,他收到过一瓶白酒、半个猪头、一个纸包。……珠海的故事其实发生了不止一次。五十几个城市,每一个城市他都留下了故事。当然也带走了一些东西:歌和诗。老谢的许多故事,都是我们一起喝酒时,一点一滴获悉的。酒是在丽江喝的。那时候,他路过大冰的小屋,留下当了歌手。说好了的,不是驻唱,他是个流浪歌手,终归还是要上路的。小屋本是流浪歌手大本营,欢迎流浪歌手借着这个平台自力更生,但老谢在小屋不肯收工资,他只靠卖自己的专辑讨生活。街头怎么唱,小屋里他就怎么唱,憨憨的,却又不卑不亢。我尊重他的选择。我也乐意给那个生长了足足15年的理想,提供一个避风塘。(九)流浪歌手老谢的理想是当个诗人。他想出版一本诗集。老谢长得黑,他不是一个肤浅的人。老谢说他的理想藏在他的诗里,而他的诗藏在他的音乐里。他唱歌,一路卖唱,一路卖专辑,一路靠音乐为理想攒钱。他说他在画一个圆。老谢的理想不停地生长,不停地夭折,不停地从头来过。一半是造化弄人,一半是自找的。云南鲁甸地震后,老谢为家乡捐出了所有的积蓄,再度成了个穷光蛋。何苦如此呢老谢,那你的理想怎么办?我想帮他,他拒绝了我。他说我知道你是作家,有资源有人脉,也比我有钱,心意我领了……我叹他做事不懂变通,不懂善巧方便。他掐着一罐风花雪月,冲我憨笑: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他说他已经习惯了。彼时老谢刚刚从柳州一路卖唱回来,风尘仆仆1500公里,走回来的。我们蹲坐在小屋门前。我傻看着他。他拍着右胸说:冰哥,你莫操心我,最穷无非讨饭,不死就会出头……我只是不服,凭什么我自己的理想,我不可以靠自己去实现?我还能说什么呢……沉默了一会儿,我只能对他说:老谢,心脏一般长在左边。……(十)不奢望老谢的故事给你带来什么启迪,唯愿能帮诸君败败火。老谢现在正在大冰的小屋,白天读书写诗,晚上唱歌,偶尔卖碟,一点点靠近理想。其实从专业角度看,老谢的诗未必会多好,未必会成名成家,但他终究会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我擦,其实他现在就已经是了好不好……但命运尚未停止对他的考验,他或许还要历经很多次“从头再来”。最近一次“从头再来”就在上个月。老谢的母亲切猪草时受伤,手指被齐刷刷切掉,右手,三根。老谢给母亲治病,再次成了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他的诗集再度遥远。他是我的族人,将来有一天该出手时我自然会出手,管他乐不乐意。前路且长,走着瞧吧。有人说,每一个拥有梦想的人都值得被尊重。可我总觉得,除了被尊重,人还需自我尊重。真正的尊重,只属于那些不怕碰壁、不怕跌倒、勇于靠近理想的人。梦想不等于理想。光幻想光做梦不行动,叫梦想。敢于奔跑起来的梦想,才是理想。……就像老谢那样,就像你我身旁许许多多个老谢那样。好了,故事讲完了,其实不是故事,只是风雨江湖一碗汤,苦不苦?苦点儿好,你我已经甜得太久了。若饮下这碗江湖黄连汤后,你依然自怨自艾……请一边大嘴巴子抽自己,一边回答以下问题:你惨,你有老谢惨吗?你坎坷,你有老谢坎坷吗?你起点低,你有老谢低吗?你资源少,你有老谢少吗?他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流浪十年都未曾放弃过理想,你凭什么轻言放弃!你凭什么张嘴闭嘴就迷茫?你凭什么受点儿挫折就厌世?你凭什么指着理想说遥远?你凭什么闭着眼睛说没有目标没有方向?……那些对尊严、勇气、善意、理想的追求,凭什么他可以,你就不可以?凭什么他可以有梦为马、随处可栖息,你我就不可以?来来来,说说看。凭什么?此文章出自于阿弥陀佛么么哒,作者大冰。未完! 待续....& & & & &扫下二维码,明天会有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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