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大哥哥哥大兄弟们,请问一下Q7亮黑是一种什么黑

族长压力大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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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眼一片碧绿似无尽头,蜿蜒道路两侧田间三三两两的农夫正辛勤劳作,河畔垂柳依依,一群顽童嬉笑着跑来跑去,更添无数生机,不远处的村庄偶有炊烟,不时犬吠,一派祥和静好。  乡道上走来一个少年,十来岁年纪,脸上尤带稚嫩,满身缟素,背着一个素色包袱,怀中抱着只巴掌大小的白猫。  少年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那种“近乡情怯”之心,反而有些疑惑,不就是这样一个寻常小村子,为什么“爸爸”念叨了好几次,却始终不敢回来?  想到这里,少年眼睛酸酸的,如今,他带着“爸爸”回来了。  “咦?有个抱猫小孩来了,病歪歪的,一步三晃,哪个村的?”不远处有个黑黑壮壮的顽童看到了村口驻足的少年,拉着小伙伴走了过来,指指点点。  “小孩?病歪歪?”小少年满头黑线,努力挺了挺胸脯。  原本在河边摸泥鳅的顽童,都带了几分好奇都凑了过来,其中有个顽童十来来岁年纪,敦敦实实,皮肤黝黑,瞪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望着小少年怀中的白猫,好奇不已,待注意到少年身上,道:“咦?穿着孝呢,你是谁家亲戚,这是来报丧的?”  平常人在孝期,也没有这样装扮走亲戚的——报丧除外。  小少年没有回答,反问道:“请问桂家怎么走?”  “桂家?俺们村有好几户桂家哩,村东头、村西头都有,你要找哪个桂家?”大眼顽童笑嘻嘻道。  小少年小脸紧绷,正色道:“桂公先讳上大下海。”  几个顽童面面相觑,大眼顽童“哈哈”大笑道:“你这哥儿,怎地说话文绉绉地,什么上啊下的,俺们听不懂!你只说那家男人到底叫桂啥就行!”  少年满脸黑线,只得道:“桂大海家。”  几个顽童听到这个名字,像是突然被惊住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望向少年的目光也带了打探。  那大眼顽童皱眉,抓了抓后脑勺,嘀咕道:“咋去他家哩?”  旁边另一个干瘦顽童则拉着大眼顽童“小声”道:“石头哥,是西桂,俺娘叫俺离他家远点哩。”  “人家是客,又不是西桂的人,没有这样待客的。”黑壮顽童有些犹豫,还是指了指村西方向,对桂重阳道:“村西第二趟把头那家就是。”  小少年见大家避之不及的模样,心也提了起来,跟大眼顽童道了谢,便大踏步进了村子。  几个顽童还在小少年身后叽叽喳喳,这个道:“那只白猫真白,一根杂毛都没有,像块油米糕!”  另外一个道:“不肥,烤着没肉,嘻嘻……”  小少年在前面听着身后的话,原本还带了几分得意,随即差点跌倒。他怀中的白猫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一回,带着几分兴奋,不肯老实窝在少年怀里,四脚乱蹬。  小少年抱不稳,只能将白猫放在肩膀上。  白猫这才老实了,蹲在少年肩膀,颇有气势地四下眺望,两只眼睛滴溜溜圆,喉咙里不是发出“咕咕”声,像是与小少年对话。  小少年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立时放松下来,一边摩挲着猫身,一边面无表情继续前行,却是不经意地观察这个小村子。  村子规模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农舍也不像城里的宅子紧密,每家每户都有个大院子,篱笆墙不高,露出里面的农妇,或是摘菜,或是喂鸡鸭,手中都不闲着。  村子中间一棵老榕树下,坐着三、四个须发皆白的老汉,都是佝偻着身体,年迈下不了田的,不过也没有闲着的,手中拿着柳条,一边闲话扯皮,一边编柳筐。  贫穷、踏实。这是小少年对村子的印象。  贫穷一望即知,孩子们穿着带补丁的衣服,赤着脚,妇人与老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洗得褪色到看不出什么颜色。可虽则贫穷,整个村子的人却都显出一种从容的、积极向上的状态,给人以踏实感。  这个地方与“爸爸”不搭,要不是“爸爸“亲口提过这个地方,又有户贴上的迁移地为证,小少年都不能相信这个地方是“爸爸”的家乡。  看这走来的小小少年浑身缟素,身边一个大人也没跟着,只抱了个小白猫作伴,虽看着不伦不类,却也透着几分孤独可怜,几个老汉面上露出怜悯来。  到了这个年岁,生死已经不是大事,可是眼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报丧,让人怪不放心的,不免有人好奇,不待起身相问,就见这少年已经往村西头走过去了。  因为村子不大,从东到西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村西头在望,小少年素来自诩自己不是个孩子了,可此刻也不禁心跳加速。  树都有根,人都有族。这里是“爸爸”的家乡,也是自己的血脉亲人所在。  亲人?族人?小少年不由忐忑,又生出几分隐秘期待。  “第二家?”小少年站在一处篱笆墙外,驻足观望,心中惊疑不定。  眼前是个农家小院,正房不过三间土坯房,东边一间略矮些的厢房,房屋破旧,木头窗棂都有些变形倾斜,整个屋子似乎也摇摇欲坠。与西邻一处齐齐整整青砖青瓦的三合院相比,这院子越发显得破败不堪。  小少年瞪着一双猫眼,惊疑地望向这户人家,他肩膀上的白猫也站了起来,探着脖子往院子里张望。  小少年惊疑的不是这家破败贫寒,而是院子里一只老母鸡趾高气扬的带着一队小鸡觅食,得意的“嘎达达”叫着,加上土坯房房门半掩,被栅栏拦起的小菜园里长着萝卜、白菜,这明显是有人住着。  可是,“爸爸”说之前写信托人在衙门打听过,祖父祖母已经先后离世了。此时家里还有别人,还是这是另一个桂家?  “有人在吗?”小少年掩下心中疑惑,叩门,扬声问道。  “谁呀?”屋门推来,走出来一个青衣少女,十三、四岁年纪,身材高挑,只是身上衣服已经褪尽颜色,头上手上也都光秃秃的,没有半件首饰,简朴中透着几分寒酸。  少女原站在门口眺望,面上带了戒备,眼见大门外站着的不过是个浑身缟素的小少年,肩膀上还蹲着一只雪白的小猫,衬得十分纯良可爱,才松了一口,近前几步打开大门道:“小兄弟你找谁?”  小少年看看少女,又看了看几间土坯房,略带迟疑道:“这里可……还是桂家?”  那少女一愣,随即点头道:“这是桂家老宅,当然是桂家,你是谁家的?”说到这里,注意到小少年身上服色,大惊失色:“你来报丧的?谁没了?”  小少年没有回话,倒是他肩膀上的小白猫,“喵喵”两声,看得少女不由自主的带出几分好奇与喜爱出来。  这一眨眼功夫,小少年绕过少女,进了院子。  少女见状,刚想要阻拦,就听小少年朗声道:“先祖桂大海,先父桂远,我名桂重阳,今日送先父归家!”
  那少女愣在当场。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挑了帘子出来,眉心深深的川字纹,带了几分愁苦,她三步两步奔到少年跟前,红着眼圈,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谁?你送谁归家?谁回来了?”  “我名桂重阳,大海公之孙,桂四爷之子。”这里既是还是桂家,不是外姓人住,眼前应该是长辈,桂重阳就带了几分郑重,恭恭敬敬回道。  妇人看清楚小少年的脸,身子僵住,立时望向小少年身后,可四下望着一圈,可除了眼前的小少年与怀中小白猫,再没有其他身影,目光最后落到少年身上丧服,身子一晃,声音尖厉:“桂远呢,桂远呢?他在哪儿?”  桂重阳想起“爸爸”曾说过家中有两位亲伯父,其中大伯父叔伯兄弟排行为长,已经娶亲;小伯父叔伯兄弟排行行三,当年有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另有排行为二的堂伯父、为五的堂叔叔是叔祖母家的。  桂重阳看着眼前妇人,想起“爸爸”提过的往事,莫名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下,估摸着妇人的年纪,试探的问道:“可是……大伯娘?”  “大伯娘?”那妇人闻言一愣,随即掩面而泣。  桂重阳被她哭得发毛,心中猜测着这妇人身份,口中越发客气,增添了几分敬重:“那是三伯娘?”  要真是桂三之妻,桂重阳确实当敬重,世人虽重礼教,能做到“从一而终”的妇人不少,可能为死去的未婚夫守望门寡的女子到底更加可怜可敬。  那妇人已经泣不成声,就听门口有人道:“莫要再问了,她是桂远媳妇!”  说话的是个花甲之龄的黑面老太太,身上穿着洗得半新不旧的褂子,精神健硕,走路带风。她打量着少年,眉头皱得紧紧的,待看到他肩膀上小白猫时,满脸的挑剔与不喜更是毫无遮掩。  桂重阳讶然:“老人家莫非在说笑?先父与先母乃结发夫妻,有婚书为凭,先父何时曾另娶?”  老太太刚想要说话,就看到隔壁院子有动静,不愿意让人看了热闹,耷拉下脸来:“在外边嚷什么,进屋说话!”  那妇人已经止了哭声,脸色灰败,由少女扶着跟着老太太进了屋子。  桂重阳满心郁闷,原本“回乡”的那点雀跃与即将见到血脉族亲的隐隐期待也烟消云散。他因为早产身子病弱,看着比实际年龄略小,实际已经十二岁,自然知晓嫡庶之别。虽说生而丧母,可从小与“爸爸”相依为命长大,父子情深,要不然也不会为了“爸爸”的念想就千里迢迢回到陌生的家乡,可这刚到故土,好好的原配嫡子就成了庶子?  桂重阳同窗中有庶出之子,良莠不齐。不过读书人最讲究出身清白,那些庶出之子,除了真的学问人品得到大家认可与敬重的,其他的多是被挑剔冷待。  桂重阳并不想以偏概全,可也不会真的认下庶出身份。眼前妇人守了这么多年空房,孝顺发送了桂家祖父母,得到桂家祖父母与桂家亲戚的承认,在世人眼中就是桂家媳妇,可是那样的话,带着嫁妆嫁给桂远,为桂家传承血脉死于产关的另一个女子算什么?  众人进了西屋,屋内北面是一面火炕,南窗下是一个绣架,上面有绣到一半的绣品。  老太太大咧咧往北炕上盘腿坐了,看着妇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喝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有婚书,你就没有婚书?你与桂远三岁就订了婚,又在他生死不知的时候过门替他给父母尽孝,名字在桂家族谱上写着,先后给你公公婆婆服了六年丧,心虚个甚?”  桂重阳小脸绷得紧紧的,按照这老太太说话,眼前这妇人确实当算是“爸爸”的妻子,可为什么“爸爸”提及故乡亲人,却没有提起过这位?如今这妇人进门十多年,自己却是外头回来的,要是这妇人咬死了嫡嫡庶庶,那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几间破屋子,自不会入他的眼,可是有“爸爸”遗命在,回家是他的第一个任务。  妇人却是抹了眼泪,直直地盯着桂重阳,好一会儿方叹气道:“你长得有几分像你爹少年模样,你爹这些年来在哪儿,又是什么时候没的?他……怎么一直不回来?”  那老太太目光似刀子般的盯着桂重阳:“空口白牙,你说自己是桂家的儿孙,可有什么凭证?”  目光除了审视,还带出几分怨恨。  不待桂重阳回话,桂重阳肩膀上的小白猫已经察觉到老太太的不善,跳到炕上,弓起身子,冲着老太太,喉咙里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小白猫不过成人巴掌大,这般作势也并不可怕,老太太见状冷笑,却是移开了视线。  桂重阳不知这老太太到底是何人,可眼见她在桂家做派,显然是能说得上话的长辈,虽不喜她的目光,可还是将身上背着的包裹打开,取出里面的户籍证明。  老太太气鼓鼓的,黑着一张脸不肯接,只望向那妇人。  那妇人伸着手,颤颤悠悠的接了,打开来看,却是脸色越看越白。  老太太眉头拧着,也不着急相问,还是那妇人抬起头,哆嗦了嘴唇,好一会儿方对那老太太道:“永乐七年十二月落户南京城外十里铺,妻桂吴氏,长男桂重阳,户主……桂远,原通州西集镇木家村人氏,永乐十八年十一月因病身故……”  现下是永乐十九年五月,桂远病故不足周年,桂重阳身上还带着重孝。  老太太听着,先是满脸怒意,随即眉毛一立:“那个桂吴氏是怎么回事?”  妇人吐了一口气,看着户籍帖子道:“桂吴氏,籍贯十里铺,民人吴大之女,永乐七年十二月嫁入,永乐八年九月初九身故。”  老太太年轻时脾气火辣,嫉恶如仇,虽说人死为大,可还有“父债子偿”之说。只是眼前桂重阳十来岁年纪,身子骨看着也不结实,失父失母的孤儿,千里迢迢回来,让人如何应对?  眼前老中少三个女人都望向桂重阳,却是想法各异。。
  老太太想的是桂远在十里铺入籍的时间与吴氏嫁入的时间一样,挂着户主之名,可看着倒像是入赘。再多的怨恨,遇到“入赘”两个字,都让老太太心肝胆跟着颤了颤,针扎一样的疼。  妇人则是目光落在桂重阳身上,想着他出生日期与丧母之日是同一日,可怜见地,竟然是生而丧母,表哥是男人到底粗心,但凡为了儿子好,也当将桂吴氏病故之期晚报一日,否则平素没有什么,等到桂重阳说亲时,“生而克母”四个字就要揭开,不管信不信,这般命格到底让人挑剔说嘴。  少女咬着嘴唇,则带了几分不自在,说到底这里是桂家,之前姑姑与自己能稀里糊涂住着,以后怎么办?姑姑这些年虽一直接绣活,可不过是寻常活计,收的铜子有数,又要养活三人,积攒的银钱都给已故的桂老太太看病用了,前两年为了发送老人还从绣坊预支了银钱,至今还没有还清,这一笔烂账到底怎么算?可要说她们姑侄是客,那她心里也不舒坦,毕竟她与姑姑在桂家生活了十几年,而桂重阳今日才露面。  屋子里半晌没人说话,桂重阳垂下眼帘,继续摸着白猫,心里在琢磨如何应对。他接受不了庶子身份,不管什么原因,那都对不起他死去的老娘,可眼前入了桂家十几年的妇人也不会愿意将原配发妻的身份拱手相让。若是僵持,当如何解局?  还是妇人先开口。  妇人看着桂重阳,面上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桂家长房能有血脉传承,舅娘在地下也终能安心了。”  桂重阳心下一动,抬起头来,妇人已经垂下眼帘,轻声道:“奴同你爹是姑表兄妹,要是你愿意,可叫奴一声‘表姑’。”  老太太转过头来,满脸不赞同道:“怎么能这样论?”  妇人的肩膀微微发抖,双手扶着身下的炕沿,勉强才支撑着,道:“二舅娘,这里到底是桂家,当初大舅娘收留庇护,是大舅娘慈爱,如今四表哥没了,可留下一支血脉已经是大幸,何苦为了那些虚的再计较?”  木家村只是寻常农户聚居的小庄,可村里人也知晓“小娘”养的不是什么好听话。  嫡嫡庶庶那些事大户人家的故事,不干小老百姓什么事。桂家只有破屋三间,种不出庄稼的劣地几亩,连吃饱都勉强。桂重阳与这妇人,要是真的为了“发妻”与“嫡子”的名义争起来,才是真的大笑话。  老太太满脸憋闷,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桂”字,瞪着桂重阳道:“你姥姥家还有什么长辈在,可是受了欺负?这么大老远怎么打发你一个孩子回来了?”  老人家面恶心善,语气硬巴巴的,可是里面却藏了几分担心。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老太太曾日日夜夜咒骂桂远,可十几年过去,再深的怨恨也淡了些。要是桂远回来,老太太说不得要拿杀猪刀砍人,如今逝者为大,老太太即便满心憋闷,也无法发泄在一个病怏怏的孤子身上。  桂重阳眼见她们不继续在嫡庶身份上计较,暗暗松了一口气,抬起小脸道:“家中只有我与我爸……我爹两个,没有别的亲戚,我爹生前留下话让我回木家村……”  *  桂家二房,正房。  桂重阳抱着小白猫,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围着自己的一圈人,忍不住在心里数数:“一人、两人、三人、四人……”  算上“表姑”与她的侄女,眼前也不过是六个人,是桂二爷爷与桂二奶奶(黑脸老太太)夫妇,桂二伯的遗孀杨氏,杨氏长子桂春。除了眼前这六人,桂春还有个同胞弟弟在镇上做学徒;至于桂远曾提及的二房排行为五的堂叔,却是不在眼前,也无人提及。  桂二爷爷瘸着一条腿,头发花白,实际年纪还不到六十岁,看着倒像是七旬;杨氏则比“表姑”略年长几岁,鬓角星星点点点,手脚粗大,与桂二奶奶倒真是一脉相承的婆媳,看着都比寻常妇人粗壮;桂春十八岁,身形随了祖父母的高挑,穿着带补丁的短打衣服,可是与寻常不修边幅的乡下少年不同,多了几分干净整洁。  一干人望着桂重阳,神色各异。  像桂二爷爷、桂二奶奶、杨氏这几个长辈,难免心情复杂。要知道桂家之所以这样贫困,都是因桂重阳亲爹当年犯下大错。  十三年前朝廷要出兵蒙古,从通州抽民役给大军运粮,而且是二抽一、三抽二,家中有两个成年男丁抽一个,三个成年男丁抽两丁,当时有人得了消息,知晓此次丁役艰难,就给时为里正的桂大海传了话。桂大海托人在衙门走了关系,可以出丁银代替丁役,一丁五两官银。  当时钱贱银贵,五两官银就要差不多六贯钱,是寻常农户一两年的收入。木家村周边土地贫瘠,大家日子生活的都不富裕,不过性命攸关之下,各家各户也都使劲了吃奶的力气,四处张罗借钱,能出得起丁银的人家都出了,实在凑不齐的也没有办法。  就在抽丁日子前两日,桂大海兑好了银子准备去县衙办手续时,桂大海的小儿子桂远偷了银子跑了。  那是几十个人的丁银,桂里正只能卖地凑银,可是仓促之下,哪里能卖的出价来?原本价值四、五两银子一亩的地被作价一半,家里新盖的青砖大瓦房也被亲戚低价买走。  桂大海兄弟三人,早已分家,各家不过寻常日子。桂二爷爷、桂三爷爷与桂大海兄弟感情深,眼见桂家有了大难,便同意将自己家的地也卖了,饶是如此,凑到最后还差九人的丁银,还需要出九丁。银子是自家丢的,自然是从桂家男丁开始算起。  木家村九丁跟着出丁役,结果在第一次送粮任务时,就遇到蒙古骑兵,九人尽亡。  遇难九丁之中,包括桂里正的长子与次子、桂二爷爷的长子、桂三爷爷,还有桂里正的小舅子与内侄父子、桂里正的外甥与其堂兄,桂里正大儿媳的兄长,一个外人也没有,都是姻亲骨肉。  官府报丧的人到村里,家家挂白,举村同悲。
  桂里正呕出一口血,没几日也去了。  桂家卖光了地,又死了五个成丁,剩下老幼妇孺,日子一下子衰败下来。之前往来交好的姻亲,不是隔了人命结了血仇,就是死于“九丁之难”留下家中老幼妇孺,自己还难以相顾。  对于桂二爷爷夫妇来说,“九丁之难”简直是桂家的灭顶之灾,丧兄丧弟丧子丧侄,自然是咒骂怨恨了罪魁祸首桂远十几年。  如今面对桂重阳这个罪魁祸首之子,几位长辈没有扫帚撵人、张嘴骂人已经是宽厚。  倒是桂二爷爷,向来将大哥的身后香火为念,曾生出过将小孙子过继给大哥当孙子的念头,只是因之前桂远生死未知,还有梅氏这个名义上的长房小儿媳妇在,顾虑重重,才一直犹豫未决。  今日要是桂远回来,桂二爷爷少不得要拿着棒子将桂远打杀,为死去的兄弟子侄报仇,可今日回来的是十来岁的桂重阳,又是母死父丧抱着父母牌位回来的,老人家面上冷着脸,心中却多少也有些激动。  至于怀疑桂重阳冒充之类的,桂二爷爷想也没有想过。桂重阳穿着布衣,背着的行囊也简单,可身穿长衫,读书人装扮,与村中顽童的不一样。  换做别人,这般安安静静大姑娘似文静,桂二爷爷少不得要在心里嫌弃娘气,可是在眼前这个小娃子身上,却是剩下担心。这般白白净净的小脸,细细嫩嫩的小手,一看就是没在日头下晒过,没有做过粗活的。可这真要是太娇气了,桂家怎么养?  桂二伯母杨氏这里,则是心情更加复杂,既有当年余恨,也有暗暗庆幸。当年桂家没了五个男丁,身为最亲密姻亲的杨家也没了两人,正是杨氏的娘家爹与娘家兄弟。公公婆婆虽没有明着提过,不过这两年也多少透出些意思来,想要将自己的小儿子娶梅氏的侄女梅朵,过给长房继承香火,要是梅氏不改嫁少不得也要给梅氏养老送终。杨氏并不讨厌梅朵,可也不愿意将儿子让出去。如今桂重阳回来,长房有了香火,过继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也算是皆大欢喜。  桂重阳被众人看着,也不露怯,直了直小胸脯,道:“我爹吩咐我回来,是让我当族长的!”  族长是什么鬼?  眼前几个庄户人还没反应过来,出身镇子上的桂二奶奶见多识广,立时耷拉着脸。  当年桂远一个幺蛾子毁了桂家,使得桂家几房人家破人亡,如今桂重阳半人高的小人儿口口声声说要做族长,这是要让剩下的人也不安生?她虽是乡下老婆子,也知晓所谓族长,就是一族之长,跟一家之主差不多,是拿主意、说了算的。乳牙还没退净的小崽子,这是闹什么幺蛾子?  村里桂家虽有好几户,论起来也是同一个祖宗,可因为十几年前的事,“东桂”与“西桂”早已断了往来。其中“西桂”是桂里正兄弟几家,“东桂”是其他几支族人。说起来“东桂”那些人也都是白眼狼,当年桂里正在时借着族人堂亲名分,没少占“西桂”便宜,等到“西桂”有难,却是立时划清界限、甚至落井下石,比外姓人还可恶。  “什么族长不族长?桂家寻常农门小户,不闹那些幺蛾子!”眼见桂二爷爷半晌不吭声,桂二奶奶冷哼着开口。  桂重阳一本正经道:“我爹说当年不懂事,亏欠亲人太多,让我回来做族长,带大家过好日子!”  桂二奶奶嗤笑道:“你这小崽子说话不怕大风扇了舌头?你带大家过好日子,怎么带?你连自己都是要靠人养活,快别说这些话让人笑话!”  桂重阳眼见大家都不信的模样,解开包裹,拿出一个钱袋出来,“哗啦啦”往炕上一倒,滚出来几个白白胖胖的银元宝,一个十两,正是五十两。  白花花的银子光,引得大家都瞪圆了眼。  要知道随着永乐爷迁都,从南京跟随过来的王公贵族多,争相在京城附近买地,通州的地价从一亩四、五两长到一亩七、八两。饶是如此,这五十两银子也是七、八亩银子的地价,一份家业能置办起来了。  桂二爷爷的心情越发复杂,十三年前只差了四十五两银子,死了九个人,要是当年桂远能回头一步,即便在外挥霍了大头,只要拿回四十五两银子,是不是都不会有接下来的悲剧?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桂远能对木家村念念不忘,临死之前吩咐儿子回来,可见也知晓自己错了,没有彻底坏了良心。  长房当年的房子卖给了姻亲李家,如今只剩下破旧的三间土坯房,桂重阳小小一个人回来,要修屋置地,以后还要娶妻生子,这样一比这些银子就不多了。  桂二爷爷轻咳了两声,皱眉道:“这是做什么?快收起来,哪里有银子随便往外露的。”  梅氏姑侄两个身份到底尴尬,闻言忙低了头。  桂春性子与桂二爷爷一脉相传,纯良质朴,因此虽望向银子,可眼睛里并无贪婪。  桂二奶奶虽面上带了舍不得,可向来是不爱占人便宜的性子,也移开了眼。杨氏这里,则是目光黏在银子上移不开眼,并不是她生性贪婪,而是长子次子都到了说媳妇的年纪,可家无恒产,又有几位长辈需要赡养,谁家会同意将姑娘嫁进来?  “你怎么带大家过好日子?”杨氏艰难地将目光从银子上移开,直直地看着桂重阳,红着眼睛道。  “开源、节流、置产、读书!”桂重阳朗声道。  方才眼见众人当他说做族长的话是笑话,他一时不忿倒了银子出来,心中也有些忐忑。桂家现在这样穷困,五十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要是眼前几个人起了坏心,他一个外地回来的少不得要吃亏。  不过桂重阳有个性子“天真烂漫”的老子,打小是操碎了心,自然是个心思缜密的。方才的举动,除了不忿之外,也带了其他意思。  当年的“九丁之难”是“老爸”欠下的债,也应该由他这个当儿子的偿还,可按照遗命做族长也还债并不是一回事。要是眼前这些血脉同源的亲人可敬可亲,族长是一种做法;要是这些人被贫困磨光了人品,不值得亲近,那族长是另外一种做法。  一个人建立家族,也是一个挑战。  用五十两银子识别人心,不亏。
  桂二爷爷、桂二奶奶的脸色都不好看,老两口都看出杨氏是惦记上了眼前这五十两银子。要不是这个儿媳妇向来是好的,这些年守寡拉扯孩子不容易,两人早要训斥出声。  桂重阳说的再大声,在两位老人眼中都是孩子话。  杨氏却是当了真,或许是她实没有法子,将桂重阳当成是最后稻草。  “开源”、“节流”之类的杨氏不大懂,也不关注,“置产”这一条却正和她的心思。  庄户人家,自然是土地为重,偏生家中良田早就在十几年前变卖,只剩下六亩薄田,每年收成缴了税连口粮都不够,还要靠阖家老少四处打零工贴补才勉强糊口。穷日子、富日子,杨氏都不怕,可是大儿子十八、二儿子十六,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因为家境贫寒连聘礼都预备不起,至今没有说亲。  桂重阳想要做族长也好,家长也罢,只要能给家里置办产业,让儿子有条件说亲,杨氏就服他。她并不贪心,眼前这五十两银子,也能置办下七八亩中田,到时候按照房头分给他们二房一半就行。那样一来,二房就有中田四亩、下田六亩,桂春、桂秋兄弟两个一人五亩,将将够嚼用,说亲也便宜些。  要是别人的银子,杨氏不会惦记也惦记不着,可这是桂重阳的银子。桂重阳小人儿一个,哪里像是能赚银子的,这显然是桂远留下的遗产。因为桂远,杨氏没了丈夫,还没了娘家爹与兄弟,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眼前的银子她如何就惦记不得?  杨氏身板挺得直直的,不去看公婆的脸色,眼睛发亮,点头道:“对,置产,是该置产,有了地心里不慌,你二哥在镇子上做学徒,认识的人面广,明儿就叫他寻中人打听。”  桂重阳惊讶道:“这是本钱,置了地怎么钱生钱?得用这个银子做本钱,等以后赚了银子再置产。”  杨氏苦口婆心道:“买卖哪里是好做的,稍不小心就折了本,哪里有置田来得好?精耕细作,中田一亩能产二石麦子,还能接上一茬白菜。交了税,除了换口粮的,还能剩下几个钱。几年下来,就能再添二亩地。日积月累的,这才是正经过日子的道理。”  桂重阳皱眉道:“这样攒下去,要攒到什么时候?两位堂兄眼看要成亲,以后堂侄们也要开蒙读书,还有其他几户亲戚,是我爹当年亏欠了的,自然也要想法子弥补一二。以后置族产、开族学,都是花钱处,可不是靠种地能攒下的。”  杨氏听得直了眼,实是桂重阳描绘的情景太让人心动。  桂二奶奶在旁已经听不进去,嘟囔道:“发什么白日梦!”  桂二爷爷却是黑了脸,不是对着显露了贪婪之心的儿媳妇,而是对着信心满满的桂重阳:“读什么书?好好的人都读废了。要不是你爷爷心气高,非要憋着劲的想要供出个读书人,也不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身为里正家的幼子,桂远当年是读过书的,跟着亲姑父也就是梅氏的父亲开蒙,却是连县试都没过。当年偷银子离家出走前,正好是县试落榜后。当时桂远大病一场,发烧高热差点死了,醒了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让家里放心不下,才有后来桂里正带他去县城的事,不想却是一去不返。  “九丁之难”一出,村里的人将桂远咒骂不已。就是桂二爷爷,心里恨死了这个侄子,也并不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真的是丧了良心。  到底是亲侄儿,看着长大的,平日的敦厚纯良也不是作假。桂二爷爷只当侄儿是读书读傻了,受了别人哄骗拐带,才会犯下大错。桂远十几年音讯皆无,桂爷爷除了恨他的不懂事,剩下的还有惦念,担心他被人害了,尸骨无存。  因这个缘故,桂二爷爷对读书识字彻底有了偏见。就是桂春、桂秋兄弟两个,都是一日学堂没上过,要不是梅氏私下里开蒙,兄弟两人也都是睁眼瞎。  眼下桂重阳拿着户帖回来,虽说让桂二爷爷得知侄子这回是真没了,可也让老人家不忿。为了那个小畜生,桂家老少死了五口人,他却是成亲生子,日子过得不差模样。能安排人回通州走动办户籍迁移,却不回来拜祭老父,那小畜生是真的丧了良心。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桂二爷爷想起这句老话,之前因长房后继有人的欣慰就淡了,剩下的是隐隐的防备。  桂重阳模样肖父,看似纯良,谈吐说话又是读书识字的,谁晓得会不会同他老子一样没良心。  有些债能还,有些债却无法偿还。就算桂远再三忏悔,千叮万嘱儿子回来“还债”又怎么样?死的人不能活过来,走了的人也无法回头。  桂重阳听出桂二爷爷话里的指责,心中憋闷,依旧好言好语道:“就是真想要种田靠天吃饭,也要看老天爷是不是赏脸。燕地向来十年九旱,民赋又重,要是家中没有人有功名,一场天灾下来就扛不住。反倒是有了功名,不管是自家置产,或是收学生教书,都便宜。”  桂二爷爷冷哼道:“功名是那么好考的!顺娘的大伯考了一辈子秀才,至今还是个老童生。要不是黑了心肠占了兄弟家的产业,别说是去考试,怕是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顺娘,就是梅氏。其实梅氏之父也是童生,只是到底是先人,又是亲妹夫,桂二爷爷不好拿他说嘴,才用了梅氏的大伯说话。  饶是如此,梅氏姑侄神色也带了黯然。  桂二奶奶见状,忙道:“好好地提那个老混账作甚?黑了心肠的老畜生,恁地狠心,兄弟死了吞了兄弟的家产不说,连侄女也不放过。要不是顺娘机灵投奔了来,不知道被他嫁到哪儿去。可怜外甥媳妇,稀里糊涂被抬上了轿子,说是走道了,也不知到底是生是死。我就不信老天爷一直不开眼,让他得意一辈子,总要有报应。”  梅氏神色越发悲苦,拉着侄女的手身体发抖。  桂重阳素来机敏,听了这话,观众人神色,稍一思量,就将桂二奶奶提及的事推断个差不多。  梅氏到桂家守望门寡,有着父母双亡、家产被伯父霸占、差点被强嫁这个前因,并不是因青梅竹马的情分才决定不嫁人。  桂重阳既少了几分纠结,又多了几分沉重。  梅氏的兄弟,就是桂里正的外甥,死于“九丁之难”。当年的情形很好推断,独子暴毙,梅氏父母受不住跟着没了,随即梅童生霸占了兄弟家的家产,还要强嫁梅氏。  梅氏借着与桂远的婚约,入了舅家守望门寡。梅氏的嫂子,不就是眼前少女的亲娘吗?竟然是被强行改嫁,骨肉离散。  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老爸”……
  到底是买田还是做生意,最后依旧是没有定论。桂重阳千里迢迢回来,不管桂家二房诸人对他是什么想法,一顿接风宴是少不得的。  说是接风宴也不过是家常菜,不过因为端午节过去没多久,厨房还有半条做节礼收的腊肉,就算有了荤菜。腊肉炒蒜苗、白菜熬小鱼、蒜泥茄子、炒萝卜干,四道菜,配上小米干饭,虽不过是乡下寻常吃食,看着倒是色香味俱全。  桂二奶奶娘家是屠夫,自己也有一手灶台好手艺,又手把手教给了儿媳妇,虽比不得县城里的大师傅做的饭菜味道好,可并不亚于乡下接喜宴的厨子。不过到底是女人家,抛头露面不容易,能请她们婆媳出去接宴的人家有限,并不能算是什么营生。  眼前这四道菜,就是杨氏的手艺。  虽说最后没有敲定买田还是做什么,可有了银子,杨氏就有了指望。实是这些年穷怕了,遇到难处时,那真是借铜钱都没地方借去。剩下怨恨也好,迁怒也罢,在娶儿媳妇这件大事前,都不算什么,自然是乐得巴结桂重阳。  换做别人家,即便是庄户人家,既来了客人,少不得男女有别,只有男人陪客,女人要在厨房用的。可梅氏不是外人,是桂二爷爷的亲外甥女,桂春的亲表姑,自然是无需避讳。剩下梅氏的侄女梅朵,已经十四岁,可打小养在桂家,与桂春兄弟一起长大的,也同自家兄妹无二;至于桂重阳,虽已经十二岁,可生日小,加上早产瘦弱看着跟十来岁的孩子无二。因此,众人团团围坐。  桂重阳赶了半天路,早已经是饥肠辘辘,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农家饭,不由胃口大开,口齿生津,却是不肯动筷子。  桂二爷爷皱眉,以为桂重阳是挑剔饭菜,心里不喜,越发不知该怎么应对这个陌生的侄孙。  桂二奶奶大大咧咧,杨氏依旧是亢奋,梅氏魂不守舍,反而是桂春、梅朵两个小的对桂重阳好奇居多,不由自主的打量,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往炕上瞄。  炕上一个白团子也不老实,正眼巴巴的盯着饭桌。  梅朵起身道:“元宵也该饿了,我去给它拌点食儿。”  “元宵”就是小白猫的名字,这猫看着不大,可已经三岁,是伴着桂重阳长大的。“元宵”这名字,还是桂远生前给起的,说“重阳”、“元宵”都是节日,听着就是一家人。  桂重阳忙带了笑,道:“麻烦表姐了。”  梅氏是桂重阳的亲表姑,梅氏长兄自然也是桂重阳的亲表叔,这样算下来,桂重阳与梅朵两个也就是略远一重的表姐弟。  家猫是好牲畜,桂二爷爷、桂二奶奶虽觉得不该在吃饭前就给猫预备吃食,可眼见桂重阳反应,也就没有拦着。  元宵素来高傲,那里肯随意吃他人之食。眼见梅朵端着饭碗过来,里面用鱼汤的小米饭,扑鼻而来的鱼腥味,引得元宵移不开步。  梅朵见状,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元宵身上摸了一把。  元宵也不避开,反而顶着梅朵的胳膊依偎,十分亲昵讨好模样。梅朵欢喜的不得了,莞尔一笑,露出一双梨涡。  桂重阳与桂春正望向这边,看个正着。桂重阳素来爱多思多想,心里算了下梅朵的年纪,添了一丝隐忧。桂春却是看得直了眼,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忙移开眼。  只这一眼,也让梅朵察觉。梅朵低下头,继续摸着元宵,还不知道耳根子粉红一片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桂重阳虽还不到知男女情事的年岁,可也听说过男女之间那回事。眼前这两人,虽没有眉来眼去,可显然也是有什么的。  眼前这两人一个是从堂兄,一个是拐了弯的表姐,一个十八正当娶亲之龄一个十四岁、将到及笄之年,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不是正当在一处。  桂重阳一心要做好族长,给“老爸”偿当年孽债,自然心中早有一番规划。  一个家族,繁衍生息是大事。自唐宋以来,科举大兴,科举就成了晋升家族实力的最佳途径。可是桂家小一辈男丁,眼下只有桂重阳与桂春、桂秋三人,桂春兄弟两个不用说了,因家贫连村塾都没有去过,现在学习固然还有机会,可是还有资质要求;桂重阳则是因早产体弱,等守孝以后下场,还不知能不能熬得住科举之苦。  桂重阳将希望更多的放在下一代身上,自然与杨氏不谋而合,盼着桂春兄弟早日娶妻生子。  眼见念头有希望,桂重阳望向桂春的目光多了慈爱,恨不得立时就多个小侄子,让自己开蒙。  桂春被盯得直发毛,忍不住道:“重阳瞧什么?”  几位长辈已经动了筷子,闻言都望向桂重阳。  桂重阳越发认真仔细地看了桂春两眼,道:“我瞧着春大哥满面红光,似红鸾星动。”  桂春被说的一愣,杨氏已经是眉开眼笑:“真的?你还学过这个,快给你大哥看看,这姻缘到底在何方!”  村里的闺女杨氏早就看了好几遍,略看得上眼的都有了人家,剩下多有些不足。隔壁村里,倒是有个不错的闺女还没有说婆家。  桂重阳看着杨氏,脸上做高深莫测状,却是不肯开口,只用眼角悄悄留意桂春与梅朵的反应。  桂春脸上并无期待与羞涩,像是提及的并不是自己的亲事;梅朵依旧眉目含笑,可摸着元宵的手却顿住了。  这姻缘不是就在眼前吗?怎么杨氏反而视而不见?  桂重阳初来乍到,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揭破,只含糊道:“应是快了,春大哥这面相,是个早当爹的。”  杨氏听了,眼睛直放光。  桂二奶奶看不下去,撂下筷子道:“扯什么闲篇儿,好生吃饭。”  桂二爷爷虽没开口,可显然也不满桂重阳“胡言乱语”。他并不觉得一个十来岁孩子真的能相面算命,只当桂重阳看了两本相关的书故意卖弄。这般小体格,又是这般不踏实的性子,桂二爷爷真的放心不下。  梅氏原本有些魂不守舍,眼下也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望向侄女,眼中隐有担忧,显然对于侄女的情思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桂重阳看在眼中,心中越发诧异。
  虽说有个喂猫的小插曲,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就是元宵也放下矜持,将一碗熬小鱼拌饭吃的干干净净。  梅氏惦记收拾屋子的事,帮着杨氏收拾了碗筷,便道:“二舅,二舅娘,我先带重阳回去,还得收拾屋子。”  桂家老宅只有三间屋子,西间是梅氏姑侄的睡房与绣房,中间是灶台与饭厅,东屋是先前老太太在世时的屋子。老人家走了一年多,那屋子也空了一年多,总要收拾收拾才能住人。  桂二奶奶从炕上起身,打量了桂重阳一眼。  之前太惊诧桂重阳的到来,没有细寻思,眼下却是瞧出不对劲来。这南京距离北京可好几千里路,路上就要三两月,这行李什么的在哪里?桂重阳身边除了那只白猫,就只有身后一个尺半见方的包裹。  看着桂重阳白白净净小脸,身上素色长衫,都是极体面的,又不带风尘仆仆的狼狈。  “行李呢?”桂二奶奶耿直,想到什么便直接开口相问。  “在码头客栈里。”桂重阳道。  之前回来前,多少有些没底,便将行李直接留在客栈,想着一个人先过来瞧瞧。  桂重阳年岁不大,却自诩不是个孩子了,也有几分识人之明。眼前这几人的心思,在桂重阳看来都是盘子似的浅显。  两个小的态度最好奇,两位中年长辈最纠结,两位长辈最冷淡。有“九丁之难”这个前因在,桂重阳早已做好了被谩骂驱逐的准备,如今已经是喜出望外。  “老爸”亏欠的就是眼前这些人,自己以后要看顾的也是眼前这些人,能平和相处自然是最好。  虽说在五十两银子面前,杨氏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心,可也没有说就将银子揽到自己怀里,而是帮桂重阳重新装好,千叮万嘱他好好放好,莫要在人前露面出来。至于其他人,看着那五十两银子的时候眼神热切,可也没有贪婪之态,也没有仗着长辈辈分要带桂重阳收着。  桂重阳觉得自己之前的防备,有些小人之心。不过要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小心。如今“老爸”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不愿成为“老爸”口中的“傻白甜”,任人欺骗算计。  木家村离通州码头有十七、八里路,桂二奶奶看了看外头天色。  现在是夏天,日头落山的晚,可这一去一回说不得就要顶着星星回来。瞧着桂重阳穿戴,不是绫罗绸缎,也都是村里不常见的细布,行李里即便再无财物也不像是三瓜两枣,万一有失可是后悔莫及。  “先对付一晚,明儿再去取吧。”桂二奶奶拍板道:“老二家的,将秋儿的衣裳翻出来一身,给他做换洗。”  “哎。”杨氏应了一声,挑了帘子出去,随后捧着一套衣裳回来。  桂家本就贫寒,桂秋上头又有个年岁相仿的哥哥,自然是捡了哥哥的衣裳穿。即便如此,能穿的衣服也没两套,补丁叠补丁穿的不能再穿了,就要被拆了做鞋面,因此留下的衣裳没两身。  杨氏拿出这套,是春天刚淘汰下来,还没来得及拆用的。虽说洗的干干净净,可上面的补丁也是重重叠叠。之前儿子穿不觉得有什么,可眼下拿出来给桂重阳穿,杨氏就觉得不对劲,犹豫了一下,问:“娘,要不先拿春儿那套新衣裳吧。”  说是新衣裳,实际上也是去年前缝的,当年大儿子十七,到了说亲的年岁,为了相看,杨氏就省吃俭用攒下买了新布,又央了梅氏给缝了套衣裳,可谁想媒婆知晓桂家的穷困,压根不接桂家的生意,即便提了个女方,也是要招赘的,不能做亲。  这一身衣裳,就压了一年,没有上身。  桂二奶奶翻了个白眼:“春儿多高,这小子多高,拿了也没法穿。不过是对付一晚,作甚挑三拣四,就这套。”  桂重阳望向杨氏手中的衣裳,隐下心中好奇,接了过来,客客气气道:“麻烦二伯娘了。”  杨氏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这虽是粗布料,可洗多了倒是不磨人。”  待桂重阳跟几位长辈作别,要随梅氏离开时,桂二爷爷吩咐桂春:“你跟着走一趟,要是有人问,就实话实话。”  桂重阳既回来,就算桂家人不说,消息也瞒不住。既是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介绍出去。  梅氏姑侄到底是女子,加上梅氏与桂重阳的关系尴尬,不如桂春这个桂家子孙说话方便。  桂春老实应了,桂二爷爷又转过头,对桂重阳正色道:“你虽是桂家人,可你表姑也不是外人。她在桂家生活十来年,可没有白吃白喝占桂家便宜,反而里里外外操劳,靠着一手针线养家,给你爷爷带过孝,也孝顺发送了你奶奶。任是谁说,她也做了为人子媳的孝心,当得起桂家儿媳妇。如今只因你回来,她乐意退一步,不与你争什么,可你也要领情,莫要学你老子做白眼狼!若是那样,别人容得,老头子也容不得!”说到最后,已经高声呵斥。  桂重阳垂手听了,虽说对老人家最后一句话不苟同,却也没有回嘴,恭敬应道:“二爷爷放心,表姑这些年辛苦了,从今以后便是孙儿亲姑母,姑母也是母,孙儿一定好生孝顺姑母。”  这一句承诺,并不是桂重阳说好话糊弄人,而是真心实意。  以梅氏在桂家的付出,要不是她主动退一步,那等着桂重阳的就是不嫡不庶的尴尬处境。桂重阳饶是再遵守父命,也不会为了回桂家就让亡母没了元妻名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僵持下来。到时候,亲人不是亲人,这做族长之事也便是个笑话。  想到这里,桂重阳转向梅氏,作揖道:“姑母,侄儿年幼,以后还要多赖姑母看顾教导。”  梅氏这半天的魂不守舍,除了因听说表哥未婚夫已经娶亲生子病故的消息,剩下的就是不知以后当何去何从的迷茫。要说她与表哥,打小一道长大,情分都是实打实的,可表哥十来年音讯皆无,她心中多少早有准备。  为了大舅家后续有人,梅氏心甘情愿退一步,可是她要不是桂家的儿媳妇了,那以后她们姑侄两个以后怎么办?  眼前桂重阳一句话,使得梅氏眼神一亮,整个人立时鲜活起来。她忙扶了桂重阳道:“好孩子,快起来,你放心,以后有姑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了你……”
  桂二爷爷家与桂家老宅不远,不过前后街。桂重阳跟在梅氏身边,一路上碰到好几个村民。  实在是桂重阳穿着长衫,长相清秀,与村里少年气质不同。  村里不少人排斥“西桂”,可左邻右舍毕竟不同。加上桂二爷爷、桂二奶奶的人品在这里摆着,多是让人敬重,因此这边几户人家与桂家尚有往来。  就有个赶鸭子回来的大娘带着好奇主动开口问道:“春儿,这是来客了?早听说有小孩儿找桂家,原来是你家的客。”  桂春停下脚步:“张大娘,这不是客,是我堂兄弟……是我四叔家的。”  张大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哪家的四叔?这娃子长得怪俊的。”  桂春顿了顿,道:“大爷爷家的四叔。”  张大娘睁大眼睛,脸上笑容凝住,望向桂重阳的目光带了审视与怀疑。  桂重阳心下一紧,刚才这张大娘开口前,桂春已经小声说了,是这桂二爷爷家的邻居,两家关系不错。这样的人,听了自己的身份都没了笑模样,那其他村民的反应呢?  张大娘看着桂重阳理直气壮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拉了桂春到一边,“小声”道:“他老子不是个好东西,儿子看着也虚头巴脑。你可别太实在了,他老子那个小畜生当年坑死了你们家,这回先来了个小的,说不得就是他老子心虚,先派出来探底的!”  张大娘并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才看桂重阳不顺眼,而是因为桂远也差点坑了她男人。当年桂里正丢的那笔丁银钱,也有张家的五两,后来还是桂里正卖田卖屋才填补了一些,使得张大娘的男人逃过一劫。饶是如此,想起来也叫人后怕,因此只要听人提及桂远张大娘就要咒骂几句。  桂春尴尬,忙道:“张大娘,我四叔去年没了,家里只剩下我这堂弟一个,就回老家来了。”  桂重阳身上穿着孝服,张大娘只当是他死了娘,没想到是父母双亡。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谁会想到那狼心狗肺害死九条人命的桂远说死就死了。  张大娘最是大嘴巴,得了这个消息,恨不得立时宣扬出去,也顾不得继续对桂重阳冷眼,赶着鸭群匆匆忙回去了。  桂春怕桂重阳不自在,安慰道:“村里人对四叔多有埋怨,不过也就嘴上说几句罢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桂重阳点点头,道:“没事,春大哥不用担心我。到底是我爹当年做错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亏欠了的那些人家,以后我会尽力补偿。”  这也是桂重阳回乡的目的之一,自然不会也没有脸去计较别人的冷淡。之前遇到的还都是与“九丁之难”不相干的村童与村民,等到遇到昔日受害者,别说是冷言冷语,说不得还要挨打挨骂。  桂重阳不是迂腐的性子,不会任由人打骂,可也不会因此抹杀弥补之心。人命大过天,隔着九条人命在里头,哪里会那么容易忘却。  桂重阳心里沉甸甸,面上也有些黯然。不是偏向自己的亲老子,可是“老爸”真不是坏人。他博学多才、通晓古今,又没有才子疏狂的性子,待人最是平和心善。  虽说“老爸”并不曾为自己当年的错事辩白,可是桂重阳也能想象得到。“老爸”当年才十六岁,县试落第,一时糊涂才行错一步。他并不是没有犹豫,可倒霉遇到小偷,失了银子,连回头都机会都没了。  那死了的“九丁”并不是陌生人,而是“老爸”的亲叔叔、亲哥哥、亲堂哥,剩下的都是姑父、舅父之类实在亲戚。又因“九丁之难”,还死了桂里正,那是“老爸”的亲老子。罪人是他,可这些年心里最不好过的怕也是他。  又因那次失银,使得“老爸”有了心病,如同惊弓之鸟,对外人始终怀有戒备之心。桂重阳小时候,桂远就给他讲述古今各种骗局,言语中懊恼自己只会“纸上谈兵”,当年要不是他不小心丢了那二百两银子,也不会害死了那些人,流落他乡不敢回去。即便是心怀大才,“老爸”也是小富即安,关门过小日子,不敢行错一步,唯一出格的就是在教导儿子上。  桂重阳从“老爸”那里得到的,远超过人所想象的。越是知晓“老爸”的才情与不俗,桂重阳越是敬爱他。  “老爸”提及“家乡”,总是不由自主的露出怀念之色;提起爹娘,总是红了眼圈;倒是两个同胞兄长,或许是因为愧疚悔恨,不曾提及。  “老爸”是想回家乡的,这是桂重阳很小就发现的秘密。  桂重阳既能自己从南京不远千里回到北京,自然也能将父母的遗骸带回来。可是他能回来,忍受村民的排斥、亲人的冷淡,却不愿意亡故的父母受一样对待。等还清了“债”,他会接父母回乡,让“老爸”叶落归根。  桂春嘴巴笨拙,安慰了一句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再劝。  梅氏上前摸了摸桂重阳的头,道:“瞧着你是读过书的,那以后就好生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多回报乡亲一二,就行了。”  桂二爷爷、桂二奶奶瞧不上读书人,梅氏却是清楚,士农工商,四民不同。  桂重阳点点头,桂春、桂秋年纪大了,现在又要寻赚钱门路,到时候营生也多半落在这兄弟两个头上,小侄子们的娘还没影呢,“西桂”想要在村人厌弃的情况下重新立足,就要靠桂重阳的功名了。如今他孝期还有两年,到时候下场,一个童试是不怕的。  梅朵在旁,只觉得心中气苦,去年才发送了老的,如今回来个小的,这除了吃饭嚼用,还要读书,那得多少银子?姑姑这是要成活菩萨了,可她熬了这些年,眼睛都要熬坏了,还要给桂家做牛做马到什么时候?  等到桂重阳一行回了老宅,桂春也没有着急着走,看着梅氏姑侄收拾屋子,就提了水桶出去提水。  这一路上,少不得有人询问桂家来小客人之事,桂春便将桂重阳的身份说了一遍又一遍。  还不到天黑,木家村的各家各户便差不多都得了消息,那谁家谁没了,那谁家的小谁回来了。
  桂重阳还不知自己的到来给木家村带来震荡,眼看着梅氏姑侄两个收拾屋子,他帮不上忙,就溜达出来,站在木门前等桂春。  桂春已经挑最后一趟水,额头汗津津的回来,后边还坠着几个小尾巴,正是之前给桂重阳指过路的顽童。  看到桂重阳,几个顽童就止了脚步,站在那里瞅着,然后一窝蜂的跑了。  桂重阳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桂春放下扁担要倒水,桂重阳跟着想要帮忙,桂春吓了一跳,忙拦着道:“快放下,你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提得动?”  桂重阳却是手下没停,稳稳地提起一桶水,倒入四尺高的水缸里。  桂春惊的张大嘴,看了看桂重阳好奇不已:“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瘦瘦小小的,竟是一把子力气。”  桂重阳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在家里也常做家务,如今看着瘦,是长身体抽条的缘故。”  桂春犹豫了一下,说:“乡下人守孝,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正是长身体呢,就是四叔地下有知,也是不愿你因守孝吃不好。”  桂重阳淡笑,没有接话。乡下人果腹为要,都是要做体力活的,自然不用像文人那样讲究孝礼;可是他既是读书知礼,就要守读书人的规矩,并不是做给谁看,而是因真心悼念“老爸”,心甘情愿执守孝之礼。  别人或许能“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桂重阳却做不到,他有一个优秀的“老爸”,也笃信自己不负“老爸”教导,会成为优秀的人。  桂春还想要在劝,桂重阳低声道:“春大哥与梅表姐是怎么回事?既是年貌相当,怎地二伯娘说起春大哥亲事没想到梅表姐?”  这话问道突兀,桂春却没有不快,反而面色苍白,带了不安惶恐:“莫要浑说,我同表妹如同兄妹一般,哪里有什么?”  桂重阳皱眉道:“春大哥是男人,怎地这点儿担当都没有?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有什么说不得的?还是你另有打算,瞧不上梅表姐一个孤女,嫌弃她没有嫁妆?”  桂重阳初回北地,可是却见识过南边的厚嫁之风。江南有溺死女婴的恶习,就是因寻常百姓人家无力嫁女的缘故。  桂春忙摆手道:“我没不想担当,莫要说真的不好说,不嫌弃不嫌弃!”  桂春嘴拙,可眼下这一连串问题却是一个没乱。  桂重阳道:“那到底有什么隐情,作甚你不能对二伯娘直接说想要娶梅表姐?”  桂春苦笑,好一会儿方道:“去年大奶奶过世前,提了要将表妹许给小二,小二也是极欢喜的……”  桂春口中“小二”就是他的胞弟桂秋,在镇子杂货铺做学徒不在家,桂重阳没有见到。  换做其他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多半会觉得桂春克制的对,“兄弟是手足、妻子如衣服”,可是眼前的桂重阳是“土生”的不错、却不是“土长”的。  小小的人儿,眉头一皱,目光中带了谴责:“怎地能这样稀里糊涂?梅表姐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物件儿,说让就能让的。秋二哥就算喜欢梅表姐,也可能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即便真生了情愫,又有什么?他才多大,以后遇到的女子多了,哪里就要非要梅表姐不可了?”  一个五尺高的半大孩子,做着小大人状,说着这些小大人话,外人见了不免可笑,桂春却是本就心虚,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听了。  等听到最后,桂春抬起头,眼睛里多了希望:“小二不是真的没梅表妹不行?”  桂重阳翻了个白眼:“若是不行,你就让了?”  桂春满脸挣扎,最后小声道:“那就看表妹的,要是表妹不愿意,我去跟爷爷奶奶说。”  桂重阳不满道:“你只想到了秋二哥那边,就不想想梅表姐的年纪。梅表姐十四了,梅家那边既是算计过姑姑,就会白白放过梅表姐不成?姑姑算是桂家的人,梅表姐可还是梅家的人,梅家为了银钱,连侄媳妇都能强嫁,如今有个更值钱的黄花大闺女,他们能白看着?”  桂重阳真是服了,这一大家子人就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吗?非要等别人算计欺负了再反抗应对。  桂春瞪大眼睛,里面是熊熊怒火:“他们敢!谁要敢动表妹,我杀了他!”  桂重阳怒道:“愚蠢!你这条命你是自己的?让二伯娘活不活,让二爷爷、二奶奶活不活?你再说这样的话,就真的不用娶梅表姐,谁家敢要这样的祸水当儿媳妇!”  桂家小一辈就三个男丁,桂秋未见还不知人品,眼前这个大堂哥桂重阳可是要有大用的。老实安分又听话,正是能信任调教的好人手,如今看来却是冲动无脑。到底是年轻人,只想着这些情情爱爱。  桂重阳有些失望,就见门口人影闪动,随即梅氏出来,满脸焦急懊悔道:“是我糊涂,安稳日子久了,竟忘了这一茬,他们不会放过朵儿的!重阳,你既是个有主意的,快帮姑姑想一想,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祸害了朵儿。”  别看桂二爷爷、桂二奶奶都鄙视梅童生人品,觉得善恶有报,可即便有报应也是以后的事。梅家现在日子已经过起来了,梅童生一辈子没过院试,可儿子却是过了,又有个资质出众的孙子同样过了院试,是县学里最年轻的廪生。  家里三代读书人,为了名声梅家不会直接卖侄孙女,可索要高额聘礼,将梅朵说给有残疾的人或是为人继室,也不是做不出。穷秀才、富举人,梅家叔侄两个秀才都要应举试,都是烧钱的,如今正缺一笔银子。  桂春望向桂重阳,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惊慌与期待。  桂重阳看看眼前两个,又望了望门帘后的半拉身影,胸有成足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怕他不动,不怕他算计。梅表姐固然是梅家人,可户贴上的梅家可不是梅童生家。等他们动了,总要与他们算一算,总不能白让他们占了便宜,让姑姑与梅表姐吃亏……”  姑姑因生活负担看着苍老,可实际年龄才二十八岁,好生调理两年,未必没有嫁人的日子;梅朵不管是嫁给桂家兄弟,还是嫁给旁人,有嫁妆傍身与没有嫁妆伴身,境遇总是不同。  别人且不说,家里这两个女子,是桂重阳要代“老爸”弥补的第一笔债。
  提及梅家,不得不说一下木家村名字的由来。木家村的“木”不是木姓的“木”,而是桂、梅、杨、李四姓都有的“木”。  当年还不是大明朝,是北元时,山西大旱,几位大同老乡南下讨生活,来到了通州,落脚在西集镇下的一个被废弃的小村子。后来四姓联络有亲、繁衍生息,就有了木家村,等到了大明朝,又陆续搬来了林家、杜家两姓。虽说村里还有其他杂姓,可还是以这六姓人丁为主,因此木家村这个名字倒是名副其实。  当年受桂远拖累而死的“九丁”,除了桂家五个男丁之外,还有桂里正的小舅子也是桂二娘杨氏的亲爹杨老实与其三子杨铁柱,桂里正的外甥也就是梅氏的胞兄梅青竹与梅青竹的堂兄梅青松,桂里正大儿媳妇李氏的二哥李进宝。  木家村的四姓都折了男丁,桂家因出了罪魁祸首,“西桂”、“东桂”决裂;杨家失了两个壮丁,家境大不如以往;梅、李两家却是境遇与桂、杨两家不相同。  梅家死了梅二爷爷,却便宜了梅童生。梅童生一儿、一孙是村里唯二两个秀才,他次子原本娶妻桂大姑,就是桂二爷爷的女儿,后来发生“九丁之难”,梅桂两家决裂,梅童生便做主让儿子休妻,随即又给儿子娶了杜里正的女儿,与杜里正家联姻,也是村老一样的人物。  李家死了一个人,也与“西桂”彻底翻脸,在丧信到了后立时接回了新寡的女儿马上改嫁给鳏夫杜里正,在这之前他们还在桂里正失银筹银时压价买了桂里正家的青砖瓦房。如今桂家的东邻就是当年桂里正的宅子,如今住着李家。  杜家虽是外来户,可是家里有钱,衙门里也有关系,才会在桂里正卖地筹钱时动手脚,使得别人不敢买桂里正的地,让桂里正不得不低价将三兄弟家里的六十亩地低价卖给杜家,后来又火速与木家村老户梅李两家联姻,也使得杜家当家人顺利的接了里正一职。  同为外来户的林家,虽没有与诸老姓联姻,自成一家,可因为置了不少房产,又有族人为京官,自成一家,无人敢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桂重阳从梅氏与桂春口中,将村里的各户人家打听了一圈,便有了结论。  这梅、李两家与杜家狼狈为奸,三家怕是不愿意看到“西桂”再起来。杨家没有与桂家决裂,可是日子也衰败下去,不乏另外三家的打压;“东桂”则是愚蠢的,想着独善其身,却忘了“独木不成林”的道理,泯灭众人;林家只作壁上观,可既没有亲近杜家,也没有对“西桂”落井下石,正有争取的余地。  一直到夜色渐浓,桂春早已离开,梅氏姑侄也收拾好东屋,让桂重阳安置,回西屋去了,桂重阳依旧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桂家接纳了他,桂重阳做到了第一步。接下来改善桂家生活,预防梅家发难,他都有了计划。他梳洗完毕,坐在灯下,从包裹里翻出一本书,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这本书是并不是印刷版,而是一本手抄本,外皮看着极为寻常,可里面却是羊皮纸,上面写着极细小的笔画,与寻常的毛笔字不同,针线那样细的笔画,写的也不是汉字,而是一个一个的符号。  这是“老爸”亲笔书写,里面的文字被称为“拼音”,这是一种神秘的文字,这天下间目前所知只有他们父子两个认识这种文字。  在桂重阳眼中,“老爸”肯定有个鬼谷子一样的神秘老师,才会学得一身本事,可是年轻时挫折太过,吓破了“老爸”的胆子,使得他不愿意张扬,将满身才华都藏匿起来。  不过对于桂重阳这个儿子,“老爸”的教导是毫无保留,也给他留下了这一本神秘的手抄本,里面记载的东西,拿出一件来就能立起一份家业,还有一些高深莫测的预言,这是“老爸”留给他最大的财富。  只是如今桂重阳还小,身上没有功名,只是个白身少年,到底怎么“开源”就要仔细挑选。否则桂家也好,桂重阳也好,都是一块肥肉,无力抵挡外界的贪婪与窥视。  桂重阳忍痛放弃了一项又一项敛财的法子,选择了利润最小的一个,才合上手抄本,往炕上一趟。  东屋炕上柜子里的铺盖还是桂大奶奶生前用过的,不适合给桂重阳用,梅氏就从西屋抱了自己的褥子蚊帐过来,都是半新不旧,却带了皂角香味。  桂重阳翻来覆去,将手抄本抱着怀里,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他今年十二岁,带了父母的牌位回来;等过几年他将桂家支撑起来,一定正正试试地迎父母遗骸回乡。  叶落归根,这是“老爸”的根,也是自己的根。  *  西屋里,梅氏姑侄也躺下。  之前桂重阳提及梅家会算计时,梅朵就在帘子里,正听了个正着。关心则乱,她早已顾不得抱怨姑姑不该许诺供桂重阳读书,满心的担心起自己来。  “姑姑,我怕!”梅朵道。  村里年岁相仿的闺女,有父母疼爱说一门好亲的,也有家里为了儿子娶亲索要高额聘礼被卖婚的,甚至都卖身为奴的也不乏其人。  梅朵襁褓中失母,梅氏花季妙龄逼得守了望门寡,可见梅家人的无情与狠辣。  梅氏心里也没底,桂重阳说的笃定,可毕竟是个半大孩子,不过在侄女面前她只有安慰道:“重阳有主意,那就都听他的。他是从南京回来的,有见识,说的定不会错。”  梅朵虽还是觉得姑姑对半大孩子这般信赖太轻率,可想起之前桂重阳提醒呵斥桂春的那些话,不由霞飞双颊,心跳加速。她实没有想到,会是刚回来的桂重阳挑拨这层窗户纸。那些一套一套的大人话,说的合情合理,又让人心里热乎服帖,让她少了几分挑剔,剩下的只有感激。  桂二爷爷家,桂春踏实的闭上眼睛,心里有了决断。
  夜半三更,幽静的小里正里偶尔传来一声犬吠。  桂二爷爷辗转反复,不是叹气,引得桂二奶奶心烦:“死老头子,作甚还不睡,搅合得人不得安生!”  桂二爷爷翻身坐了起来,幽幽道:“老婆子,我是怕了。”  人都有私心,桂二爷爷自然也不是圣人。对于十三年前的事,他不是不后悔,早知道或许有危险,却是没想到会这样惨烈。他当年正值壮年,可不巧去后山打猎摔断了腿。家里只有他与大儿子两个成丁,后来去的就死长子,结果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若是时光重来,桂二爷爷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依旧那样重视兄弟情分,舍家卖地为大哥补窟窿,又让长子顶了缺额出丁。骨肉一场,他愿意破家为大哥还饥荒,却舍不得自己的大儿的性命。  桂二爷爷与桂里正是同胞手足,都有这样的埋怨,更不要说嫁进来的桂二奶奶。  桂二奶奶也跟着翻身坐起,老两口也不点灯,就这么对坐着,各自思量。  过了好一会儿,桂二奶奶方道:“早做甚去了?当年你说虽分了家,可兄弟几个也是自己人,原意卖地帮大哥堵窟窿,我没拦你;等杜家使坏,窟窿堵不住,需要老大跟着出丁时,我没拦你;到了眼下,我竟不知还有什么甚个好拦的!那小崽子是你们桂家的种,你乐意怎么待就怎么待,我这回也不拦你。只是话说到头里,到底是已经分了家,我可不许那小崽子住到家里来。毛还没长全,开口闭口做族长,一看就不是个安生的。家里的日子已是不容易,可不能让他在跟着瞎搅合。”  桂二爷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想着让他家里,老宅房子破,等到麦收完,花了两贯钱也就拾掇出来了。再让秋儿找人就近买上几亩地,以后日子也就过得了。”  桂二奶奶嗤笑道:“就近,想得美!这方圆十里几个村子有卖地的,既有杜家在前头,还能轮到旁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就不信你没瞧出儿媳妇的打算,那是惦记上了,现在买地稀里糊涂的少不得也要扯皮。也不怪她,都是家里穷闹的。秋儿还好,有个朵丫儿,早就说好了的,就等着春儿娶媳妇后办事;春儿那里,却是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去年儿媳妇跑了好几个媒婆家,都没有人接,回来哭了好几场。”  “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桂二爷爷自也是疼爱长孙,想起来也有懊恼的捶腿:“都是我这个老残废,要是好着,往山里跑几趟也能贴补些。”  老两口的心情都十分心酸复杂,直絮叨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  次日天明,鸡鸣犬吠声中,桂重阳早早醒过来。  穿着昨儿从桂二爷爷家拿回来的衣服,桂重阳有些新奇。一身粗布短打,上衫下裤,都洗的褪色,膝盖与手肘处都缝了差不多同色的补丁。料子虽粗,可正如杨氏所说,洗的次数多了,又没有再浆洗,变得十分柔软,并不难穿。  桂家多年不来客,家里并没有预备的牙刷,桂重阳便效仿古人,用柳枝擦牙、青盐漱口。  小白猫元宵蹲坐在桂重阳脚边,伸出前爪舔一下在身上划拉一下,像是也在熟悉,等到“咯咯哒”的声音响起,老母鸡带着一串小鸡溜达出来,元宵立时放下爪子,眼睛瞪得滚圆,跃跃欲试,恨不得立时扑上前去,被桂重阳一把捞在怀里。  “元宵,不能抓,那是表姐养的小鸡,是小伙伴,可以一起玩儿,不能用力气。”桂重阳指着小鸡,对元宵一本正经的说教。  梅朵捧着簸箕,出来喂鸡,正好看到这情景,不由莞尔。  都说人在衣裳马在鞍,昨日还是个秀气小公子,今日就成了乡下娃了,不过那是乍一看,仔细看去桂重阳到底与寻常孩子不用。这样白白净净的孩子,确实不是该下地刨食儿的,一时之间,梅朵对于姑姑要供桂重阳读书之事也不那么抵触了。  桂重阳已经看到梅朵,放下元宵,垂手道:“表姐。”  昨日桂重阳说会敬梅氏为亲姑母后,他便对梅氏改了口,从“表姑母”直接改成“姑母”;梅朵这里,也就省了姓氏,当成自家人了。  知晓梅氏姑侄遭遇后,桂重阳自然晓得自己的归来对两人影响。按照血脉关系,他是这家人不假,可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也不能说梅氏姑侄就是外人。  还不待梅朵回话,元宵已经窜了过来,挨着梅朵的裙角“喵喵”叫。  梅朵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叫化了,答应了桂重阳一声,便放下簸箕,抱起元宵。  元宵舔了舔梅朵的手,极为乖巧。  桂重阳冷哼一声,鄙视元宵的好色。明明是一只又懒又馋的肥猫,偏生又添了好色的毛病,见了相貌好的就要撩一撩。  眼看梅朵被元宵亲近的,满心欢喜的,将喂鸡的事情忘到脑后,桂重阳摇摇头,认命的端起簸箕,学着昨天梅朵喂鸡的样子,“咕咕”的叫着。  那只趾高气扬的老母鸡倒是并不认生,立时带着一串小鸡仔过来,将桂重阳团团围住。  桂重阳看了眼簸箕里的鸡食,是不知名野菜与麦麸混在一块,便往地上扬了两把,因为从没做过,笨手笨脚,就有些洒落在鞋面上,引得两只小鸡仔跳上来吃食。  桂重阳吓到,身子立时僵了,却是怕惊动小鸡仔,动也不敢动。  桂春过来,见了桂重阳的样子,忙接下他手中簸箕:“这哪里是你能干的,快给我!”  桂重阳讪讪道:“如何做不得?现在不熟,多做两次就好了。”  梅朵抱着猫,没有上前,只站在那里看向桂春。  桂春立时同手同脚,比桂重阳方才的样子还笨拙,引得梅朵“咯咯”直笑。  原本寂静的小院子,不知不觉有了人气。
  梅氏做的早饭,用小米面做的馒头,凉拌芥菜丝,香椿芽儿炒鸡蛋,还有一盆菠菜汤。  饭桌摆上,桂春借口在家用了,不肯上桌。  梅氏拉了他道:“用了也再填些,接下来要走远道呢。”  桂春这才在桂重阳身边坐了,正好与梅朵脸对脸。  梅朵转过头,不去看桂春。  桂春想要看梅朵,又不敢看。  看着这两人的别扭劲,桂重阳翻了个白眼,反正已经将事情揭开说了,剩下的可不想再掺合。自己是做族长,又不是做媒婆。  桂春不知想到什么,从最初的拘谨变得坦然起来,似乎多了几分底气,依旧时不时地偷看梅朵。  梅朵依旧面无表情,可耳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梅氏在旁,尽数看在眼中,只做不知,可也不由担心。这两人既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又是彼此有意的,可中间到底隔着一个桂秋,还有不知何时会发作的梅家,只希望真的顺顺利利,莫要节外生枝。  一顿饭就是在各种微妙气氛下用完,桂春便要与桂重阳去镇上的码头取行李。  眼见桂春要推门口的独轮车,还招呼桂重阳上去坐,桂重阳忙拦道:“春大哥不用推这个了,小弟行李多,这车推了也装不下。”  桂春倒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放下独轮车,面上带了窘迫:“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先去寻小二,再去客栈取行李?”  桂重阳还不明白寻小二为什么与取行李有关系,对于尚未谋面的另一位堂兄,也有几分好奇。  桂家以后的发展,就落在他们兄弟三个头上,自然是盼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是有之前的婚约在,桂秋到底是什么反应也让人担心。凭借着桂春的憨实,实不像是能哄人的,说不得还得自己出马。要是桂秋对梅朵有男女之思,说不得就要多个伤心人,自己得想办法化解此事,要不然桂春与梅朵也顺当不起来,要是没有的话,自然是皆大欢喜。  桂重阳还没说话,梅氏已经上前道:“小二上工呢,等月末休假再见也不迟。”说着,将一个荷包递给桂重阳道:“这里有一百钱,你们将客栈的账会了,剩下的雇车使。”  桂重阳看着眼前满满一荷包,有些怔住。他既是能随身带了五十两银子,就不是没见过钱的,可是看着眼前破败的屋子,还有早上在厨房看到的只能用斤两论的米粮,这一百文就太重了。  这会儿功夫,梅氏已经将荷包塞到桂重阳手中。  一贯钱是重六斤四两,一百文就是半斤多分量,桂重阳只觉得压手,忙递还回去:“姑母,不用,我这里有银子。”  铜钱太重,带着出行不方便,桂重阳荷包里装着绞好的碎银子。  梅氏却不肯收回去,对桂春吩咐道:“春儿,你兄弟对镇上不熟,你好生护着他些,莫要让人啊车啊刮到。”  桂春忙点头应了,兄弟两个这才出来。  桂重阳依旧穿着桂秋带补丁的衣服,袖子、裤脚都卷着,松松垮垮,满眼补丁,偏生他一副从容模样,竟是丝毫不显寒酸窘迫。  因为桂家在村西,少不得要穿过一个村子,才往西集镇上去。  向来闭塞的村子,来个人面生的小哥儿,本就引得各家关注,有个快嘴张大娘在,不过一夜功夫,各家各户也都知晓了桂重阳的身份。  竟然是那个挨千刀的桂四的儿子!  要是桂四也死了,以命偿命,大家心里还能舒坦些;如今知晓他这些年竟活着,还娶了婆娘生了儿子,这老天真是不长眼。好人都让那个祸害祸害了,那祸害自己却活的好好的。  昨天桂重阳一路行来遇到的善意目光都已经不见,剩下的是各种打量与怀疑。听说回来的小崽子穿的体面,今儿怎么就这身衣裳了?莫不是就一个面儿光,在外头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回来?  各种恶意的目光,落到桂重阳身上。在人群中,有个大眼童子,将桂重阳看了又看,嘴巴里嘟囔道:“那只白猫呢,怎地没了?”  桂重阳依旧从容,桂春已经是满身不自在,等到离了村子,立时安慰道:“以后会好的,村里人也不都是坏人。”  桂重阳没有点头,道:“我不会为这些难过,春大哥放心。自己个儿活自己个儿的,谁也不指望谁活着,态度好些差点不用放在心上。”  那些受害者家属,为了亲人之死迁怒至今,可以理解,桂重阳不会去怪他们态度不好;那些跟着凑热闹想要踩人的,桂重阳也不会惯着他们,由着他们欺负。  “西桂”有了桂重阳,就不是过去的“西桂”。  桂春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佩服来。这番话,还是祖父母之前开导,自己才想明白的;自己这小堂弟不过十二岁,就自己明白了这道理。  木家村距离码头所在西集镇有十八里路,桂重阳来的时候就是雇了车,将到村子口才打发车回去,如今步行下来,未免吃力。  晨初(早上七点)出发,到了巳初(上午九点),将一个时辰,才走了不到一半。  日上三竿,天气炙热,桂重阳喘着气,额头汗津津的。  桂春不放心,不肯再走了,拉他在树荫下等车。  桂重阳也不逞强,一屁股坐在树荫下,才觉得好些。  “瞧你昨儿也是有把子力气,能提动水的,怎地这么虚?”桂春满脸担心道。  桂重阳苦笑:“我娘怀我七月就生了我,从小是吃药如吃饭长大的,直到十来岁才好些。我……爹说要不是早产肺弱,我本该是天生的将才。”  桂春想着桂重阳生而丧母,心里默默。当年做错事的是四叔,又关重阳什么事,可是不管是自家长辈,还是村民又有几个会分得清楚?自己之前心里还放不下,私下里也有计较,又与别人有什么区别。自己是大哥,以后能照顾的还是多照顾这个小堂弟。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别的村的马车过来,桂春上前拦了,商量好了一人上车三文钱。桂重阳在旁听得不对劲,直接拿了六文银子出来。  桂春见状忙要拦着,桂重阳皱眉道:“难道我坐马车,看着春大哥在地下跑?你不坐我也不坐。”  桂春没法子,只好跟着上了马车,到底心疼那三文钱,念叨了好几句,说是能买三斤小米了。  桂重阳听着,想着该怎么尽快改善家里生活。这人不能太穷,太穷就没了骨气,也没有远见,只会盯着眼前这一块。  等到了县城客栈,桂重阳正要招呼桂春跟着进去,就见桂春对着隔壁的茶楼神色呆滞。  桂重阳顺着桂春的目光望过去,迎面一个二十出岁的白净青年从茶楼门口急匆匆过来。  “春儿咋来了?快麦收了吧?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你爷爷奶奶还好吗?”那青年看也不看桂重阳,走到桂春跟前,神色激动,嘴里头不停,问了一连串问题。  桂春带了几分拘谨,磕磕巴巴:“五叔……江五叔……”  桂重阳在旁,越看这个青年越是觉得眼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桂春,这人长得竟与桂春眉眼有五分相似。  再看着青年二十出头岁年纪,正与“老爸”提及的小堂叔年岁相符。十三年前,小堂叔十岁,今年应该二十三岁了。  昨天桂二爷爷家没人提及这位小堂叔,桂重阳以为他病夭,怕几位长辈伤心也不敢相问,眼前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桂五,怎么成了江五?
  桂重阳心中惊疑不定,那“江五叔”已经留意拉扯桂春,让他去茶楼说话。桂春不肯动,那“江五叔”面带不快:“怎地一碗茶也喝不得?还是你跟其他人一样,瞧不起我这个赘婿?”  桂春闻言,立时红了眼:“我没有,小二也没有,是我们拖累了五叔。家里一切都好,爷爷奶奶也都康健,您莫要再为家里担心,只好好地就行了。”  “江五叔”轻哼道:“既没有瞧不起,那过来吃碗茶怎么了?”  桂春指了桂重阳道:“五叔,我是陪重阳来的。”  江五叔这才留意到旁边的桂重阳,看着这一身补丁叠补丁,实觉得刺眼。可他在镇上经营生意,自然是有一双识人利眼,立时就看出这衣服不是少年的,这白白净净的少年是个出身富裕的小少爷。  “这位是?“江五爷疑惑地问桂春。  桂春小声道:“这是四叔的儿子重阳,四叔没了,打发重阳回来。”  江五爷愕然,看着桂重阳半晌,方点点头道:“既不是外人,就过来一起说话吧。”依旧坚持带两人入茶楼。  桂春没有主意,不由自主的望向桂重阳。  桂重阳满心疑惑,便点头道:“那就叨扰了。”  一行三人进了茶楼,早有茶馆伙计殷勤上前,躬身道:“五爷。”  “泡壶毛尖,再上几盘茶点。”江五爷随口吩咐着,引桂春、桂重阳上了二楼。  眼见年纪小小的桂重阳落落大方,桂春却满是生疏客套,江五爷不由气苦:“以前不是好好地,怎地如今又外道起来?我改了姓,就当不得你叔叔了?”  眼前竟然真的是“老爸”口中的小堂弟,自己的小堂叔,什么时候会改姓?是出为养子,还是……出为赘婿?  桂重阳的心跟着一颤,这莫不是也是因自己“老爸”造下的孽吧?  桂春已经坐不住,忙起身道:“侄儿是不愿再拖累五叔,五叔以后莫要再惦记家里,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侄儿已经长大了。这些年五叔为家里做的已经够多,就是小二那里,也都是靠着五叔操心。”  江五爷脸色这才好些,道:“我又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怎地就不能惦记本生亲人?你们想多了,你婶娘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说话的功夫,伙计送了茶水小食上来。  江五叔这才开始与桂重阳问话,态度不冷不热,没有怨恨,也没有多少亲近之意。  桂春到底有所顾忌,不肯多留,匆匆喝了一杯茶就拉着桂重阳告辞。  江五叔神色有些黯然,却也没有再留人,只吩咐道:“寻常也罢了,真要是遇到什么事,你也莫要瞒我。”看着桂重阳想起一事道:“重阳迁户口的事,不要经过村里,到时候我来办,以免节外生枝。”  桂春皱眉,犹豫不决,明显不愿意给江五添麻烦,可也知晓杜里正的难缠。杜里正曾算计过桂家,要是入籍的事情通过村里,还不知道他会继续算计什么。  桂重阳昨晚听明白村里的恩怨,自是知晓这杜里正与自家的仇人无异。“老爸”是犯了错,偷了丁银在前,可要不是杜家随后跟着捣乱,阻拦桂家卖地,那桂家也不至于凑不齐那二百两银子。要知道正常价格,良田最低四两一亩,桂里正三兄弟家的好地加起来六十亩,即便着急用钱卖的匆忙,也能卖到二百两。结果杜家从中干预,又在衙门那边打了招呼,一百两银子就买了桂家的地。  因此,桂重阳听了江五的话,却是立时道谢:“到时候少不得麻烦五叔了。”  江五叔摆手道:“不算什么,有个朋友家的大哥正好在县衙户房,不过是一顿茶水的人情。”  桂春依旧是不赞成状,这回事桂重阳拉着桂春离开。  待离了茶楼,桂春便怪道:“五叔不容易呢,不当给五叔找事。”  “那落户的事春大哥可还有其他法子?”桂重阳道。  桂春哑然。  桂重阳道:“那是五堂叔?怎地改了江姓?”  桂春哽咽道:“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五叔。”  十三年前,“九丁之难”一出,“西桂”几乎人人喊打。大人的态度自然影响了孩子们,次年春天,六岁的桂春为了护着弟弟不被欺负,被村里的几个大孩子推进河里,时值春寒,差点送了性命。能借钱的地方都求便了,最后也是无人援手,只能抱回来等死。  桂五当年十一岁,虽说家道中落,可是因资质出众得到私塾先生青睐,减免了学费,依旧在私塾读书。  眼看大侄儿病重不重,大嫂也熬得活不下去了,小小的桂五就出头担当起来。他正好得知镇上开茶馆的江家正要招赘为生病的小女儿冲喜,就主动上门自荐。  赘婿最被世人轻视,略有些出息的男儿都不会同意入赘。江家只有四女,无子,才会留着小女儿招赘,不少听闻招赘消息惦记的都是些闲汉地痞,有惦记江家财的,有惦记江家女相貌的。有的是无父无母的单丁孤汉,有的背后叔伯兄弟一堆难缠亲戚,江家才会挑挑拣拣,一直没有中意人选。  等到桂五自荐,小小的少年,比江家女还小三岁,开始大家只当是笑话,可是他几次上门,也亲见了江家女,后来被江家女亲自点头,又不知怎么说服了桂二爷爷与桂二奶奶,就入了江家,成了江家童养婿。因为江家有四个女儿,江老爷当时极喜欢桂五这个童养婿,视之若子,便让下人伙计称桂五为“五少爷”,桂五就成了江五。  又过了几年,江五十五岁,江家女十八,两人正式圆房。江老爷厚道,并不隔绝江五偶尔照顾一下桂家,桂春之所以不敢亲近桂五,是另有缘故。  原来江五夫妇成亲八年,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江家三个出嫁女惦记娘家产业,生怕便宜了江五,在江老爷夫妇面前多家诋毁,说他养不熟,只惦记桂家,使得江老爷对桂家人不喜。  到了去年,江五为了照拂桂家,给小侄子找了个杂货店学徒的差事,就给了江家几个女婿说辞,因这个没少挤兑江五,说他自己没有儿子,就惦记将家产给侄子,才会安排小侄子到镇上。  江老爷没有尽信,可也心里长了刺,再见不得桂家人。  桂家知晓了江五的难处,也都是退避三舍,生怕让他处境更艰难。
  熙熙攘攘的客栈,随着两个少年的进入,引得不少人望向门口。不怪这些人留意,实是这客栈是西集码头最好的客栈,就是客房分甲乙丙三等,就是丙字号房,一晚也要几十文钱,实不像是这两个穷酸少年能住得起的。  客栈的小二却是诧异不已,不仅仅是因好好地书香门第小少爷成了乡下放羊娃装扮,还因为小客人黑着脸与昨日离开之前的温煦模样截然不用。  “桂少爷?”小二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记错人,试探的问道。  桂重阳依旧黑了脸,随手打赏小二一块碎银子:“退房,再雇两辆马车来。”  小二躬身接了,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人,按捺下好奇,忙出去寻相熟的车把式。这小少爷别看换了装扮,估计是玩什么变装游戏,出手依旧阔绰。  吩咐完小二,桂重阳带着桂春上了三楼,进了最里面一间客房。  这客房有内外两间半,除了一间卧房,一间客厅,还有一个丫鬟小厮上夜的小间。因为是上等客房,家具摆设俱全。客厅地面上,是十来口没有开箱的箱子。卧室的床上,是八成新的细棉铺盖,还有两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桂重阳没有着急收拾行李,而是先拿了一套衣裳换了,又是一个小少爷模样。依旧是素色细棉衣裳,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绫罗绸缎,可这小脸绷得紧紧的,自带气势。  桂春十分拘谨,看了眼前一切不免疑惑,可是看着堂弟的小黑脸也生出几分惧意,小心翼翼道:“你怎么生气了?”  桂重阳没有回答,反正色问道:“春大哥见过五婶吗?五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品?待五叔可好?”  桂春点头道:“见过两次,五叔刚成亲那年,带五婶回过一次家;去年送小二到镇上时,五婶曾打发人叫我们过去吃饭。五婶身体有些不好,不过待五叔是极好的。”  桂重阳脸色这才好些,顿了顿,道:“当年家里收了江家多少钱?”  桂春耷拉着脑袋,闷声道:“三十两银子。”  童养婿说的好听是女婿,实际上对男子来说,与卖身差不多,要入女方户籍,改姓,连儿女也要随女方姓。  不过饶是桂重阳,也不能说这个价格低了。要知道现在几两银子的聘礼就能娶个不过的媳妇,桂五是良民,又是上过学的,江家给这样“聘礼”也算厚道。  桂重阳的脸色又缓和了些,不管现在江家人对这个童养婿如何戒备不喜,最初接纳他时还是带了善意。  原本桂重阳有自己的规划,并没有那么迫切,毕竟他年纪还小,又要守孝,加上对亲戚等人的性情还要观望;可是遇到江五爷,使得桂重阳改变了主意。  “西桂”的弱势,不仅仅在于当年桂远犯错,成了木家村的罪人;还有桂家男丁接连死了六个、离家出走了一个,只剩下一屋子老幼病残。  就是现在,桂春已经十八岁、桂秋十六岁,兄弟两个陆续成丁,可在村人眼中也没有多看中桂家几分,只因为桂家穷,连媳妇也说不上,兄弟两个说不得要打光棍,没有传承;就算他们兄弟勉强娶上媳妇,也不过是兄弟两个,等到儿孙满堂,男丁成行还要三五十年。  江家老爷既已经不喜江五爷,惦记从几家外孙子里选嗣孙继承家业,那就让他们自己争去。他们不稀罕江五爷,桂重阳稀罕。  江五爷的年龄,娶妻纳妾繁衍后代,就是眼前的事;又是做过多年茶楼掌柜,正是个无需调教的经营好手。  之前因为桂家没有什么人手,又是初涉及生意,桂重阳想的都是小打小闹,既能锻炼人,又不会动静太大惹人眼红;如今有了江五爷这个历练出来的买卖人,就是另外一种打算了。  桂重阳心中有了计划,却也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江五爷现在还是江五爷,他的人生应该是自己选择,而不是旁人任意改变。因此,到底给不给江五爷“赎身”,如何“赎身”,还要与江五爷商量过后才能定夺。  这会儿功夫,小二已经带了几个粗使伙计上楼,询问桂重阳怎么抬行李。  桂重阳指了指那些箱子道:“总共是十二口箱子,十口封好的,两口拆封的。先抬封好的,剩下的两口箱子装行李衣物我再收拾下。”  小二忙殷勤道:“哪里用得着桂少爷动手,要是不嫌小的粗苯,还是小的来的。”  桂重阳虽爱洁,可也没有不许别人碰自己东西的习惯,便点头道:“那就劳烦小二哥了。”  小二却是乖觉,主动洗了手,才去整理桂重阳的铺盖。见到床上那身刚换下的“补丁装”,小二也面色如常,整整齐齐叠好。  桂春虽不知桂重阳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可也知晓这是小堂弟的全部身家,丢了什么都叫人心疼,便主动帮着伙计抬了箱子下去,留在客栈门口看马车。  小二之前接待的桂重阳入住,自是知晓他随身箱子多,因为雇了两辆马车,一辆是拉货的平板马车,一辆是载人马车。  一口一口箱子抬下来,挨着个的摆上马车,引得不少人留意这边。  眼看马车旁边只站着一个穿着寒酸、面相憨厚的桂春,就有街上闲汉蠢蠢欲动。  桂春只盯着箱子数,浑然未觉。  江五爷惦记侄子,一直留意客栈这边,察觉不对劲,踱步过来,对桂春道:“这些……都是桂重阳的行李?”  桂春点头道:“嗯,南边没人了,重阳应该是将家里能用的都搬来了。”  桂春没出过门,不知道北京与南京的距离,江五爷却不会那样天真。就算走水路比走陆路花费少,可随身带这些行李,几千里路的船资也不菲,里面可能装着寻常家用的东西。  桂重阳不过十二岁,有什么倚仗与底气,千里迢迢的独自回来?他真的是一个人回来的?江五爷满心疑惑,都压在心里,面上只有对桂春的亲近。  几个惦记马车的地痞闲汉认出江五爷来,都老实下来。能开茶楼的,自然是黑白两道交好,不是几个闲汉能招惹的。  桂重阳在客栈账房处结账。  “押金五两银子,甲子号套房一间两晚,一晚三百钱,共计六百钱,退换押金四两四百文。”客栈账房拿着账册与算盘,“噼里啪啦”算着。  桂重阳没有异议,签字,收回了退还了押金出来。  看到江五爷在马车前的姿态,桂重阳一愣。  桂春只当自己叔叔是亲近自己才凑过来说话,桂重阳却看出他的用意。虽说知晓多半是借了桂春的光才得江五爷庇护,可桂重阳还是心中一暖。  小二已经带伙计抬着最后两口箱子出来,在最后装上马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两个箱子倾斜到地,里面的东西有些落地,街口巷尾那些窥视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望过来。只见一口箱子露出半新不旧的棉布行李,还有一身带补丁的衣裳;另外一口箱子,都是页面发黄的旧书,还有些文稿。  再看桂重阳身上装扮,浑身上下不带半点金玉之物,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闲汉地痞就有了推断,只当是个寒门读书郎。  小二连忙为自己的“失误”对桂重阳道歉不已,桂重阳亲自扶了小二,顺手将一块碎银子送了过去。  小二又大声吆喝那些摆箱子的伙计:“都小心些,十来箱子的书,不好弄脏了。”  伙计们应了,将十二口箱子仔细摆好,又用绳子固定。  江五爷将桂重阳与小二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嘴角抽了抽,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才回来的堂侄子机灵。读书人眼中,书本既然是无价之宝,可在市井闲汉眼中,都是带晦气的穷酸物,不值得惦记。  桂重阳初来乍到,十几口箱子行李难免惹人窥视,十几口箱子书则是另说了。  桂重阳见江五爷无意开口,便主动道:“五叔何时方便,劳烦五叔带侄儿往衙门去落户。”  江五爷想了想道:“早晚都要落户,早办早安生,就今日吧。我随你回去走一遭,取了大伯家的户贴再回来。”  虽说桂重阳用了小手段,可江五爷到底不放心他们两个这样回去,便寻借口想要带两个人手送他们,不想桂重阳已经从怀里掏出一物:“五叔,我今早出来前,跟表姑要了家里的户贴,倒是正便宜。”  桂爷爷与桂奶奶虽没了,可之前梅氏已经是养女身份落户桂家,户帖就在梅氏这里收着。不是桂爷爷与桂奶奶有先见之明,知晓自家儿子另娶,而是因为心疼这个外甥女,给她留了条后路,遇到合适的时候改嫁方便,才没有写媳妇、而是写的养女,却是正好便宜了桂重阳,不用再为名分的事情节外生枝。  江五爷不由又高看了桂重阳一眼,点头道:“如此正好,那我们现在就往衙门去。”说罢,又吩咐桂春留下看车。  有江五爷在,桂春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连忙应了,目送两人离开,又担心江家的人看到江五爷亲近桂家人不快,总是不由自主的望向茶楼方向。  “开蒙几年,四书可通读了?等守孝期满后,能下场吗?”江五叔想起那落地的一箱子书,还有不少笔记,问道。  桂重阳道:“五岁读书,开蒙七年,也算粗通。到时候想下场试试,总要有个功名,好支撑门户。”  桂重阳没有提那些做族长的话,记在心里就好了,不需要挂在嘴边反复提及。‘  江五叔看看桂重阳的小身板,不容乐观,皱眉道:“上进心重要,身体也重要,你既是长房独苗,就当知晓爱惜自己,不要让长房断了香火。”  这话直白,却是只有自己人才会说。  “五叔放心,侄儿会好生好好爱惜自己。”说到这里,桂重阳停了一下,道:“倒是江家这边的事,侄儿听春大哥也提了两句,既是他们家的姑爷都盯着茶楼,五叔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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