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wwWeee773cOm又不能登,还是eee773珍的让合斜了

    感谢天涯这个开放平台。当我重返自由世界,天涯给了我期望!  本书为笔者亲身经历写就,本人对作品的真诚态度负责!  发帖之时,恰好作者失去自由的纪念之日!  谨以此书,纪念我的773天囚徒岁月!  一、手铐  从那个时刻开始,自由和手铐,两个互为敌人的主角结为伴侣。  每当我思索自由对于人生的意义,手铐发出光芒的形象,就会令我思绪的潮水汹涌而来。  那是四年前初春的一个黄昏,在海上世界肯德基一楼,我走在Z董事长身后,我们刚刚完成一份重要的契约,或者称为交换更恰当。Z董事长起身离开餐桌前的那句话令我困惑不解:你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  我走着,思索这句话的含义,离门口只有几步了。就在这时,三个黑衣男人开门进来,从Z身旁闪过拦住我。我的胳膊被两个黑衣人紧紧抓住,身体顿时轻了很多,那是被架空的失重。另一个又黑又高的家伙挡在我面前:你,跟我们走一趟!没等我缓过神,只见白光闪过,一副手铐先锁住我的右腕,又麻利的锁紧左腕,干这件事的是抓我胳膊的一个黑衣人。  我一下子懵了,头脑一片空白,说不出是惊吓还是什么感觉,像短时间的失忆,或者意识丧失。我完了!可能被弄死,这个念头顷刻之间从我的意识里升起、弥漫,给我深度晕厥的体验,像酒醉,更像催眠。  这段经历让我明白,使人迷幻的不仅仅是爱情。  被这三个黑衣人连推带拽,我踉踉跄跄走出肯德基,虽然有个守在门外的大胖子为我开门,可那种感觉很不好,那不像是毕恭毕敬,倒像是赶猪进屠场。脚踩着熟悉的路,因为失重和晕厥,竟宛如漫步云端。我觉得不只是被推推拽拽,其实我的脚是软的,踩在地上没有感觉。虚无,感知麻痹,整个人像行尸走肉,恍然穿过熟悉的街道。我看到很多人在看我,迷茫错乱的影像,一片片闪过,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都在看我,我觉得丢失了尊严。我看不清他们,不是说看不见,是看不清他们,和我的脚一样,我的眼睛也麻痹了。  黑大个威严的说:不许乱说话,不许叫,老老实实跟我们走!我的后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那里——是枪吗?除了枪还能是什么!这帮人到底是干什么的?竟然有枪,说是警察吧,抓我的时候没亮证件。黑大个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们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不少老外,这里靠近海边,是这座城市老外聚集的地方,黑大个一定是怕我喊叫引来围观。我没喊,那段时间我忘记了自己拥有语言能力,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没喊,一种恍惚的不确定,对未知却已到来的命运的颠覆让我变得沉默无语。我喊了会被一刀捅死,会死于枪下!我是胆怯的,无法直面死亡的恐惧。对于刚才与Z的交易,Z丢给我的那句话:你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头脑中不停地闪着一个直觉:黑衣人是Z找的黑社会,杀手要灭我的口!  我被塞进路边停靠的一辆白色轿车,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夹着我,他俩的手压在我戴手铐的胳膊上,那样子好像不这样压着我,我会飞起来,从车厢里跑掉,真是虚张声势的架势!我有这本事还用进车里,早在外面就飞了。黑大个坐在副驾驶位置,他是最后上车的,我看见他在车外左左右右观望了一阵才钻进车门。他的身高有一米八五,对他来说,开门上车的确是钻进来的。  大胖子启动马达,车轮转动,白色轿车在路灯下碾过街道。黑大个开口了:知道什么事抓你吗?好好配合,别说假话,兴许保你一命。  车箱里的气氛很怪,深不可测的未来在车厢里鼓动,到处都是它的影子,像鬼魅一样不离左右。我很迷茫,开始的恐惧和错乱,现在总算稍稍安定一些了。天,即使塌下来也要面对,除非我死了!人类真奇妙,一副手铐,一根绳子,一条麻袋,一堵围墙,或者一个什么规定、什么禁止之类无形的东西,也足以造就藩篱,区隔一块块属地。那时,自由在车外上气不接下气跑着,而我困在车里动弹不得。自由,多么虚弱无力,她在车外跑着,越来越慢,她艰难的追赶,车轮飞驶,戴手铐的我越来越远。  大哥,你是干什么的,要把我带到哪儿?我问黑大个。干什么的?去哪?黑大个回答,带你去该去的地方!一会就知道了。为什么黑大个像说谜语一样回答我,语气冷得像冰峰?他们要杀我吗?或许不杀我,只是给我最严厉的警告,毒打一顿?扔进深山老林?断胳膊断腿?我和Z的结怨,至于让他雇人杀我吗?  白轿车离开市区向高速公路飞驶,大胖子打开车窗,探出左手把一件东西放到车顶,他掀动开关,怪诞的光闯进车窗,红色和蓝色交替旋转,在路灯之下放映色彩的纠结。当轿车从高速公路入口栏杆下穿过,大胖子拉响警报!那是我一生也不会忘记的尖叫。我看不到自由了,她迷了路,她苟延残喘,被车轮一万次碾压,惨死在路上,血肉横飞!  抓我胳膊的两个人,我打量了几眼,看来就是小混混,上不了台面,我从他俩猥琐的脸和紧张的表情得出答案。我坐在他俩中间,戴着手铐,我不会武功,不会飞檐走壁,瞧他俩那紧张的架势就没见过大世面。然而,这时我还是羡慕他们,他俩尽管是我讨厌的家伙,猥琐,焦灼,却是自由的,他俩可以给我戴上手铐,拼了命地按住我,我,却要受制于人。黑大个在打手机:抓到了,就他一个人,没看到同伙,很顺利。他在向谁报告,这个报告一定与我有关。  我想到跳车,想到挣脱两个家伙,抢驾驶员的方向盘,轿车将失控在高速公路上翻滚,我将和他们同归于尽。这个预谋在我头脑里转来转去,转来又转去,有几次我差点被它激起行动!这样,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可以预期:死亡,同归于尽,大家死在一起,一个对四个,我赚了!  车从高速公路下来,绕了几个弯,这一路我都是陌生的,这是哪里,还是我熟悉的城市吗?我丧失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车开了多久。在猜测之时,车开进一个小巷,一瞬间我意识到:这下完了!他们准把我带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灭口。山一样压下来的恐惧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我的一生就要结束了,死在这么个地方,连个尸首都找不到!车停了,我被拉扯着下了车。我迫切地想知道这是哪里,他们拖着我,很快我见到一扇大门。幽暗的灯光下——青浦派出所,牌匾被我看到,心中的恐惧那一瞬间发生本质改变——我不会死了!想到这个结论的时刻,另一份恐惧跳跃而出:我摊上事了,恐怕一时半会出不去。十年、二十年?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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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棘鸟之歌唱 死,而后生!凤凰涅磐,狱火重生!
  楼主文笔很好!故事情节挺紧张的,期待更新······
  @火烈鸟的舞蹈 1楼
11:00:44  @荆棘鸟之歌唱
死,而后生!凤凰涅磐,狱火重生!  -----------------------------  再壮烈的过程总会归于平静!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有爱,有朋友,有自由、、、、
  @向往__70后 2楼
11:03:44  楼主文笔很好!故事情节挺紧张的,期待更新······  -----------------------------  一定!多谢支持。希望每一个文字都准确,每个情节都反映真实的体验,尽管这样写起来费尽周折,但我会坚持!粗糙的、拼凑的文字对不起阅读者,也在糟蹋自己。
  二、派出所的夜晚  这应该是我见过的最破烂的派出所,一个四合院,昏暗之中感觉到它的凌乱。我被推到院子最深处的一间屋子,门口摆着四张木桌,已经破旧,有些年月了,两个穿警服的人等在那里。押送我的黑衣人扳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到桌子对面的高脚木椅上,一个黑衣人解开我右手的手铐,另一个按住我,他们配合着,把解开的手铐反锁到高脚椅背粗壮的木框上,这样一来,我和我坐着的木椅,通过手铐结合在一起,真是奇妙的构思!我若逃跑,或者干点别的,必须翘起屁股,背负木椅。完成这些,两个黑衣人走出屋子,后来我知道,这两个人叫协管,不是警察。开车的大胖子走进来,坐在门口里面那张桌子的后面,他和两个等在屋子里的穿警服的人点头示意,三束目光同时向我投来。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面目清秀的警察开口了:王黑石,Z董事长交代过,不对你上手段,他知道你的脾气,担心你自杀!他接着说:希望你好好配合,最多也就判个两三年。两三年!听到这个数字,我的心咚咚巨响:两三年,漫长的岁月,我该怎样面对?
  你到底是因为神码事进去的,?  
  @霄王爷 6楼
07:02:33  你到底是因为神码事进去的,?  -----------------------------  哈哈,且听下回分解,稍侯!更新中!谢谢光顾
  你有同伙吗?最好配合我们,老实交代!大胖子问道,他的目光逼视着我。你要是举报同伙,另一个穿警服的人补充着,还能立功,争取宽大处理。斯斯文文、面目清秀的警察接着说:别替他们担着,那样你的罪会加重!  这件事,你老婆参加了吗?她知道你干的事吗?大胖子问道。  我犹豫了片刻,马上回答:她不知道,这种事怎么能让女人参与呢,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那么,北京的表弟又是怎么回事,他参与了吗?斯斯文文、面目清秀的警察质问道,你的北京电话卡从哪来的?  他没参与,我是有一个表弟在北京,我回答,但他和这件事没关系,电话卡是我从网上买的。  哪个网?  淘宝,好像是淘宝,这么长时间,我记不清了。  你买了两张北京电话卡?  对,是买了两张,都是在那个网上一起买的。  那些短信都是你发的?还是有别的什么人也发了?  都是我发的,没有别人!  那么,那封信呢?情人节寄给Z董事长的信,我们查了,是从机场EMS办理点发出去的,是你寄的吗?  是我寄的。  可笔迹不是你的?这怎么解释。  我不想暴露自己的笔迹,情人节前两天,我跑到机场EMS办理处,遇到一个中年女人,我对她说我的手受了伤,不能写字,求她帮我填写的快递单。  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  不记得了。  嗯?是你老婆帮你寄的吧?我们可查看了监控录像。  不是她,我怎么会让她参与呢!  那你看看你的手机,里面有个叫菲菲的人,你跟她什么关系?她参与了吗。大胖子走过来,拿着我的诺基亚手机,指着屏幕上的短信,她是干什么的?
  她是我的一个网友,我回答着,在电力部门工作,我们没见过面,她是内蒙人,跟这件事没关系。  你说Z董事长欠你的工资,你有证据吗?  有证据,当年我加入Z董事长的漫游者公司,是经过一位熟人的介绍,这个熟人是Z的内弟,他叫吴小波,在漫游者公司做企划部经理,我和他认识有几年了,当时谈话他都在场,他知道Z答应我的条件,他可以证明。  可是,你拿得出白纸黑字,书面的证据吗?斯斯文文、面目清秀的警察问道。  没有,我拿不出,因为相信漫游者这么出名的公司,相信Z董事长的人品,也因为有吴小波这个熟人的介绍,确实没有签什么白纸黑字的协议。  那就是说,漫游者公司,Z董事长欠你二十万年薪这件事,你拿不出证据?  吴小波可以为我作证!  为你作证?三个人的目光聚集在我的脸上探寻、滑动、漂离,那目光的温度时冷时热,灼伤、冰冻,慰藉、刺痛,不停交替。你觉得吴小波会为你作证吗?他们笑了,微微地笑。
  http://bbs.tianya.cn/post-free-.shtml
  从那个时刻开始,我迟钝的感知被唤醒,我开始感受每一种目光,感受它们的冷暖和情绪,爱或是恨,真诚抑或虚伪,我开始学会辨识,检验表面背后掩藏的真相。  你昨晚和Z董事长在海上世界的谈话,我们都录了音。斯斯文文、面目清秀的警察告诉我。  我知道他录了音,我说,昨晚在海上世界吉尼斯酒吧,我看到他压在手机下面的那块东西,我意识到他在录音,我对他说:你在录音吧,那你就录吧,随便你怎样!(我回想起Z那时的表情,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在录音,酒吧黯淡的灯光下,Z掩饰的面孔和错乱的回答,给我确定的答案。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抓起那块东西砸个稀巴烂!我克制了,一种英雄主义情节,居然在危险中显现)。
  那个很少说话的警察,默默地做着笔录,他不时看看我,偶尔打断我的话,确认我说出的详细内容,或者某些他没听懂的语句。这是他们的分工。  黑大个看样子是个领导,他从门外进来,坐到门口的办公桌前,冷眼看着我。他拉开抽屉,从腰间解下手枪往抽屉里放,那一刻我想冲上去抢那把枪,打死他或者打死我自己,这个念头在那一瞬间存在过。那是一把五四手枪,我在打靶的时候用过,对于生命,一粒子弹足以终结。  黑大个不说话,他听着审讯的每一句问答,他应该是个管事的。  一个警察提着黑书包进来,鼓鼓的,我认得那是我背过的包,在海上世界,Z亲手教给我。那个警察打开书包。  这是你刚才背过的包吗?他问我,包里是什么?  包里装的是钱,我回答。  多少钱?他问道,你确认一下是多少钱,是谁交个你的?  二十万,我说,是Z董事长给我的。  他打开书包,取出钱,撒在靠墙的桌面上,然后他把钱整齐的堆成两排。  你过来核对一下,他命令道。  是二十万,我回答,没错,是我拿到的这个数字。我翘起屁股弓着腰,拖动高背木椅走了两步,在墙边桌子前对着这堆曾经属于我的彩纸,感慨万千!这些纸做的东西,为何牵动无数人的欲望,在没有发明钱币的远古时代,人类是否更纯洁?  他很快拿出一张纸:你仔细看看,然后签字。那是一张打印好的表格,写着证据提取之类的字句,我签了字,第一次在警察眼前按下红红的手印。我意识到,结束的时刻不远了。
  天下监狱一般黑,没钱被关进去就是个悲剧,楼主什么时候更新啊?
  @傀儡得很 13楼
11:42:41  天下监狱一般黑,没钱被关进去就是个悲剧,楼主什么时候更新啊?  -----------------------------  午饭后更新,别急哈!慢工出好菜
  @荆棘鸟之歌唱 12楼
10:47:53  那个很少说话的警察,默默地做着笔录,他不时看看我,偶尔打断我的话,确认我说出的详细内容,或者某些他没听懂的语句。这是他们的分工。  黑大个看样子是个领导,他从门外进来,坐到门口的办公桌前,冷眼看着我。他拉开抽屉,从腰间解下手枪往抽屉里放,那一刻我想冲上去抢那把枪,打死他或者打死我自己,这个念头在那一瞬间存在过。那是一把五四手枪,我在打靶的时候用过,对于生命,一粒子弹足以终结。  黑大个不......  -----------------------------  呵。正需要这样的素材呢,感谢,一直在看,很真实,请继续。
  人呢?继续写啊,不会被水表了吧
  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我的遭遇差不多!
  @荆棘鸟之歌唱
10:47:53  那个很少说话的警察,默默地做着笔录,他不时看看我,偶尔打断我的话,确认我说出的详细内容,或者某些他没听懂的语句。这是他们的分工。  黑大个看样子是个领导,他从门外进来,坐到门口的办公桌前,冷眼看着我。他拉开抽屉,从腰间解下手枪往抽屉里放,那一刻我想冲上去抢那把枪,打死他或者打死我自己,这个念头在那一瞬间存在过。那是一把五四手枪,我在打靶的时候用过,对于生命,一粒子弹足以终结。  黑大个不......  -----------------------------  @福莫长 15楼
11:44:52  呵。正需要这样的素材呢,感谢,一直在看,很真实,请继续。  -----------------------------  谢谢你的回复!持续更新中  一边忙工作,一边整理,加加夜班!熊猫眼看来是必须滴
  看完了
  潜力贴,楼主加油,快更新:)
  好文笔!
  快g更新,!!!!!!!!!!!!!!!!!!!!!!!!!!!!!!!!!!!!!!!!!!!!!!!!!!!!!!!!!!!!!!一  
  @冰山上的雪莲强 16楼
11:46:29  人呢?继续写啊,不会被水表了吧  -----------------------------  哈哈,不会吧,这么下功夫写的良心文字,别秒了说不过去滴。就是一个故事嘛!  感谢留言,有空来踩踩吧。
  @王母摘桃海上 20楼
12:07:15  潜力贴,楼主加油,快更新:)  -----------------------------  谢谢这么中肯的评语,心里老舒坦了!!!  周末愉快!  在四川震灾的伤痛之中,祝你平平安安!
  @王母摘桃海上 22楼
12:14:00  快g更新,!!!!!!!!!!!!!!!!!!!!!!!!!!!!!!!!!!!!!!!!!!!!!!!!!!!!!!!!!!!!!!一  -----------------------------  整理中,才吃午饭,稍等哈!  写了几万字了,整理完善花的时间不少,见谅啦
  @azxc楼
12:12:31  好文笔!  -----------------------------  三克油!  欢迎来踩踩!
  @百人柳 19楼
12:04:55  看完了  -----------------------------  情节老多了,作为亲历的人,叙述大家乐于知道的故事,是我的荣幸。  谢谢哈!
  @当我离开你的 17楼
11:51:42  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我的遭遇差不多!  -----------------------------  同为天涯沦落人!!!  活着就好。  珍惜当下。
  你现在的工作地点在哪?什么公司,地址、电话告诉我们。黑大个终于开口了,倾听了很久,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在广州,我说出了工作地点和公司名字。  这家公司的老板叫什么?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黑大个继续问道。  我想起那位高大壮硕的兄长,他待我仁厚慈爱,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这个有关系吗?我问黑大个。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他冷冰冰的说,你打开手机,从里面找出他的号码!  在时隔两个小时后,我再一次手握自己的诺基亚手机,它已经跟了我四年,虽然很旧了,却有一种亲密的情感,我不喜欢很新的东西,我喜欢那些经历岁月的残缺,品鉴有故事的情调,欣赏长出皱纹的面孔,倾听沧桑暗哑的话语。这个脱了漆的廉价手机握在我的右手,我感受到它熟悉的温度,我和它之间有着比人与人之间更亲密的关系,它忠诚可靠,从不背叛,它和我朝夕不离。在我查找号码的时候,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那个胖胖的警察就站在我身后,当我查到那位兄长的号码,手机被他拿走了,它再一次离开我。
  我再问你,你老实交代,黑大个接着发问:你的北京电话卡在哪儿?他的脸真黑,毫无表情。  在广州,回来的时候都扔了,我紧张的回答。  都扔了?扔到哪了?他追问道。  扔到广州公司的垃圾桶里,我略略迟疑着回答他的问话。他脸上的情绪似乎在发生某种变化,隐约感觉到有种刀锋切割肌肤的痛感。  你在广州住哪里?  住公司的公寓。  公寓里留了什么?  没什么,晚上住在那儿,就是一些生活用品。我有些慌乱,离开广州前,一张手机卡被我扔进下水道,另一张留在公寓房间里,在我的枕头下面,如果他们去广州搜查我的房间、、、、、、想到这里我的心抽搐起来。  你在那家公司做什么工作?  当副总,分管技术和研发,有时也跑跑市场。  我们会派人去广州调查,黑大个接着说,你在广州的办公室里留下什么东西了?  这个问题突然推到我面前,让我的心脏震颤不已!稍稍平稳一下,我告诉他,都是办公用品,没什么东西。他马上追问:有电脑吗?我说:有,我的笔记本电脑,是我私人的。  在这场艰苦的战斗里,一个人面对四个,陌生的房间,冰冷的审问,我时刻挣扎在意志悬崖的边缘,哪一句话是对的,哪一句话是错的,那句话该讲或不该讲,丝毫没有准备,每一句话都关乎结局。想到那三封信,我的心中升起希望,是我留给那位高大壮硕兄长的,它们是分量很重的筹码,足以撬动天平扭转方向,改变结局,让事件的过程波澜汹涌。这三封信留在我的办公桌上,用顺丰快递纸袋封好,快递单早已贴在信封上。  我在三封快递上放了一张字条:  敬爱的老哥,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遭遇不测,但是不会危及生命。这是我与另一个人的私人恩怨,我对我做的事情负责,承担任何后果,将来我会亲口告诉你事情的原委。拜托你,马上将这三封信快递出去,我已填写收件人的资料。再次感谢你一直以来给我的帮助,祝你好运!  黑石  日
  等你更新!
  @azxc楼
16:10:48  等你更新!  -----------------------------  OK!  谢谢关注!!
  审讯结束了,我在审讯笔录上签了字,按照警察的指引写上声明:本人王黑石,已认真阅读审讯笔录,笔录中的内容是我本人所说,确认无误。然后再按下红手印。我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懈了,结束,就这样吧。在我握着那支钢笔签字的时候,我仔细看着它,这是一支真正的钢笔,全金属的质地,它能扎死我身边的警察吗?它刺进我的咽喉或者心脏会是什么样子?我一次次构思,一次次放弃,没有在海上世界大喊大叫,没有去夺大胖子的方向盘,抢枪的预谋仅仅是一个念头,手中的钢笔穿透肌肤的壮举也随着新的意念产生,片刻间湮灭,只剩下多年以后在回忆的海洋里若隐若现。我是软弱的,我没有勇气实现我的构思或者预谋,任由外界改变我的命运,将我扔进奔腾的洪水,随波逐流。  黑大个坐在椅子上打电话:很顺利,没交待有同伙,我们采取连夜突击,审讯进行得比较满意,你转告Z董事长,向他报个平安,这些天也把他折腾得不轻,睡个好觉吧!  我听到他断断续续讲出这些话。然后他放下电话,扭过头,对着其他几个警察说:漫游者公司的陈总打电话,说大家辛苦了,谢谢各位,一会他请我们吃夜宵。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Z董事长要奖励我们专案组,每人一套漫游者产品。  这时,他把目光转向我:你这位技术专家,说说看,漫游者的东西怎么样?  我滔滔不绝的开了口:在国产品牌里面,漫游者口碑很好,它的市场占有率第一,产品的设计制造完成度最高,故障率很低,一般使用根本用不坏,用上几年几乎不用维修。  黑大个和其他几个警察来了兴致,问了我别的问题:产品款式、型号、档次,市面价格等等,我一一回答,逐一耐心讲解。  黑大个在一旁远远看着我:你还在为他做广告!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这个时候,他们的目光不再是审讯时的冰冷,这个时候我和他们的斗争已经告一段落,我记得那时,我是平视他们的。大胖子警察和斯斯文文、面目清秀的警察在往包里装钱,那是我曾经背过的包,曾经短暂属于我的钱。你不是买房正缺钱吗?胖警察说,这二十万你拿去算了,Z老板不缺钱,你刚好借来把房子买了。
  这二十万是Z老板对他们的答谢费吗?真黑!
  @火烈鸟的舞蹈 34楼
10:21:43  这二十万是Z老板对他们的答谢费吗?真黑!  -----------------------------  我无法确定它的存在,一如我无法否定。
  @火烈鸟的舞蹈 34楼
10:21:43  这二十万是Z老板对他们的答谢费吗?真黑!  ------------------------  对于个体,一个人所能明晰的事物是有限的,我只能秉承所见所闻所悟,在这以外的任何可能已超出我的能力。我想,我们都不是神。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有一个瞬间,我看到装进包里的钱,那个包敞开的角度和我几小时前看到的一幕完全一致,那个时候Z把敞开的包放在餐桌上递给我看,这之前他做了一个令我困惑的动作——把包敞开的口包朝向窗外,他侧着头,似乎从那个角度看包里的钱,然后再递给我,这令我困惑,为什么他要做这个看起来很怪的动作?  三、这些与审讯无关  肾上腺素有许多奇妙的作用,他令人机敏、振奋、忘却肉体的感知。几个小时下来,我的某些神经受到抑制,现在它开始开始苏醒,我终于意识到,膀胱那里的鼓胀快到了极限。我提出要去厕所小便的要求,马上获得批准。大胖子警察走过来解开锁在椅子背上的手铐,然后再将我的两只手铐在一起,我又开始端着手臂,这常见的姿态算得上戴手铐的标准。大胖子叫来穿黑衣的两个协管,我看了一眼,并不认得,不是在车里抓住我手臂的那两位,但他们的服装却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标志,很像特警作训服,款式和做工不错,我竟然会喜爱这种服装。这两位钳住我的手臂走到院子里,我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凝视院落,两米多高的围墙,刚才进来的大门紧闭着,右手方向几步远是一排亮着灯的小房间。两个黑衣协管推着我向左侧转进去,一处破旧的小屋,门口挂着一盏灯,他们停下来。你进去吧,他们说,别耍花样,快点出来,要逃跑,你做梦吧!我拉开虚掩的破门,一股熟悉的气味迎面而来。戴着手铐解裤子并不像设想的那样难,人类的手总能在陌生的情境下找到解决方法。望着脚下肮脏的便池,噼啪作响的滚滚热流冲入下水道,我的意识追随它汇入无数种肮脏的混合液体,在幽暗的管道里奔流,逃命,向着南方涌入大海。
  楼主这是真实的么
  @小睿男人颜 38楼
22:44:36  楼主这是真实的么            http://static.tianyaui.com/img/static/2011/imgloadingerr.gif......  -----------------------------  是的,我的亲身经历,不过,不能看做回忆录。它是文学作品。  谢谢!!
  我戴着手铐转身推上厕所的破门,两个黑衣协警站在不远处,小院的围墙离我几步,如果逃跑正是机会!就在犹豫的时候,我的手臂再一次被抓住。回到刚才审讯的屋子,紧张的气氛似乎舒缓了。胖警察见我回来,让我坐到墙边的长椅上。那个斯斯文文、面目清秀的警察把头扭向我:看你也算是高智商,怎么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我办案十来年也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你说你的老板答应你的年薪,你怎么也不和他签个协议,现在倒好,你拿不出证据。我说:这是他的一个承诺!承诺?他接过话头,承诺管个屁用!法律注重证据,白纸黑字你拿得出来吗?  望着他沉着的脸,我惊醒的看到自己有多么白痴。我比他的年龄要大不少,可我竟像一个傻子一样,轻信别人的承诺,连一张写下字的纸条都没留下,哪怕当初谈入职条件的时候用手机录个音也好。人的差异太大了,在这位年轻警察面前,我是那么单纯的可笑,我从他的嘴角流露的浅浅笑意测量出我和他的距离。他坐在我对面,年轻,帅气,头脑里装满人性的真实,而我却是白痴。  你太单纯了,我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胖警察接着说,哪怕你找个中间人和你老板谈,也不至于把你抓进来,好好反思一下,他的公司要上市,你拿这个威胁他,不是要了他的命吗!要是有个中间人帮你出主意,挡在你和他之间,你的事早就解决了,好好地一件事被你搞成这样,没个三年五载你怕是出不来了。听了这句三年五载,我的心有被抽打了几回。看来我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了。
  现在的情况能送走吗?胖警察咕哝着自言自语。  我在向分局申请,传真已经发过去了,一个警察回答,有人值班,等等看有没有回复再说。  把他带过去打指模,黑大个走进来吩咐道。  我被刚才看管我去厕所的两个黑衣协管带到右侧的小房间,一个上了年岁的保安员坐在门口,他半睁半闭着眼,仰起头朝我瞥了一眼又耷拉着脑袋不再理我。房间底部有两条长椅,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个人,他带着手铐锁在长椅靠墙的铁管上,手铐把他的胳膊拉扯到越过头顶。  两年前,我在德国使馆办签证,那个打指模的记忆还未褪去,但比起眼前这个更为繁复的过程,出国签证打的指模就算小儿科了。我的双手,每一根指头,最终两个手掌都在发出红光的仪器上左右翻动,让每一条纹路清晰地记录下来。有好几次,记录并不成功,那个捏住我手指的协管很不耐烦,朝着我瞪大双眼,一次次看着他怒目,被他鄙视,甚至他要动手打过来的样子,他捏我手指的力量与摔摔打打传递的情绪无法和友好二字产生关联。我有点害怕,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盼望着下一个动作不再出错,怒视和冷言冷语那个时刻陪伴着我。我多么渴望,被友好地对待,被尊重,不被漠视,因为我与他,与任何人理应平等,即使我将去往的地方神秘莫测,被无数人厌弃,可那又怎样,我们都是有罪的。宽恕吧,对于我们,宽恕和善待有多么伟大,她将带来希望和信念。你对待他者的,也会被同样回馈。我那时盼着时光飞逝,眼睛,无助的在昏暗之中搜寻时空隧道的门,哪怕地上裂开一条缝,我也会一头钻进去,不是无地自容,是在寻求解脱。  胖警察进来,举起相机,闪光灯向我喷射刺眼的白光,我不确定留在数字影像空间里的我的形象,也许像条死鱼或者别的什么。他为我拍了三张照片,一张正面照,两张侧面照。我站立的墙边竖着一块有高度标记的板尺,照片记录下我的身高。在闪光灯喷发的瞬间,我想起一个早晨,我的儿子只有四岁,他按下快门,柯达黑白底片留下的影像令我终生难忘!那时是春节休假,在公园的山顶,我的左肩倚着略显斑驳的黑色灯柱,徕卡相机稳稳地坐在三脚架上,快门线被一只小手握住。我笑了,左手时髦又滑稽地撑住下巴,望着他笑,他掀动快门线。在春日的暖阳下,我曾拥有美好时刻!现在,我远离了他。
  能否路过打酱油,呵呵
  @净素道人疑 42楼
09:54:36  都是些人才啊  都是银才!  谢谢!  -----------------------------
  @傅巽星 43楼
10:01:21  能否路过打酱油,呵呵    -----------------------------  欢迎来打,要啥牌子酱油?
  完成这一切,我被带到另一把长椅前,手铐锁在背后墙上的铁环里,我坐在长椅上,戴着手铐的双手被牵扯着举到腮边。每当我举起的双臂麻木了,我就扭动身体换到另一侧。人类的痛苦有无数种,我想,最大的痛苦来自于人类对待人类。夜很深了,屋子里只剩三个人,门口的老看守从不正眼看我一下,对他来说,这间屋子来来往往的人多到数不清,每个人只不过是个数字,一个,下一个,进进出出,无休止的轮回。  在昏暗之中,我竟有了困意,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疲惫便如决堤之洪狂泻而至。现在远离了审讯,远离了怒视,只剩下手铐、老看守和墙角的摄像头。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见一个声音喊道:把他带走!院子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警车,车门开着。几个人围着我,簇拥我上了警车。我的手铐再一次和座椅背后的铁架子锁在一起。真好!这比长椅上舒服多了,我不需要再举起双手抗争墙上的铁环,戴手铐竟有各种别样的肢体感触,真是奇妙的体验!这辆是用依维柯面包车改装过的专用警车,驾驶舱后部所有车窗都加了铁栏。很快,车门从外面锁上了,这一次带我走的只有两个人,胖警察坐在副驾驶位置,那位斯斯文文、面目清秀的年轻警察开车。车轮启动,我留下两部手机、曾经属于我的钱、照片、指纹和几页审讯笔录,带着属于我的,以及暂时属于我的一切,包括腕上的手铐离开,我没有挥手,只是离开,不打算回来。
  四、在路上  我已经熟悉他们,开车的那位跟我搭话了,在审问我的时候他一直在场,他安慰我说:  现在的社会越来越宽容,一个人犯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要开始接受刑罚,为你的过错付出代价,这是社会秩序的基本原则,犯了错就要承担责任。可是你也知道,有很多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刑罚,没有付出失去自由的代价!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和。  我干警察这行十年了,他接着说,看到的形形色色人物不计其数,你知道吗,我最高兴的不是送人进去,而是接人出来。每次接人出来,我都很开心,有一个人获得了自由,这个人的背后有一家人,他们都会高兴。送人进去是我的工作,我必须这么做,即使今天没遇到你,也一定会遇到别的什么人,总要有人被我送进去。每次送人进去,我的心很不好受,都是人,为什么他们犯罪?每个人都是有理由的,就说你吧,平白无故也不会到我这里来。  怎么称呼你?我问他。  我姓宋,他回答。  那称呼你宋警官了,我说。  然后,我们聊得很多,我知道他是安徽人,早年在沈阳读警官大学,毕业后来到这座城市,当了一名警察。他说,他喜欢东北人,在沈阳读书四年,交了很多东北朋友,他也因此接受了东北文化,喜欢听东北人的口音。  我说,我能想得开,可是将来该怎么办,心里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有犯罪记录的人怎么能在社会立足呢?人们害怕这样的人!虽然有太多人没进监狱却应该进去。  你要相信自己!他说,这种转变需要一个过程,一开始,他们都反弹强烈,无法接受现实。可是,时间能解决一切,他们迟早会坦然面对种种改变。你有文化,素质和修养都不错,相信能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他接着说,这个社会,虽然有很多很多问题,可确实是越来越包容,越来越理性。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平凡人,你这点事算得了什么,有很多名人都坐过牢,或者正在坐牢。放轻松点,别想得那么坏,也别想得太远,过一天算一天,再大的问题总有解决办法。  犯罪,对于社会的危害,他放慢语速说,个体的罪恶永远是有限的!然后他沉默了。  个体,我接过话,个体对比社会洪流是多么渺小,微不足道,个体的罪恶再大也有限度。  是的!的确是这样,看看蚁群和蝗灾的破坏力,比如:一滴水和洪峰,一盏烛光和火海。  最大的罪恶,从未来自个体!如果,希特勒只是个体的希特勒,历史早已遗忘这个名字,或者,他在艺术家的名录里。  他接着说,监狱是一所大学校,有人在那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也有人在里面毁灭沉沦、万劫不复,你不要成为后者,我觉得你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  那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我突然冒出一句。  只要你愿意,会有的。他告诉我,你这件事最多判个三四年,等你出来了,要见我的话也不难,我可能还在这个所里,也可能调到别的所,或者别的分局。我们当警察的,最怕案犯和我们说——再见。不要再见,最好永远不见!他说完大声笑起来。我也笑了。胖警察笑眯眯的回过头看我——他的脸可真大!我第一次这么近看一张大脸,车窗外的灯光把那张脸的轮廓投射过来,变成一张剪影,不多的晃动,飘摇。
  迄今为止有些人情味的片断!个体的灾难,对于社会只是沧海一粟;对于个体本身,却是整个世界!
  @火烈鸟的舞蹈 48楼
15:46:03  迄今为止有些人情味的片断!个体的灾难,对于社会只是沧海一粟;对于个体本身,却是整个世界!  -----------------------------  谢谢你的点评!是的,人都受制于社会属性,所谓的身份决定了每个人扮演的角色。  这样的片段还有许多!谢谢关注。
  车箱里的气氛慢慢活跃起来。胖警察也开始说话了。  我想是在安慰我吧,他们告诉我,监狱这个词的确没有人喜欢它,可那里与世隔绝倒也非常清净,你就当这几年去修行了,去远离尘世的地方读大学。我说,谢谢你们,我没读过大学,这一次就算补上这个缺憾吧!我说这话的时候,心中的不安消失了,但我仍然做不到了然于胸,未知的未来在等待我,没有丝毫准备,来得太突然。  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大门口,车子停下来,胖警察先下了车,从外面打开我身边的车门,把手铐从座椅背后的铁架子上解下来,他拖住我的胳膊下了车,直觉告诉我,他拖得不松不紧,显然,几个小时的相处,他们已不再像开始那样紧紧抓住我,这就是人性的另一面吗?
  宋警官停好车走过来,他对我说,我们不想让你太难受,但你要配合我们,别难为我们,不要乱跑!你明白我的意思,他拍拍腰上的枪,接着说,别干傻事!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一所医院,在公路边。我问宋警官,我要做体检吗?他说,要抽血、测血压、听心音,很快就完。他接着嘱咐我,把戴手铐的手臂藏进外衣下面遮挡一下,以免遇到外人吓到人家。   我们进了医院一楼,大厅里空无一人,深夜的门诊部只有几盏惨白的灯在驻守。宋警官说,你们等一会,我去找值班的。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白大衣的值班护士来了。宋警官办完挂号,把我带到三楼,在一扇用玻璃隔开的窗口我坐下来,窗后面一位年轻的女护士坐在那里,对我们的到来似乎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没有抬眼看过任何人,戴口罩的面孔没有表情。从一开始,口罩下面的嘴除了呼吸,没讲过一个字句,她应该不是哑巴,但那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她为我量血压,听心音,她带着乳胶手套的手触摸我的肌肤;她为我抽血,5ml、10ml、15ml;三支殷红的玻璃管温热的落在小木架上。结束了,我留下我的血,带着暂时属于我的手铐离开她,离开深夜沉睡中的医院。  你已经在花纳税人的钱了!宋警官笑着说,刚才在医院的费用是我垫付的,我要拿去报销,最终花的是纳税人的钱,你坐的警车、我们的工资、你的手铐,每一分都是纳税人的钱。我说,这么说,我现在是吃“皇粮”的人了!大家都笑了。然后我们重新上车,宋警官告诉我,现在要送我去看守所了。我说,这意味着,我一时半会出不来了?他说,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知道,Z董事长早有准备,证据都在他那边。  以我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宝城看守所位于城市的西郊,距机场不远。路上经过的景色没有一处是我熟悉的,看守所这种地方,有谁无缘无故往这里跑呢。从国道转下来,警车驶入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我看到窗外幽暗天空背景下的群山,几座不算高大的黑幽幽的山头在车窗外慢慢移动。山路的街灯间隔很远,警车就在不停变幻的明暗之间穿行,对于习惯了城市夜晚街道的人,我们更像来到乡间。在曲折的山路远方,当街灯远离时,警车投射的光柱消散在深不见底的黑夜,未来就是这样黑暗,深不见底吗?我看到远处的建筑群,看到了围墙,再近些,看到围墙一角伫立的岗楼,看到电网,看到持枪的武警,惨白的围墙高高耸立,越来越近,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围墙电网之内的世界,有多少劫难在等待。我的心被阴暗和神秘紧紧抓住,呼吸顿促,肾上腺素的高速释放让我再一次眩晕,身体失去重量,像羽毛一样轻盈的向上,仿如尘埃。
  五、最长的夜  警车停在一个开阔的院子里,我看到宝城看守所的牌子。我来了,宝城看守所,看来我注定要和你共度一段时光。胖警察和宋警官在我的一左一右,我们登上台阶,迈进看守所的内门,一个穿保安服的年轻人迎上来问:哪个所送来的?胖警察回答:青浦。那办一下登记手续吧。保安员又对我说: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他说完走上前,把手伸进我的裤子口袋,左边,右边,屁股后面,全部掏了一遍,又检查我的T恤,我的钱包和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摆到了桌子上,我的一串钥匙和硬币、金属类的物件刚进派出所就被警察搜走了,大概是担心我吞了它们,或者我拿去袭警。保安员清点桌上的物品,他从钱包里取出我的身份证、驾驶证、薄薄的一叠钱,一一摊在桌面上。他继续翻看钱包,似乎想从里面挖出点东西。末了,他从钱包夹层里抽出一张小照片,那是一个小男孩的半身像,他只有四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睫毛很长,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把小毛刷,那是有两个酒窝的可爱笑脸。  钱包不负责保管!保安员捏着我的空钱包说,然后把它扔进身后的垃圾桶里。胖警察从他的皮包里拿出一块手表,这是我在海上世界刚刚坐进白色轿车时被摘掉的,跟随了我十年的旧表,指针还在走动。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它,经年累月的离别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至少到那时,它的指针会停留在毫不确定的某个时刻。保安员收齐我的随身物品,把它们装进一个有自封口的透明塑料袋,然后再投到一只特制的厚牛皮纸袋里。他在牛皮纸袋的物品栏目里填写着:身份证两个(新旧版各一);驾驶证一本(正本);钥匙三把;人民币436元;手表一只、、、、、、他让我确认袋子里的物品和登记的内容是否相符。我问他,照片能不能给我,让我带进去,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在与世隔绝的日子,每天看看儿子的笑脸,对我将是最大的安慰。我确认无误后,他用封条封住牛皮纸袋,叫我在封条上签名,填写日期和确认声明,最后,沿着封条接口按下几个红手印。  宋警官已经办好交接手续,从这一刻开始,我的一切移交给看守所,我的生命、肉体以及一切我身上有形的东西,都被转移到电网高墙之内。  当你拥有自由,能够行走,任何封闭的抑或开放的空间都无法长久让你停留。若失去自由,你的选择所剩无几,你不能选择所处的空间,你不能自由走动,更不能决定和什么人见面或者不见某人。  办好了,你现在要进去了,宋警官对我说。  他和胖警察站在我对面两三米远,我戴手铐的双臂被两个保安员紧紧抓住,和几个小时前一样。我抬起被抓住的手臂朝他们挥手,我点点头,无言的告别。奇怪的感觉顷刻间布满我情绪场地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一种失落和感伤!他们送我来到这里,他们审讯我,他们给我戴上手铐,他们是我的对手。然而,几个小时的相处,我竟萌生出微妙的留恋,我和他们已经开始熟悉了,熟悉他们的话语,熟悉他们的脸,可脚下这片空间、身边的人完全陌生,我又将面对一个又个新的开始。
  不怕慢,就怕站!楼主要经常更新哦,哪怕每次不是很多!悠着点,细水长流!
  @火烈鸟的舞蹈 52楼
17:23:05  不怕慢,就怕站!楼主要经常更新哦,哪怕每次不是很多!悠着点,细水长流!  -----------------------------  呵呵,谢谢鼓励!力争做到每日更新,不怕慢,就怕站,再远的旅程只要不停息,总会到达!在琐碎又时而忙碌复杂的工作间隙,每天抽取属于自己的部分,坚持,坚持^_^
  两个保安员把我推进一道铁闸门,这是要刷卡才能进出的隔离门,从这里开始,我进入真正的隔离区。他们又推开一道铁灰色的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一张灰白色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穿白大衣的中年男人,我从白大衣领口看到它里面的警服。他抬手指了指,示意我坐到桌子侧面的凳子上。他取出血压计为我测血压,再让我撩起T恤,把听诊器放到我心口。他戴上一副橡胶手套,走到我身边,一个保安员马上靠近我把手按在我左肩上,穿白大衣的警察仔细查看我的头发,用戴橡胶手套的手指拨弄我的短发,接着,他拉我的耳朵,用一把小电筒朝里面照,那样子似乎要找出里面藏着的什么东西。他从一个小铝盒里拿来一把钢尺,用酒精棉擦了几下,让我张开嘴,把那把钢尺伸了进去,啊!喊啊!他命令我喊出“啊”的声音,他戴橡胶手套的另一只手端起我的下巴,让我仰起头朝向灯光的方向,他检查我的牙齿、口腔内部、牙齿与口腔之间的部位。这个画面令我想起童年时期在乡村看到牲口交易的一幕,牲口贩子干这个熟练极了,它们不用任何工具,只凭两只手巧妙地掰开牲口的大嘴,他们蹲下或者侧身,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姿势,有的差不多把脑袋插到大嘴里去查看牲口牙齿,判断牲口的年龄和健康。  白衣警察查完这些,对一直站在我身边看守的两个保安员说,让他脱衣服!我愣住了。一个保安员马上放大嗓门嚷道,脱光衣服!没听见吗?  在三个男人面前脱光衣服,我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我盯着对面的白衣警察,他目光冷淡,平静的望着我。快脱!磨蹭什么?保安员年轻响亮的声音显然迸发出恼怒的语气。我服从了,这里是中国最南部的四月,我解开阿迪达斯外套,褪下裤子,脱掉刚买不久的耐克鞋,只剩一条内裤。我的脸一定很红,有种被灼烧的感觉,回想那个时候,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三个男人注视之下脱光衣服。我只在我的父母面前毫无遮掩的裸露过,当我成年,也只在妻子面前一丝不挂,然而我并非圣贤,也曾展露在极有限的别的女人眼前,即使那是现代社会许多男人都有的经历,我不崇高,不纯洁,我曾和数位根本连名字面貌都毫无印象的职业工作者有过片刻的荒唐交易。他们三个人盯着我仅剩的内裤,一个声音命令道:脱光了!看来我必须完全赤裸了!这一次我没有再犹豫,顺从的解除了最后的遮掩。白大衣让我站到一部大机器的后面,那是X光机,它发出咝咝的声响,强大的电场在准备抛射电子束扑向我的裸体。我按照白大衣的指令在X光机前面做正身、侧身、胸部、腹部照射,我不知道他从屏幕里看到什么,我看不到他,他被高大的机器隔在后面。  好了,走过来,他说,到那个台子上站着,他指了指X光机不远处的水泥台。我跨上去站在台上,用力往上跳!他发出指令。
  我狠狠地跳起来,每一次都用足力气,向上,向上,一次又一次、、、、、、  我喜欢电影《Shine》,我们叫它“闪亮的风采”,想起David赤裸着跳跃的镜头,那时有音乐和美妙的歌声空灵地响起,他的裸体伴着音乐缓慢向上舒展,他闭上眼睛,品尝跳动的快乐,他沉醉在自己欣喜的跳跃中,多么美妙!  如果有一架摄影机,或者照相机,拍下这时跳动的我,然后缓慢的播放,或者观看每一幅定格的瞬间,你会看到我僵硬的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我并不享受我的跳跃,我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指令,像机器一样的起跳,起跳、、、、、、  停!不用跳了。白大衣喊着让我停下来。  你的身体真不错!跳得很轻松,他接着说,穿上内裤,从右边的门出去。他抬手指了指我右前方的铁门。我从水泥台上跳下来,光着脚向铁门走去。  白衣警察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对我大声说:把眼镜扔了!  我停下来,本能的扶了扶眼镜,问他,你是说要把眼镜扔掉!不准戴眼镜吗?  眼镜是违禁品!不能带进去,把它丢到垃圾桶里!他的语气坚硬如铁。  我摘下眼镜握在右手,铁门边的角落里放着一只很大的黑色垃圾桶。  亲爱的宝贝!你给了我清晰的世界,每天陪伴我,朝夕不离,我不能陪你到你命运的终点了!那么一个瞬间,我在为我的老朋友默默祷告。永别了!一声并不响亮的声音告诉我,它落到桶底。  我推开铁门,一个警察迎面走上来。新的世界在我眼前。
  773个日夜流逝,以后的漫漫岁月尽管经历纷纭诸事,我依然清晰记得那是初春的凌晨,在月光下我浑身赤裸,头顶着墙壁蹲在寒风里,唯一的衣服是一条内裤。  这个初春的深夜并不像白天那样温柔,不远处高墙冲下来的阵风夹杂着山顶的湿冷。我光着脚蹲在水泥地上,止不住地打颤。心脏,胃,蜷缩的四肢,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在抽搐。  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岁的看守所保安员坐在我背后几步远,他的屁股下面是一把颜色黯淡的塑料椅子,他又高又瘦。刚才迎面而来的那位警察打开我的手铐,保安员跟在我身后,指挥我走到墙边,他说了几句话,让我用这个姿势——头顶着墙蹲下。他的口音很重,带着明显的东北腔调,被烟草熏染和岁月磨砺的嗓音威严地发布命令。他像一座黑铁塔,讲起话来好像从塔顶的缺口向外面呼喊,发出废旧金属般的共鸣,那是一种破铜烂铁才有的音色。他喊出的每一个字句都长着尖刺,扎进我哆哆嗦嗦的身体,一阵阵触电般的刺痛随着他的声波震颤。  你从哪儿抓进来的?  海上世界。  犯什么事儿?  警察说是敲诈勒索。  你?敲诈勒索?你会干这个?  我猜他的眼睛在我背后搜索,想要看出眼前这个人哪里有干这件事的特征。他盯着我的脊背,在月色和惨白的灯光下,他也许看到我的头顶泛出凌乱的光泽(那个时候还有光泽,以后的岁月,这样惨淡的光泽也消失了)。我的一切都在他目光之下。  你是哪里人?保安员问我。  东北人。  敲了多少钱?  警察说是一千万!也可能是二十万。  保安员没再搭腔。那一刻,我们身边空气中的分子和尘埃,刹那间被某种神秘物质凝固了,成为一个让时间、语言和思想粘稠的胶体世界。  “啪”——打火机的声音,我看到火苗照到我面前的墙上,微弱的跳动。  你抽烟吗?保安员问。  我不抽,谢谢!  你要是抽烟,我以后可以帮你带进来。烟这玩意儿,在外面算个屁,到了里面就成宝贝了!也好,你不抽烟,用不着遭那个罪!  你家里电话号码是多少?他用不容拒绝的口气问我。我稍微迟疑,说出一串数字。  我打电话告诉你家里人一声,让他们知道你出事儿了,关在这里。保安员对我说。  这么晚了,别打了,我不想让他们三更半夜受到惊吓!  别担心,我明天早上打。  听您的口音是东北人吧?我问他。  我年轻的时候在东北当兵、工作十几年,我是河南人。这个看守所里的保安员大部分都是河南人,你有什么困难我们有办法帮你解决,带烟、捎信、传个话,都行。  他说的话不再长着尖刺,废旧金属共鸣也柔和多了。他带给我的恐惧,随着话语交融消散在夜色里,尽管他还是刚才的他,穿着和警察差不多的制服,像个黑铁塔。我蹲在那里,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我有时把头扭过去看着他,这样既显得对他的尊重,也由这个微不足道的活动让我麻木的身体稍微好受一些。  在与他说话的时候,对于他讲出的字句的理解和思索,我需要构建语言,这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我暂时忘记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忘记忧虑和僵硬的身体。我第一次那么深刻地体会到:原来语言,哪怕仅仅是一些司空见惯的、可以理解的、甚至不必理解的音阶,竟然可以阻塞忧郁的情绪,抵挡恐惧。  一扇高大的铁门嵌在我左侧二十米外的高墙之间,幽暗的光影下像一张大嘴,冷漠的紧闭着,嘴里面的神秘我不久就要一件件揭示。我其实蹲在两扇大门之间,无论哪一扇我都没有经过,刚才我被带进来没有走大门,而是从侧面的小门进来。我偷偷侧过头望着右侧的另一扇大门,那是看守所通向外面的最后一道门,它和我左侧那张沉默的大嘴不一样,它是透明的,我是说它既不神秘也不沉默,它用粗铁管焊接起来,铁管之间留下几十个通透的方格,这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看守所的门。我真想变成一只老鼠、苍蝇或者保安员吐出的烟圈,随便什么,只要不是人的东西,只要不再作为人类,能从方格子空隙间钻出去,哪怕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消散。人类为人类建造的囚牢,关不住我要变成的东西,只要不是人就好!从黄昏到凌晨,我被警察带着从一个地方再到一个地方,派出所、医院、然后是这里,连续的转折让我完全失去方向,分不清东西南北。  如果能变成一只鸟该多好,乘着清凉的山风离去。鸟,在天空里不会失去方向,人,在大地上却会迷路。我想念潮潮和薇薇,我为他们忧虑,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黑洞,到处漂浮着忧虑。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们。我要是一只鸟该多好!囚牢锁不住我飞往自由的羽翼。
  小学课本总是把月亮画成柠檬色,像一把弯弯的有笑脸的镰刀。为什么镰刀会长着笑脸,可月亮在天上。在北方空荡荡的夜空下,月亮是清冷的白色。北方没有柠檬树,月亮的颜色像电焊工拉起的弧光,却没有弧光的温度,月亮像冰雪。我小的时候没见过柠檬,不知道它的颜色,书上这么说,歌也这么唱:月儿像柠檬,淡淡的挂夜空。很多年以前,总有一个小男孩无数次站在黑夜里仰望星空,村庄的夜晚寂静无声,他在那里看到最美的银河,星星们也向他眨眼。他那时还不知道,康德在讲出广为流传的语句时,是否也在仰望同样的星空?  一个快要十三岁的男孩躺在舒适的大床上。透过稀薄的云层,柠檬色的月光洒在床对面的墙上,映出窗格的形状,画下窗帘上那些有趣的图形,这是他的房间。他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白天你见到他,他准会朝你笑,这个无忧无虑的男孩还没有学会掩饰。他看你的时候,眼神中总带着清澈见底的甜甜笑意。他的睫毛真长啊,眨眼时像两把小毛刷子。昨天傍晚,他在家门口和爸爸告别,他们互相抱了抱,爸爸握住他的小肩膀使劲儿摇了几下,每次告别他们都要这样,他把头顶在爸爸胸前,头顶刚好碰到爸爸的鼻尖。  再见了,儿子!  再见,老爸。  一个结实的拥抱,他们在告别。他从儿子肩上移开眼光,双手从他的肩头滑落。长睫毛男孩看着他转身走向电梯。他望着爸爸的背影,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他关上门,老爸,再见!  妈妈,你说我老爸下星期还会回来吗?潮潮用还有些稚嫩的声音提问。  肯定会,这几个月他不是每个星期都回来吗?妈妈笑着说。  他离开家的傍晚,潮潮和薇薇留在家里。潮潮有一双大眼睛,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我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小铁门关闭的撞击声。  又来了三个,再等一下,凑够一批再带进去。有个声音这样说。  我扭过头,看见三个和我一样只穿内裤的年轻人,他们被紧随进来的警察命令蹲在我旁边。保安员早已站起来迎着进来的警察,他们简短说了几句,保安员又坐到刚才那把椅子里。
  这三个是同案犯,叫他们蹲远点,不许交头接耳串供!警察临走前大声丢下这句话。  你们三个,给我蹲开点,不许说话!保安员提高嗓音,用他的废旧金属般的腔调责骂刚进来的三个人。  这样一来,他们三个人有两个蹲在我的左边,一个蹲在右边。我瞥了他们几眼,右边这个人的脸有些浮肿,眼眶周围淤着血,他蹲下时放在膝上的手和胳膊看起来有伤痕和泥巴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打斗造成的,也可能是抓进来的时候弄的。他们很年轻,看样子二十刚出头。他们总是趁着保安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说几句,有时候惹得保安员骂上几句,他们马上闭口不语,可没过多久又嘀咕起来。  蹲在墙边,也许过了一个小时,我觉得不止一个小时,我们从四个人增加到七个,这时听到保安员说了句:都起来吧,去穿制服。  制服?去穿制服?保安员让我们去穿什么制服呢?带着这个问号,我们弓着腰站起来,长时间蹲在那里,肢体的僵硬已经快到极限,大家开始活动一下腿脚就跟在保安员身后,向一间屋子走去。保安员推开门,屋里亮着灯,他让我们进去,每个人挑一套衣服。我踏进房门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味道刺激着我的神经,那是混合了汗臭、烟臭和霉菌的特殊气味,我的嗓子干呕了几下,很快就平静了。  自己选,每人一套,不准多拿!保安员重复说了一遍。  七个人涌向墙边的几个大纸箱,地面和水泥床铺上散落着一些灰色的衣服。每个人都用尽心思翻着纸箱,挑选着,都希望找到一套最好的衣服,最干净、最体面的衣服。  快点挑!给你们两分钟时间。保安员不耐烦地命令着。  我们加快翻找的速度,那样子像一群狗围着草堆,每条狗都瞪大双眼渴望从草堆里刨出点什么,一只鸡,一块骨头,随便什么保命的东西,好像不吃就会死掉。  我们忙活了一阵,在这场初次的抢夺中,每个人都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战利品,每个人都穿上衣服,每个人都看看自己再打量着别人。这就是保安员口中的制服,有着鸟粪一样的灰色,左胸口印着数字号码和宝城看守所的字样,上衣的后背印着两个大字:宝看。  我们抢完骨头,分享着胜利果实。我们穿起同样的衣服,这是我们的囚服!从此以后的漫漫岁月,我加入一个大一统的群体。  当我们穿戴完毕,保安员告诉我们,每个人去穿一双拖鞋,他指着另一面墙。  几十双拖鞋散乱地扔在地上,拖鞋上方的墙面挂着十几套衣服,是我们自由人穿的各式各样的款式,我在一套衣服上停住目光,那是一个多小时前我脱掉的衣服。  我穿了一双拖鞋,在我的衣服前面略作停留,刚才我脱掉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放在这里做什么用呢?但是我的鞋却没在这里,耐克鞋去了哪儿呢?  这些衣服是我们出去时穿的吗?我忍不住好奇问了保安员一句。  别想了!进来的没几个这么快出去,保安员说,这是给看守所释放的人穿的。  我不仅和眼镜告别,我的衣服和鞋还要穿在别人身上。为什么不能为我保管这些属于我的东西呢?那是属于我的私人物品,是我的财产,它们对于我就如同每个自由人拥有的那样不容侵犯,走进这道门,一切都改变了,我的权利消失了。  保安员把我们带到我望了很久的神秘铁门下面,很快来了两个警察,他们在用对讲机报告着什么,我们排成一列等在门口。里面是什么样呢?真让人不安!  带七名嫌犯进仓,侧门开,侧门开!一个警察朝对讲机里喊话。  收到,明白!对讲机里回答。  大铁门一侧的小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警察推开小铁门走了进去,另一个警察跟在我们身后,它示意我们跟进去,我们排成一队,一个个跟随跨进铁门。  七名嫌犯已进入,侧门关,侧门关!  啪的一声,侧门在我们身后关闭。
  我紧张的观望着幽暗灯光下的墙内世界,扔掉眼镜令我的视力模糊,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清晰的视觉,我看不清院内景物的细节,只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院子,就是我在警车内看到的围墙内的面貌。两列房子向远处纵伸,每一列都有四五排并列对称的屋子,两列房子之间是很宽的通道。灯光来自围墙上的射灯和每一排房子安装的一盏盏水银灯。脚上的拖鞋让我感到温暖,蹲在地上,头顶着墙,一个多小时下来,冰凉的水泥地面吸光脚底的热量,此刻,这双拖鞋带给我温暖。
  地面泛出波光,淋漓的幻影在我行走的每一个瞬间毫无预期的形成一个个影像,从各处投来的庞杂光影投射到地面残留的水洼里,给我新奇的视觉。昨夜下雨了吗,不是雨,应该是清洗地面留下的,拖鞋踩在上面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我们很快走近几辆停在院子一角的电车旁,警察命令我们停下来。前面的警察快走几步,打开电车后箱的铁栅门。  一个跟一个,按顺序上车!后面的警察大声说。  我们排着队,一个紧跟一个上了车。这个车厢看起来像一个大铁笼,对,就是动物园里关着老虎猴子的那种钢管焊接的笼子。我们坐在车厢两侧的长凳上,跟在后面的警察关上铁栅门,上了锁。两个警察坐到驾驶室里,车子启动了,只听到细微的声响,这种电动车运行起来声音很低,车子在平坦的水泥路面上行驶,像划过夜空的流星一样寂静。   不到一分钟,车子在第一排长长的房子前面停下来,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警察下车,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开口喊名字。当他读出第一个人名的时候,我就在想着下一个可能是我!他叫了三个人的名字,没有我。  他打开铁笼子的锁,对我们说,刚才叫到名字的三个下车!  下去的三个人经他一一核对后,锁上铁笼。他带着刚下车的三个人朝长排房子的一扇门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停下来,命令三个下车的人蹲在地上。  他向对讲机喊话:B139,B139外仓开。  收到,明白,对讲机里回答。  几秒钟的沉寂过后,那扇铁门咕咕噜噜地滑动,我们侧过头好奇的向里面观望。电子化的时代,早已让阿里巴巴的梦想轻易实现,芝麻开门、芝麻开门,也不会比这好太多。不再依靠一把有形的锁,程序和电子机构完成了几千年来人们的愿望:一两句指令,点击鼠标键盘或者一个按钮,一切都由看不见的系统去完成。  那三个人走进打开门的房子。  B139外仓关,B139外仓关!警察向对讲机喊话。  收到,明白!对讲机里回答。  咕咕噜噜的一阵滑动声响,刚才开启的外仓铁门关闭了。  B139内仓开,B139内仓开!警察接着朝对讲机喊话。  一阵低沉的轰隆声过后,三个进去的人身影晃了几下就不见了。  B139内仓关,B139内仓关!  收到,明白!  又是一阵低沉的轰隆声,那扇我们看不见的内仓门关闭了。  车子再次启动,铁笼里剩下四个人,大家小声嘀咕了几句,都在猜测下一次谁会下车,谁会留下来。我们还在嘀嘀咕咕的时候,车子停下来,B140仓到了。在一阵心灵的悸动中,我的预计并未出现,这个仓下去的两个人中没有我,那么会是下一个仓吧,看样子是这么回事。我和唯一剩下的伙伴说着这时的心里话,都认为下一个仓该轮到我俩了。  身边的人从六个到只剩一个,路过两间被称为仓的房子,每一次停车,每一次车轮启动,都会搅动一阵思绪的波荡,这一站是否有我,下一站会有我吗?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被放进哪个仓。  车子在两排房子的交界处停下来,B141仓到了,警察喊了一个名字,不是我。我在等着我的名字,喊声却停下来。那位做了十几秒钟的唯一伙伴离开车厢,可以容纳十几个人的铁笼剩下我一个,身边和对面座位空空如也,这是属于一个人的时刻,我独自坐在钢管构建的座位上等待命运的安排。  B141关了内仓门,车子并未启动,我的名字被喊到了。  警察带着我向两排房子交汇处搭建的走廊走去,围墙上的水银灯早已照射不到这里,房子外墙昏黄的灯光在走廊深处越来越暗,我看不到月光,身边没有伙伴,人生有很多时刻只有一个人前行。  警察叫我停下来,我犹疑着站在那里,走廊深处暗淡无光,这是我要去的地方吗?怎么没有门!警察让我转向右边,一扇门出现了。我看到门口上方挂着牌子:B142。终于到了,我落脚的地方。站在外仓门前,透过栏杆看到一个长长的房间,灯光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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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前走!警察抬手指着一条走廊说。  那是在两排房子交汇的地方搭建的走廊,围墙上的水银灯早已照射不到这里,房子外墙昏黄的灯光在走廊深处消失踪影。我看不到月光,身边没有一个伙伴,总有一些时刻要一个人独自前行。走了十几步,一面昏黑的墙挡在我面前,没有路了。警察叫我停下来,我迟疑着站在那里,被恐惧和黑暗包围。这是哪里?怎么没有门?  警察让我转向右边,一扇门出现了,它掩藏在黑暗中,和那六个人不久前刚刚走进去的门完全一样。我看到门口上方挂着牌子:B142,终于到了!我的安身之地。  站在外仓门前,透过栏杆,我看到一个两三米宽,纵深十几米的水泥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警察喊话后,外仓门滑向右侧,咕咕噜噜的响着。我走进去。警察呼叫对讲机关闭外仓门,这扇门将我和他隔开。他告诉我不要乱走,到内仓门前站着等侯开门。我看到内仓门,它在外仓门向左两步远的角落里,涂着深蓝色油漆,像一堵不透风的铁墙。紧闭的内仓门,里面将是怎样的世界在等着我?我想象即将看到什么,其实我什么也没设想,只是在等待,在一个时刻为我开启的门。  B142内仓开,B142内仓开!  收到,明白!  深蓝色的铁门颤动了几下,轰轰隆隆响着向右侧滑动,宛如幕布在墙上拉开一条缝,越来越宽,一个年轻大男孩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把头扭回去,带着说笑的音调:又来了一个新兵!  他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好像迎接久别的朋友。  又一次面对新的环境,将要发生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总有一些时刻让人触目难忘!我跟在他身后,沿着过道向仓里走,我看到很多光头躺着睡觉,有几个站在过道里,这里有很多光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白惨惨的光头分散在各处,招呼都不打一下,一颗接着一颗撞进我的眼里。光头仔!就是这样的人群吗,我将与之为伍,我将加入其中。   迎接我的大男孩,剃这样的光头也不难看,他二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很帅,可是这个光头给他的初次印象带来改变,那就是隐隐透出的凶恶! 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晃动的光头背影,这个印象多年以后依旧高耸于记忆的丛林。也许他并不凶恶,而是因为我刚进入光头的人群。在自由世界,看惯了人们头顶演化的装饰,当这装饰被剃掉,袒露的真实需要时间去接受。假设人类进化到某一天,所有人的头顶都是光秃秃一片;或者我们的审美取向把闪亮的秃头视为最高处的完美。那么,我一定认为自己来到了一个极美的世界。  光头小帅哥把我领到过道尽头,一段矮墙隔出一个小空间,那里的地面和四周半人高的墙上贴着白瓷片,没有门,只有矮墙隔开的断口。这是一个开放式厕所。  他停下来,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脱掉衣服,进去!——那是轻描淡写的语调,他说这话的瞬间,我怀疑进门时看到的笑容是潜意识给我的假象。我服从了他的指令,鸟屎颜色的短囚衣摊在地上。  内裤也要脱!他语气依旧平淡。  把拖鞋脱了,放外面,他补充了一句。  我又一次赤裸,光着脚,按照他的指引走进厕所,在拉屎撒尿的蹲坑那里蹲下去,按他的指示把双手搭在头顶。他从红色塑料桶里舀起一瓢水,我透过低垂的视线里瞥见他的动作,一阵冰冷的刺激从头顶向下冲遍全身!  用手搓!洗头洗脸。他告诉我,快点搓就没那么冷了!  我双手快速搓洗头发、脸和脖子,嘴里止不住的发出:嘘嘘、呼呼那样的声音,似乎这声音能够抵挡冰冷。  再来一瓢!话没说完第二瓢水就冲下来。他接着说,快点搓,洗身子!  我在冷水从头顶向下流淌的几秒钟里双手飞快地滑过身体。第一滴水拍打头顶的时候我就渴望结束,第二瓢水的到来毁灭了我的初次渴望!然而,渴望短暂湮灭又会再次燃起。  水停了,我想该结束了。  最后一瓢!三瓢水人人有份。他接着说,洗洗鸡巴和屁股,洗干净了好好坐牢!  忍耐!就是这样:第一次最痛苦,然后痛苦减轻,后来会适应,会麻木,麻木也是坚强。  冲完三瓢冷水,小帅哥让我跳几跳,抖掉身上的水,他说不能马上穿衣服,那样很容易感冒!等身子都干了再穿衣服。肉体真是个奇妙的设计,经历三瓢冷水淋漓施洗,我的肌肤不再感到寒冷。站在厕所里,矮墙隔开向我观望的视线,刚才进来时走过的那条过道站着三个人,他们时不时地朝我看,每个人站着的姿势差不多一个样。好奇战胜了忧虑,我打量起这间称为内仓的大房子,它的纵深有十几米长,宽度看起来不到三米,从内仓门边横着的对面墙壁延伸过来一条十几米长的通铺,二十几个人睡在上面,从我这里望过去,一片褪色的草绿覆盖着熟睡的人们。  把衣服穿上!光头小帅哥见我快要晾干身体,让我穿囚衣。汗臭、劣质烟草熏染,霉菌混杂的气味已经变淡了。囚服的上衣是一件T恤样式,刚才换囚服,长裤子没能抢到,最后我捡了一件短裤。这里是四月的清晨,光头小帅哥让我像那三个人一样,站到过道里值班。我走出厕所,去穿放在厕所外面的拖鞋,小帅哥开口了:拖鞋不能穿,光脚站着!
  我站在过道里,离厕所三四步,按照光头小帅哥的要求,模仿那三个人的姿势,挺胸抬头,双臂抬高背到身后,左手握住右腕,两只脚与肩同宽。当我这样摆出姿态,猛然想起来这是学生时代军训的跨立动作。  从厕所走出来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对面墙上的石英钟:凌晨一点半。这个漫长的深夜,我的人生,我和这间囚室里的陌生人的人生,交汇成庞杂的乐章,无序、混乱、毫无规则,在一个音符刚刚奏响的时候,下一个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我向那片褪色的草绿望去,这颜色来自二十几块褪色的毛毯和远处的几张棉被,当我仔细看这片褪色的草绿,那并不是纯粹的单一色彩,有几块灰色的旧毛毯若隐若现的衬托在一片草绿中。  在昏暗的荧光灯下,一条长长的通铺从厕所矮墙向内仓门的方向延伸,内仓的绝大部分都被通铺占据了,就是说,这间内仓最大的活动空间在巨大的床铺上。我默默数着水泥地板块的格子估算通铺的尺寸:它有十二米宽!我想起童年时见过的大车店,深夜,那些车老板睡在热乎乎的火炕通铺上,打着呼噜,嘴里吧唧吧唧说着梦话,火炕脚下棉鞋里的脚臭掺合着土烟散发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那是纯朴生活的气息,一些久远的记忆。  我开始怀念我的拖鞋,它曾经给了我片刻温暖,这个时候,我多么需要它回来温暖我越来越冷的脚底,让冰冷的地面不再把它的温度强加给我。  脚开始麻痹僵硬的时候,我不再想念那双拖鞋,我想起丢掉的每一双鞋,要是现在有一双鞋该多好,哪怕再破、再难看,我也会视若瑰宝。一双鞋或许太奢侈,那就给我一双袜子吧,薄如蝉翼的丝袜或者厚实的棉袜。我的渴望不多,两只袜子、一双被人丢弃的鞋就能满足我!哪怕一块纸板、几张报纸,随便什么踩在脚下,只要能给我一丁点温暖。对于物质的需求,我的所需极少!  石英钟的秒针慢腾腾的爬行。人们对时间的感知并非理性,常常陷入迷潭。身在何处,与谁为伍,幸福或者不幸,舒适抑或痛苦,每一样都影响时间在我们心灵空间里的感知。幸福快乐总是短暂的,此刻像我一样在世间数不尽的人们,一定有人比我感知时间的脚步更加沉重!我,现在拥有健康,肢体健全,未来还有希望。  爱因斯坦错了,按照他的理论,时光的旅程可以逆转,人们能够回到过去,历史也可以重演。假若一切都回到过去,那我们又如何知道已经回到过去而不是幻想?时光的飞矢有谁见过回头。理论只是理论,那是一种假说,逆转的条件永远都不具备,我也无法回到过去,过去从来没有真实重现过,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活在此刻。  光头小帅哥已经睡着了,他躺在远离我的地方,那里有三条看起来挺新的军绿色棉被,在内仓门口,他和另外两个人盖着这样的棉被,他头朝外,和盖毛毯的二十几个人一样朝向过道,另外两个盖棉被的头朝里睡在通铺的顶头。他临睡前指着我对交班的领头人说:那个刚来的新兵,让他站一个小时,两点半睡觉!  你若没有失去,怎么知道拥有的珍贵!你可以插上想象的双翼自由飞翔,却感觉不到鼓动空气的奥妙。宇宙诞生以后,时间的轨迹一直向前,一个小时对于宇宙的进程短暂得可以忽略,现在当我回忆初入囚牢的夜晚,每一个片段也只是转瞬即逝,然而,我能确定,当时每一秒钟都真实存在,而且放缓脚步。  当我钻进换班站岗的别人的毛毯,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心清晰的闪过,陌生人刚刚睡过的毛毯保留着他的体温、他的气味。现在,全新的体验又一次摆在我面前。毛毯并不确定属于固定的某个人,它们是公用的!我忍着不知多少人留下的气味,担忧和顾虑像一片片黑色的云一股脑冲上来:肝炎、肺结核、感冒、艾滋病、各种各样的皮肤病、、、、、、、它们从名字变成有形的躯体纷纷向我扑来!我躲避着毛毯的任何部分碰到我的嘴、鼻子和眼睛,我可以忍受气味的熏染,却不能忍受它们侵入我的身体。然而,等我睡着了还能守住我的坚持吗?  我以为我不会入睡,可是很快我就进入梦乡,只是没做梦,睡的很沉。惊涛骇浪过后总要归于平静。飓风,海啸,山崩地裂,一切爆发的巨变都将走向沉寂。
  六、第一次午餐泪流满面  啪啪!啪啪!拍巴掌的声音把我惊醒。  睡什么睡?一群蠢猪!一个声音恶狠狠地喊叫,都给我起床!  带着沉睡惊醒的惶恐我向喊声张望,在昨晚盖着新棉被睡觉的地方盘腿坐着一个又黑又胖的家伙,那张脸像涂了锅底灰,毫无表情,一脸的横肉。  在不受欢迎却总会到来的清晨,毫无经验可循的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我被惊恐催促着慌乱的坐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和我一样穿灰色囚服的人。我想,即使在聪明的动物群体里,模仿和学习从来没有停止过,没有人告诉我该做什么,那么本能的觉察就只有模仿、学习。   睡在我旁边的光头睡眼朦胧地呆坐着,似乎清醒过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短暂的迷糊之后,他扭扭脖子,从鼻子里发出“嗯”的声音,眼睛却看着我,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指了指我的毛毯——你可真笨!他开口了,跟我一起叠。我按照他的指引配合他的动作,把我盖过的毛毯和他盖过的重叠在一起,我们舞动手臂撑开毛毯,活像一张巨大的薄饼,枯草的颜色。有的时候他把毛毯的两个角递给我,有时候又是我递给他,每一个肢体动作不只发生在手上,那需要眼神和脚帮助手去完成。在初次的合作中我找到一丁点存在的感觉,我是实实在在停留在这间囚室里,我在叠毛毯,我的眼睛在表达、在接受。合作使我不再孤独,这个时候有人和你说说话,像这样动动手脚干点活真好,忧虑总是在沉默静止的时刻发起攻击。这个光头小年轻看起来二十出头,就在一两分钟前我还厌恶夹杂着畏惧在他的秃头上狠狠地蔑视了几眼,然而当时光刚刚流逝,我竟然开始欣赏这件作品:光头,小眼睛,有力的嘴巴,叠毛毯的动作流畅得像娴熟的表演。  每个人都是一件作品,独一无二!不是吗?那看看我们自己吧。  现在,我们合作的成果就在脚下——整齐的四方体,叠得工工整整。  明天,你要自己干!他说,你学着点,以后每天都要用得到。  他说着端起那个四方体向墙角走去。墙边,从厕所边沿的那堵矮墙向仓门延伸,很快摆满了叠得方方正正的毛毯阵列,那些错杂的色块和它们的形体构建了一个人类创造的物象,它们存在过,它们又将消失!当午睡来临,它们将被打乱,任何一种分配的可能都是不确定的,刚刚属于你的,下一次也许是别人!经由这样随机的分配,毛毯帮助我们的身体完成了亲密接触,我们交流着气味、口水、汗液,你可以想象有多少种可能:细菌、皮屑、阴毛、螨虫、虱子和疥疮!精液?当然有可能,为什么会没有这种可能呢?开动你的奇思妙想吧,任由思想的灵感展开羽翼,囚牢封锁了肉体却为你打开另一扇门,直达心灵的胜境。  每一块叠得工整的毛毯靠着墙,二十几个方块一字排开,看起来真不赖。我想起军队的营房,那些我在影视镜头里见到的画面印象深刻。尽管这些陈旧的毛毯散发着来自许许多多人留下的杂陈的气味。两个人看起来是专门负责整理床铺的,他们接过这些毛毯,细心的摆布着,几分钟过后,毛毯阵营被修整的相当好看!人的双手能创造的美妙在这里给了我第一次印象深刻的体验。  美,创造,并不因为自由的消失而泯灭。我欣赏集体的杰作,这让我暂时忘掉新的一天面对的烦恼与忧虑。
  三十几个像分子一样混乱分布的囚犯,在这间大约四十平方米的囚室里,经过一阵忙碌,运动速度减慢下来,似乎分子的碰撞消耗掉他们的能量,十几个人坐在通铺沿上,双腿垂向地面。仍有十来个人坐在通铺上,懒洋洋的、迷迷糊糊的、小声叨咕的、说着笑着的,还有人干脆在几个人的空隙之间扭着身体躺着,似乎那种穿越于肢体的感觉很享受。不管人们干什么,就是没人倚靠叠得工工整整的毛毯方块,似乎有一道威严的命令或者规则,所有人必须保护叠成方块的毛毯。  我学着别人的样子坐在通铺上,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人生有太多时间不知所措!在虚无中度过了生命。  过道里坐着几个人,他们懒散地斜倚在地面和过道一侧的墙壁之间。一股从脚底传来的冰冷刺激我的神经,凌晨,这种感觉真实存在了一个半小时。他们很年轻,穿着长袖的厚囚衣,也许他们在这间囚室度过了寒冷的冬季。  四月下旬的早晨,阳光照射不到的囚室还有些冷。  我听到鸟的欢唱,昨天这些被城市的喧嚣掩盖的鸣唱现在听起来那么动听。这里在山坳的谷底,我看不见囚室外的任何景物,唯有一双耳朵从外界的各种声音中绘画这样的山谷形象。鸟儿们的歌唱真美!我几乎忘了山谷里那些鸟是自由的,它们的鸣唱也就再自由不过了。  你是昨晚新来的?有人问我。  是,半夜进来的。我回答他。  现在要干什么?我问他。  什么也不干!等着开仓。他告诉我。  这个长方体囚室关了31个人,我用眼睛清点了几遍,这个数字是确定的。那个刚才盘腿坐在被子里拍巴掌叫醒我们的黑胖子,这会儿又钻进被子,看样子还在睡,也许只是闭上眼睛不想睁开。他不用起床,每天这样睡在那里?他是干什么的?是管我们的仓头吗?  一阵呼呼隆隆的滑动声,内仓门在看不见的电磁系统驱动下打开了,那扇深蓝色的铁门,我昨晚从那里走进来,现在它陷入墙壁间的缝隙里。技术无所不在!跟随出仓的人群经过仓门时我突然想到————画地为牢已经相当久远了,这个美丽的故事在今天只是传说。技术的进步为实现剥夺和限制自由提供了无限可能,也将这个过程变得相当容易。地球不过是个小村庄,在村子里还有哪个角落没有脚步。  洗漱时刻到了。出仓的人群每个人手里捏着一个纸杯,一把牙刷。我两手空空,不知道纸杯和牙刷从哪里来,是谁给的。内仓门外,在我昨晚停下脚步等候开门的地方站着一位光头仔,他的右手握着一支牙膏,每个人经过他眼前都把手中的牙刷伸到他胸前,他麻利的扭一下手腕,一小段牙膏就抹在牙刷上。  多给我挤点,帅哥!前面一个人说。  去你妈逼,就你那一口烂牙,这还不够?挤牙膏的光头仔笑骂着。  人群中暴发出一阵哄笑。龅牙驹!豁牙子!我听见有人喊他的绰号。  你是新来的吧?他问我。我走到他面前,两手空空。  等等,你站一边,等会给你拿牙刷。他说完抬抬胳膊示意我站到他边上。  我站到一边,看着他挤牙膏。  这个叫做外仓的房间和内仓一样大,粗钢筋十字交叉密集编织的大网覆盖着五六米高的房顶。外仓没有通铺,地面从仓门向仓底倾斜成一个缓坡,挤完牙膏的人群向仓底涌去,那里站着两个光头仔,在向每个人的纸杯里倒满水。  为最后一个人挤完牙膏,他走进内仓,从仓门口不远的通铺下方一个后来我才知道叫做“洞口”(看起来很像狗窝)里面拿出一支牙刷,他蹲在那里,又在翻找什么。当他站到我面前时手里多了一个纸杯。我向他道谢,接受了他挤出来的牙膏,他的动作很熟练,轻轻一抹,牙刷上就堆起一小段牙膏,像一粒黄豆那样大,或者更大一些吧,但看起来确实很小。向他道谢的时候,我仍然觉得那段牙膏太小了,然而这是馈赠,似乎没有挑剔和选择的理由。  我学习着刚才人们做过的动作,走到仓底,两个光头仔一左一右站在两堵白瓷片粘贴的矮墙后面,他们脚下各有一只暗红色的塑料水桶。我在左侧矮墙前停下来,右手端着纸杯伸向他,他扬起塑料水瓢,水流向纸杯里倾注,那只水瓢看起来也是暗红色的。  纸杯接满水,每个人都转身去找自己的落脚点,蹲着、站着、弯着腰,各种各样的姿势,每个人都在肢体摆动挥舞牙刷。我忘了什么吗?是的,我没穿鞋,昨晚穿进来的拖鞋被收走,已经不再属于我。像我一样光着脚的可不止我一个,穿拖鞋的只有五六个人,二十几个人都是光着脚的。我找了个空隙蹲在地上刷牙,旁边那个光头仔嘴里冒出一大滩白色泡沫流到地上,我厌恶的挪开脚躲避泡沫。新的一天,新的生活体验,人们都以自己独一无二难以模仿的动作:呵呵、呼呼、呃呃、噗噗、啊——漱口,喷射,一口一口不停地喷。然后在纸杯里搅动牙刷,把剩余的水“啪”的一声泼到地上。几分钟后,原本干爽的水泥地面被水渍勾画出奇形怪状的图案,泛着流动的泡沫时刻在改变的图案。我们创作图案,我们脚踩图案,毁坏图案!一种新的厌恶涌上心头————肮脏的漱口水!丑陋的图案!混合了我的、你的、不知谁的唾沫,残渣,黏膜,DNA————疾病、牙龈炎、口疮、感冒、结核、肝炎、口臭、细菌繁盛、艾滋病毒?一大堆让人恶心的词语和千疮百孔腐烂的内脏的影像在我脑海里播映摇曳,挥之不去。生活于此,别无选择!  刷完牙,我继续动物式的模仿,走到刚才接水的矮墙前,伸出合拢的双手接水,弯腰洗脸,我没有毛巾,掀起囚衣擦干脸上的水。那些手里拿着毛巾的用毛巾接水,然后在脸上擦洗着。  当有人连续接水三四次还不让开位置就会听到谩骂:  ————还没洗完?  ————真鸡巴废水!  ————洗个破脸还这么啰嗦!  ————滚!
  十来分钟功夫,人们洗漱完毕。有两个人各提一桶水向外仓门口走去,他们在缓坡的顶头停下来。  ————站到一边!都让开,冲水啦!他们吆喝着,向人群发出呼喊。  人们站到墙壁两侧或者干脆走进内仓,有几个蹲到矮墙上,一个瘦小的光头像只猴子一只胳膊挂在不锈钢晾衣架上,脚蹬着墙悬在那里。两桶水哗啦啦泼下去,刚才还泛着泡沫绘出的奇怪图案被冲刷得了无痕迹。他们在干这件事的时候可不是你设想的哗的一声把整桶水一股脑倒下去,他们懂得巧妙利用每一滴水,借助缓坡的高度,从举起的水桶冲下来的水流是有力量的,水流被他们掌控的恰到好处,在不同位置泼下的水柱汇成一面细小的洪流向前奔涌,摧毁一切刚才在我脑海里掀起的可恶的丑陋形象。  岁月的潮水洗刷着一切污浊!轮回,就在眼前交替着————破坏、玷污、清洗、重生!冲洗过后,这两个人又从外仓一侧墙面固定的长长的不锈钢管上取下晾晒的旧毛毯,他们配合着把旧毛毯折叠摊在缓坡顶端地面上,在外仓大门的墙角下,旧毛毯像一块刀切面已经叠好的面饼,一尺宽,两米长。  两个人弯下腰,双手撑开按住毛毯,他们的屁股翘得老高,我立刻想到猩红色的猴屁股,他们穿着衣服,看不到猴屁股————他们不是猴子!  让开!都让开!————两个人齐声喊道,两双手推着毛毯像扭矩充足轰鸣着的推土机,他们喊着口号:啊————,从外仓门口踮着小快步呼啸着向仓底推进,掠过的地面干干净净,冲洗后残留的水迹被旧毛毯吸干了。推到仓底他们停下来,抓住旧毛毯直腰站起来,然后两个人面对面交换手中旧毛毯的双角,把它对折,他们向相反方向扭旧毛毯,嘴里喊着口号:嗨————,憋足了劲挤出毛毯里的水,被纠结的旧毛毯看起来像兰州拉面在面案师傅手里扭扭缠缠。  几分钟前,我怀着厌恶和鄙视踩着肮脏的泡沫,现在,我开始赞叹他们的发明创造,一条旧毛毯被利用得犹如艺术。他们提着毛毯回到外仓门口,在另一侧继续刚才的推行。整个外仓被推过两遍已经没有水渍了。地面干干净净,脚踩在上面感觉很安全,在厌恶、鄙视和怀疑过后,反差尤其明显。舒适————是的,那是舒适的感觉!尽管在四月的早晨,地面还是冷的,然而信任带来的热度驱散冰冷的寒意。  吃早点————有个声音喊道。  早点!是什么样的早点呢? 第一个早晨,我满怀探索的欲望准备揭晓即将到来的早点。一些人走进内仓,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问身边一个看起来面善的人:  ————这里有早餐么?什么样的早餐?  ————你想得美吧!他回答我,一天两顿饭,早餐?别作梦了!  我不再做声,默默地蹲在墙边,和我一样有十来个人没有走进内仓,他们都蹲下来,光着脚靠在墙边。  从内仓陆陆续续返回的人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食物:一两根手指粗的火腿肠、一包方便面、两三个茶叶蛋、几小袋沙琪玛、几块透明塑封的小面包、一包榨菜、一两个苹果,还有人拿着纸盒包装的清凉茶。  人们分成两排,面对面蹲在外仓两面长长的墙边。  早点时刻,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度过这段时光。手里有食物的开始吃喝起来,两手空空的人有那么三四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张张开开合合嚼食的嘴; 有人故作无谓的瞥上几眼,他们望望这、看看那,似乎内心平静如水,动物本能的欲望在他们脸上看不出痕迹。然而这些掩饰是虚弱的,渴望已经冉冉升起,我们的喉结在颤动,无自觉的吞咽和围观的野狗看着狮群吞吃猎物没什么两样。我应该归类为后者,尽管我还没觉得饿。   ————你们的早点是看守所发的吗?我止不住好奇问旁边大嚼火腿肠的光头。  ————哪来的好事!你想吧你,他带着轻蔑的语气回答。这是看守所,不是你家,这里每天吃两顿,不管早饭。他接着说,早点吃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开单买的,花自己的钱。说完,他爽快的把一根拇指粗的火腿肠递到我面前:  ————饿了吧,给你,吃吧!  ————我不饿,谢谢你!我向他道谢,没去接那根火腿肠。  ————你来了几天了?我问他。  ————快一个月了,他说。  然后我们沉默着,时光在流逝。  ————你还没有自己的口杯吧?他突然想起什么,问我。  ————我给你做一个,他没有听我的回答。  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个喝过的空凉茶盒,在吸管开口那个位置撕开一条缝,沿着缝把盒子撑开,接下来只见他双手配合,弯折了几下,指尖灵活的滑动,不到一分钟的样子,他递给我一只内壁闪着铝箔特有的银光,看起来像一件拿得出手的工艺品,这是他为我做的口杯。  ————以后每天都要用到这种纸杯,你看见了,不难做。他对我说,你也学着做一个,一个喝水,一个刷牙。  我接过他做的口杯,向他道谢。我拿在手里,不住的观看,这么一个没人在意的空饮料盒经过他的手竟变成一只能喝水、刷牙的长方形口杯,真是巧妙的制作!了不起的创造!  这个早晨,我有了牙刷,有了杯子,我学会一门手艺,用饮料盒做口杯。  ————昨晚来的新兵,进来见老板!内仓门口有一个声音向外仓喊过来。  是在叫我吗?我迟疑着,几个人把眼光投向我:————说你呢,新兵,还不快进去见老板!人们异口同声对我说。  我马上站起来,心脏狂跳不止。我这是要去见仓头了!听说仓头老大对新来的都要过过堂。那么,有怎样的打骂、羞辱和折磨等着我呢?
  写的挺好的,期待楼主更新!
  没了?
  就这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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